第5章 005

  太宰治的第一反應是這個人知道自己的過去。

  他在港口黑手黨任職的過去並不是什麼不透風的秘密,因為就算坂口安吾幫助自己銷毀了犯罪證據,人類的記憶卻沒有那麼容易被抹去……說到底,從他叛逃到現在,也才過了不長不短的四年而已。

  不過,在由於錯愕和青木對上眼睛之後,太宰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

  因為青木荒耶的表情實在是過於正常了——他好像不覺得自己說出來的話有什麼奇怪的地方,臉上連一絲多餘的嘲諷或者緊張都沒有。

  太宰治的大腦因為這副場景極速運轉起來。如果津島確實就像表現在外的那樣,對橫濱的了解不深,那麼讓他產生誤會的原因多半是和港口黑手黨有關係。

  恰巧,昨天他和中原中也發生衝突的時候自己也在場,而「中原中也」和「津島修治」這兩個名字,和他自稱作家,又提及過的「這個世界」——

  「雖然很失禮,冒昧問一句,先生你是昨天才到橫濱的嗎?」

  青木荒耶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突然禮貌起來的太宰治:「準確來說是今天凌晨,怎麼了?」

  原來如此。

  看來港|黑那邊有什麼「證據」讓津島修治先入為主了,認為自己認識的某些同名的人在這個世界都在做黑手黨……至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巧合,太宰治也稍微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只是還需要更多的證據。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恐怕橫濱真的要熱鬧起來了。

  太宰治的思路雖然看起來很曲折,但是從青木荒耶的視角看過去,黑髮男人只是在面上愣了一瞬間。

  等思考完后,太宰治心中對津島來歷的推測總算明晰起來了一點。他眼睛一轉,決定還是先解釋其中的誤會:「很可惜,我不是黑手黨。」

  「啊,這樣啊。」青木小小地吃驚一下,但並沒有太大的反應,「抱歉,誤會你是干那種工作的人,因為你跟蹤的手法實在是太熟練了。」

  如果是平時遇到有人這麼對他說話,太宰治早就不依不饒地胡攪蠻纏回去了。然而現在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其他的事情吸引了過去,便假裝自己沒有聽出來津島話裡面的冷嘲:「我是武裝偵探社的人。」

  「雖然我們偵探社的規模很小,但其實它還勉強算是港口黑手黨的敵對組織哦。」

  太宰治十分熱情地給青木介紹起了自己的工作地點:「出了書店往右拐,在第二個路口再往左拐就到了。說是偵探社,其實我們什麼委託都接的,更類似於萬事屋,所以這位……」

  「津島。」青木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太宰治也像現在才知道這個名字一樣接下了話:「所以津島先生你如果有什麼不好自己辦的事,只要不違法,都可以來委託我們。」

  太宰一直緊緊盯著青木,這過於明顯的動作讓男人撿書的動作都有些不自然了起來。

  青木荒耶趕忙將最後幾本書遞給了老闆,轉身對太宰打了個哈哈:「如果有需要的話,我當然會去的。」

  青木不知道,太宰治現在腦子裡盤旋著的想法其實還挺微妙。

  ——他想把青木荒耶帶回偵探社,讓自己的那位名偵探同事江戶川亂步看上兩眼,最好再用上「超推理」的能力,好證明自己的想法究竟正不正確。

  意識到青木警惕的態度后,因為暫時還不想暴露自己的意圖,太宰治只好收回目光,十分遺憾地暫時放棄了這個方案。

  然而實際上,青木荒耶此刻的思考模式和他以為的不太一樣。

  ……太糟糕了。青木差點出了一身冷汗。他完全忘了,關於自己身上一分錢都沒有這個悲慘的事實!

  先不提什麼偵探社的委託了,他現在連想買的夏目漱石的書都根本買不起!

  就在青木開始嚴肅思考起來今晚要不要去睡橋洞的時候,他感覺到【太宰治】的靈基開始鍥而不捨地向他傳達一個想法:沒錢就賒賬啊!總之先賒了再說!賒賬!!!

  青木荒耶:「………」

  作為一名盡職盡責的扮演專家(自封),青木在意思意思抵抗了兩秒后,就毫不猶豫地順從了內心可恥的想法,走過去向還在整理書架的老闆搭話:「請問店裡可以賒賬嗎?我有一本想買的書,但是今天忘記帶錢出來了。」

  為了證明自己話語的真實性,青木還把自己手裡那本《草枕》舉起來,對著老闆揮了揮。

  老闆面上猶豫了一瞬間,但是在看到依然沒收拾好的書架時,還是點頭同意了青木的話:「這本書我直接作為賠禮送給您吧,沒想到店內措施竟然有這麼大的安全隱患……非常感謝您對本店工作態度的諒解。」

  雖然聽起來很是公事公辦,青木荒耶還是抓住了裡面的關鍵點,也回了個笑容回去:「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這個老闆比想象中還要老實啊。

  就在青木這麼想到的時候,他突然從【太宰治】的靈基里感覺到了一絲淡淡的愧疚之情。

  ……不是吧,你也是老實人?明明之前還在叫囂著要賒賬來著?反差未免也有點太大了吧?

  青木荒耶沉默了。

  不過在面上,他還是聽從靈基的決定,做出了並不明顯的歉意姿態。

  儘管書店老闆沒法發現這種薄弱到毫無存在感的態度,但這卻瞞不過心思敏銳的太宰治。他悄悄湊到了青木的旁邊,壓低聲音道:「津島先生還是收下吧。畢竟初來乍到,你身上應該一分錢都沒有才對?」

  青木頓了一下后,迅速將自己一瞬間的錯愕掩了回去。

  ——當然,這幾個表情變化全部都是偽裝出來的。

  他側過頭,皺著眉頭看向太宰治:「剛見面時,你對我的態度可沒這麼好。」

  「我之前以為你會是敵人嘛。」太宰治聲音軟糯地抱怨,「結果這麼試探下來,感覺就是個聰明不足脾氣有餘的人而已。」

  「搞得我白白浪費了上吊時間,而且回去之後還要被國木田罵……」

  說到這裡時,他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似的,補充道:「其實我昨天凌晨去河裡入水,那個時候就看到你和中也的多口相聲了。」

  青木:………

  搞什麼,這個太宰怎麼這麼欠揍。學學我們這邊的老實人【太宰治】不好嗎?!

  其實還是得怪自己,他昨天剛到碼頭上的時候根本不懂該怎麼利用自己的能力,造成同步率太低身體素質上不去,自然也就沒法察覺到竟然有人還在河裡偷窺他們……

  青木又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的行為,確定沒什麼大紕漏后才鬆了口氣,心情卻依舊複雜:這能力還真要我全天24小時隨時待命啊……

  不過這下他也明白為什麼太宰治對自己會是這副態度,他知道的情報大概又到什麼程度了。

  青木垂下眼瞼,選擇了老一套的推諉方式:「果然就不應該派我過來的,現在我不僅更窮了,連用瓦斯自|殺的錢都沒有,悲慘過頭了吧……而且說到底我的交際能力又不是用在這種方面的……」

  太宰治就這麼看著津島修治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太宰治對他說:「瓦斯自|殺很痛苦的,勸你還是放棄比較好。」

  【太宰治】無精打采地瞥了他一眼:「……這種事我當然知道。不僅如此,我還知道用瓦斯殉情根本行不通,因為到中途很可能會被對方拋下,超級悲慘的。」

  太宰治神色一肅:「原來如此嗎?受教了。」

  兩人聽到背後傳來一道做作的咳嗽聲。

  太宰和青木轉過頭去,看到的是正用避之不及眼神看向他倆的店主:「如果兩位客人不打算繼續待下去了的話,可以出店門再聊天。」

  很明顯,老闆並不歡迎這兩個人在自己的店裡討論奇怪的話題。

  幾分鐘后,青木和太宰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相對無言:「………」

  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還是青木開了口:「那個……我先走了。」

  太宰治表情誇張地搖頭:「不行不行!津島先生現在身上沒錢住酒店吧?作為本地人,怎麼說也應該熱情招待一下,和我一起去偵探社,讓亂步先生幫你看看吧!」

  青木荒耶:「這說法……難不成『亂步先生』是你們偵探社的醫生嗎?」

  太宰治注意到,其他還好,這個傢伙對「亂步先生」這四個字的關注度明顯不正常。

  不過這樣正好,佐證已經夠多了,不需要把他再帶回去。

  只想單方面獲得青木這邊的情報,自己這邊完全不想付出的男人笑眯眯地下了這個無情的決定。

  於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可疑,太宰治繼續熱情地回答:「亂步先生不是醫生,但是偵探社裡還有一個醫術超級高超的成員在!是剛才抬書櫃的時候扭到胳膊了嗎?我會拜託與謝野醫生幫你治療一下的!」

  青木荒耶能感覺到自己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如果說從遇到太宰治為止,自己表面上面對他的態度基本是津島修治的性格再加上一些偽裝的話,那只有這次表現出來的無語情緒是自己真實的感情。

  他現在心裡的想法只剩下了一個:……這個武裝偵探社難不成是什麼文豪批發市場嗎?!

  而且說實話一個偵探社的名字竟然叫「武裝」,這聽起來也沒比港口黑手黨好上多少吧!

  不過他也看出來了,太宰治對自己這麼熱情的原因其實是不想自己跟他一起回去。

  讓自己表現得不太聰明,然而其實智商並不算低的青木一下子就猜到了太宰治不想讓自己去武裝偵探社的原因。

  太惡劣了。世界上竟然有心思這麼深沉、心胸還這麼狹窄的人,空手套白狼小心反被狼給咬死啊。

  青木荒耶開始在心裡默默詛咒起來。

  雖然按照之前的表現,現在自己應該對太宰治這古怪的態度避之不及才對,但青木荒耶發現自己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不,更準確來說,是【太宰治】明白了對方的目的之後,控制不住地想要報復回去,讓他也感受一下無語凝噎的情緒。

  太宰治看到面前穿著和服的男人深呼吸了一下,像是在稍微調整了自己的情緒之後,掛著無比刺目的微笑對他說道:

  「真是太好了,剛才我還在想今天晚上不會要去睡橋洞了,沒想到太宰君竟然這麼熱情,感覺現在再拒絕的話很不好意思,那我就和你一起去偵探社看看吧。」

  太宰治:「……」

  就在太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整個人都愣了一下的那一瞬間,青木繼續向他發射微笑光線:

  「哈哈,開玩笑的,我怎麼可能這樣麻煩一個陌生人,太宰君也是這麼想的吧?」

  太宰治:「……」

  太宰治深呼吸。

  他微笑回去:「呵呵,津島先生真是幽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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