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讀書了,學做買賣
從香章閣離開後,色越發遲暮。主仆二人趕著時間在色暗淡之前,到了荊湖書院。荊湖書院坐落在落瑜山腹,麵向洞庭湖。來到山腳,主仆二人下了馬車,步行上山。
走在青石板鋪設的山路上,沈林甫也無意領略兩畔的風光,心裏盤算著此行回家後,如何與阿爹開口,服定下去江寧的行程。那個女人也時不時在心頭閃爍,不可否認,自己對她已生出情愫。作為一個極具傳統情結的人,被一個女子視作歸屬,願意守節,是在上一世渴望而不得的。
行至院門之前,見一群書生領著廝出來。其中不乏與沈林甫熟絡之人,這些都是張執的學生,也是沈林甫的同窗。見到沈林甫主仆二人,往常廝混的那群狐朋狗友便先靠了過來。
“子卿,你可讓我等擔憂好一陣。”沈林甫字子卿,沈嘯庭取得表字。話的是一個有些微胖的書生,名叫周康,乃是嶽州第一大船運商行的少東家。“如今看來已然無礙,今晚我做東,在湖苑給子卿壓壓驚。”“子卿你病好了,我們幾個以後也熱鬧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這一陣子,真正是做什麽都索然無味啊!”接話的是杜省杜思恒,一個沒落士族的貴公子,勝在家中幾代人積澱,家資頗豐。在他們兩人之後,站著十幾個人,也跟著搭腔起來。
荊湖書院的書生因地域、家世、成績分成一個個圈子,他們這個圈子的特點就是本地豪霸,吃喝嫖賭,從不聞書聲琅琅。沈林甫跟他們幾個相比,就是月銀顯得有些寒酸。但勝在誌同道合,家大勢大,話的分量不是周康杜省他們幾個能比擬的。隱隱中成為了領頭的,平時吃喝玩樂大多是由周康破費。哥幾個倒也其樂融融。
“勞煩幾位兄台掛念了,所幸虛驚一場。待我去院裏交了束脩,我們再一同去湖苑聽曲兒飲酒,聊聊這個月裏嶽州城裏發生的新鮮事。且在此處等我。”
沈林甫的出現讓很多人心中五味雜陳。這其中既有羨慕的、也有嫉妒的,也有埋怨老怎麽沒讓他死翹翹的。第三者差不多都是被沈林甫用拳頭壓榨過的對象,既沒有勇氣惡言相向,也沒有膽量以命相搏。隻能在心裏詛咒。
沈林甫剛進院門就有四個風度翩翩的年輕書生走過來,為首的那個叫武信夙字延希,乃是分封此地的嶽王的嫡長子。是荊湖書院書生中的第一把交椅。作為宗室子弟,確實是很多讀書人想攀附的,何況還是將來嶽王的繼承人。但宗室子弟自有其驕傲,也不是阿貓阿狗都願意放下身價交往的。本朝分封各地的藩王都無實權,以前的沈林甫雖不懼,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平日遇見了也能躲則躲。
武信夙身邊的那三個分別是荊湖書院呼聲最高也是最受張執青睞的學生徐秋白字秉逸、荊湖南路觀察使張湯的幼子張鶴齡字長善,以及嶽州縣令嚴複的長子嚴士貞字廉臣。這四人都是荊湖書院中聲名品學上佳的書生,對沈林甫雖沒什麽好感,卻也未曾交惡。在這個時代,世人所重者,不外乎門庭。若是品性壞,旁人起來也都是管教缺失之類。若是寒門子弟,就隻是惡語相向了。
沈林甫硬著頭皮迎上去作個揖打了聲招呼,其他四個也回禮寒暄了幾句就錯開了,進的進出的出。
這時嚴士貞對徐秋白道:“秉逸可要防著些沈子卿啊,熏乙姑娘那兒我們的沈二公子可留著心思呢!”
“熏乙怎會瞧上這等人。”著時想到了些什麽,“怕就怕這廝霸王硬上弓,到時候還得勞煩幾位賢兄助我!”便朝身邊幾個人作揖。
“這嶽州城其他人懼他沈林甫,我可不懼。”話的正是張鶴齡。“何況還有延希這嶽王世子鎮著那廝。秉逸你隻管盡心讀書,將來東華門外唱名,到那時又何懼他沈府二公子。就是文載公也得對你以禮相待。”文載公是時人對沈嘯庭的尊稱,當年沈嘯庭以工部左侍郎之位辭官時,在醉星樓告別諸位同僚時曾留下“此身瀝瀝忠君事,半生肝膽以文載”的感慨。
這徐秋白徐秉逸身世倒也不差,但比起沈林甫卻是差了些火候。
“聽那香章閣的李書魚被他占了,卻不給人贖身,當真是可惡。”這時的武信夙道:“秉逸你莫多心,湖苑不同香章閣,想來他沈子卿也是知曉輕重的。隻是可惜那李書魚就這樣被這廝給糟蹋了。”
已經走到聽雨亭前的沈林甫這會兒卻是聽不到了同窗們的編排。站在張執麵前複述早已準備好的辭,張執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隻顧著與友人對弈。待沈林甫完後便讓他放下束脩離去。
張執曾為太子太師,加資政殿學士。太子登基後,便辭官來到了洞庭湖畔定居。在這嶽州,以前的沈林甫最懼的就是張執這位隨時有可能會入朝拜相的大儒先生。但現在的沈林甫看到的卻是作為師生,這層關係將來可以扯出多大的虎皮。
見沈林甫離去後,與張執對弈的白發老者道:“一場病後,倒不見以前的跋扈態了,可惜還是與其兄相差甚遠啊!”
“龍還生九子呢,隻是老夫也奇怪,以沈家那麽嚴的管教,怎麽就出了這麽個另類。”
離開書院後,沈林甫與周康杜省等人便一同驅車到了相聚不遠的湖苑。
江風漁火,漁家唱晚。在鄂州境內的江麵上,打魚人正收拾完一的收獲,坐在船頭,與家人飲用粗茶,話家常。拴在岸邊的舟不時隨風在波間搖擺。
遠遠有一艘三層大船在江心急速行駛,船上燈火通明,甲板上攢動的人影隱約可見。
在船上的三層樓閣裏,有個狐兒臉的年輕公子正跪坐在案牘邊查閱信件,眉間蹙起。身前站著兩個五十左右的管家扮作的人也跟著焦慮。
”大姐,老福他們可尋見人了?“
“未有,但信上提及江陵府水營出動南下,已過宣州,算起時辰,應該比我們先到洞庭湖。”“可家主不是拒絕了嗎?”“上萬皮綢緞,也夠驅使他們去洞庭湖晃半個月了。這批貨我們就別想找回來了。船上有哪些家人還活著才是此行的關鍵!“
“那劍南道那邊家主決定放手了?”
“亂世將至,父親決定將生意都收縮回東海至江南、淮西兩路。終究是我們勢不如人啊,可恨錦恩隻是女兒身,不能為家族做太多。”
沈林甫未與周康等人像往常一樣,飲酒到深夜,隻約一個時辰,便稱身體抱恙離開了湖苑。留下一群心猿意馬的同窗好友繼續尋歡作樂。
從湖苑離開後,趕了一個時辰的路,直接回到了沈府。領著沈坡從大門進入,倒叫門房看見了給驚奇地看了好幾眼。也不顧下人打量的神色,見老仆在正廳前踱步,猜到沈嘯庭在裏間看書,就前去拜見。
“孫兒見過祖父,”老人抬眼看了一眼孫子,道:“坐吧,來祖父這兒所為何事?”
“孫兒想求祖父恩準,許孫兒不用再去讀書。”
老人心中有些怒火升起,但幾十年的歲月雕磨,早已是平常心看待一切。遂放下書,心平氣和地開導。
“咱們沈家世代書香門第,從你玄祖徙居到嶽州,代代都有子弟入仕做官。便就是這些人撐起了沈家的門楣!祖父也知道你不是讀書的料,但你多知曉些處世之道,將來也能給你在朝中的兄長們一些幫襯。“
“孫兒明白,但是孫兒實在是愚鈍,整穿梭在書院也是虛度光陰。聖人言:‘格物致知’。孫兒想的是由老仆們帶著,先從家中的買賣過手,學學些門道。“
沈嘯庭聽著頗有些孺子可教之感,但隨著又咀嚼出些其他味道來。“你能這樣想是好事,但如果是手頭緊,想從買賣裏支度銀子,老夫可饒不了你。”沈林甫心有些想笑,但要去江寧就隻能先打開沈嘯庭的牙關,還是澄清道:“孫兒也知往日裏行事過於荒唐,辜負了祖父的期待。但如今孫兒都想透了,祖父與阿爹終究不能庇護孫兒一生,孫兒到了還是得靠自己。科舉之事又非孫兒所能,所以想著襯祖父尚在,多學學一些處世之道,經營持家。多嚐嚐人情冷暖,將來也好與朝中兄長們遙相呼應。光耀我沈氏門楣。“
“你子沒誆祖父?”沈林甫聞言,心想事成了一半。。
“孫兒不敢哄騙祖父,所思所想都是孫兒這些時日躺在病榻上想透的。”
老人思慮了一會兒,道:“你比起子馳,雖更混賬了些,倒是少了一些清高,務實了許多。先去叫你父親來見我吧。“子馳是沈馳甫的表字。沈林甫連忙稱謝,開心地往阿爹阿娘的院落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