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唐宋變革後文化的質變(五)
五庭院——人工製造景觀
米芾的這幅作品畫是《研山銘》手卷,水墨紙本,高36厘米,長138厘米,分三段。所謂「研山」,其實就是盆景。
硯石古又稱「研山」,屬文房石類。米芾不僅收藏、賞玩各種天然奇石,還是個痴迷如命的收藏和研究硯石的先驅者之一。他所著《硯史》,《四庫全書提要》曾給予很高評價,對後世研究硯石的影響很大。
米芾對中華古典賞石文化的最大貢獻是他通過長期的賞石實踐,以一個藝術家獨到的審美體驗,先後成就了一部《硯史》和言簡意賅的「相石四法」。
米芾作為北宋著名的畫家,處在一個文人畫的成熟時代,其繪畫題材十分廣泛,人物、山水、松石、梅、蘭、竹、菊無所不畫;米芾在山水畫上成就最大,但他不喜歡危峰高聳、層巒疊嶂的北方山水,更欣賞的是江南水鄉瞬息萬變的「煙雲霧景」,「天真平淡」,「不裝巧趣」的風貌;所以米芾在藝術風格里追求的是自然。他所創造的「米氏雲山」都是信筆作來,煙雲掩映。
米芾的繪畫源出董源。董氏的繪畫多寫江南山色,米芾已有的評述都是從整體氣氛著眼的,但米芾並沒有從中尋找適合表達的東西。
米芾的成功在於通過某種墨戲的態度和母題選擇達到他認可的文人趣味,米芾意識到改變傳統的繪畫程式和技術標準來達到新的趣味的目的。
從外地運來石頭裝點庭院,人工製造自然景觀,據說始於唐代的白居易。他從自己任職的蘇州和杭州等地,把自己喜歡的石頭運回洛陽家中裝點自己的庭園。唐時都城西為長安,東為洛陽,到了宋朝長安城做京兆府,為永興軍路政府所在地,地位比四京還低,僅為一地方城市。而洛陽,雖然只是宋朝京西北路的中心河南府城,但是卻作為西京具有陪都的地位。
宋神宗時期,因為與首都開封保持有適當距離,洛陽於是成為批判新法黨的代表人物的聚居之地。他們因為被迫遠離政治事務,只能住在洛陽悠閑度日,不免互相走動高談闊論。而走動議論的一個重要場所,就是庭院。
這些庭院不像早於白居易五十年的詩人王維在長安郊外修建的那個著名的輞川山莊,那種「空山不見人」似的規模宏大。正因此,才有必要在院內極小的空間內修築山、挖水池,從遠處運來巨石配置,人工製造迷你深山的感覺。
《水滸傳》中著名的倒霉武官青面獸楊志先後弄丟了花石綱和生辰綱。
花石綱是中國歷史上專門運送奇花異石以滿足皇帝喜好的特殊運輸交通名稱。始見於北宋徽宗時,是由皇室直接掌管、專人負責的中央機構,杭州設「造作局」、蘇州設「應奉局」。這也就是為什麼可以調動制使的原因。所謂的花石,包羅萬象,指的時奇花異木、怪石古玩、動物製品、書畫、金銀、刺繡、雕刻、綢緞等等,是專門供皇帝享用的。
「綱」意指一個運輸船隊,往往是十艘船稱一「綱」。貨物按照一定的大小或重量,被分成的組進行運輸,這叫做「綱運」。一組叫做一綱。負責押送花石綱和生辰綱的人員組成各有不同。花石綱的押送由朝廷委派的制使負責,楊志的生辰綱則是右大名府的廂軍負責。
生辰綱,唐、宋時期是指編隊運送的成批生日禮物。
當時喜歡石頭的不只是皇帝一個人,即使沒有能力組成,團團圓來搬運,但是建造庭院也是離不開巨石的,不僅造園他們甚至把石頭都搬進了室內,大部分都是為了觀賞,但是如果能作為文具文房道具使用,他們就稱之為硯台或文鎮。
米芾也是一個用盆石裝點書齋的愛好者。他在名石產地當地方官的時候,只管收集奇石,不用心工作。
庭院變成了迷你的盆石,士大夫們從盆石中看到大自然的風景。不用說,盆栽也是出於同樣的審美觀。這種心性,也與禪的思想相通。庭院是大自然的象徵,而其山水的源流其實就在這裡。
深深的庭院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審美空間,使文人士大夫能夠與社會俗務保持一定的距離,實現了他們詩意化的生存追求,同時,庭院意象也折射出宋代詞人保守、內斂的文化心態。庭院與宋代柔弱、保守的時代背景,以及文人士大夫的避禍心理等都有著密切的聯繫。庭院能夠作為審美對象,也與宋代園林藝術的發展,以及文人士大夫受園林藝術的熏陶有一定的關係。
庭院文化的形成也與宋代哲學思想有一定的關係。儒家文化發展到宋代嬗變為以程朱為代表的理學思想,。宋代理學家建立起來的儒家意識形態是一個龐大的體系,它一方面將宇宙的起源,運行規則等與人倫綱常和社會結構對應起來,使中國哲學有了豐厚的形而上根據,另一方面,又將天理和人心對應起來,強調內心對人倫秩序和社會規範的自覺性,將外在約束內化為個體的內在修養。
這種哲學觀念,一方面使文人更多地關注自我人格修養,另一方面也使文人普遍失去外向開拓的精神和征服世界的魄力,從而養成文人士大夫克己、自持、謹慎,小心的心理品性。這種內斂的甚至有些猥瑣之氣的心理品性與庭院的封閉和保守性之間有著意志同構的關係,因而宋代文人很容易傾向於以庭院意向表達內心情懷。
宋代的庭院也有著道教和禪宗思想的影子。在宋代道教頗為流行,真宗、徽宗、理宗等皇帝都信奉道教,從而使崇尚自然,寧靜淡泊的審美追求,在士大夫中得到了發揚,在寧靜幽深的庭院中,道家和道教文化精神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禪宗拋棄了佛教的外在戒律,追求內心的清凈,這對宋代士大夫的影響也是相當深遠的。
宋代士大夫中蘇軾、黃庭堅等都熱衷於與寺僧往來,並自名為居士。在禪宗思想的影響下,形成了宋代文人追求自我精神解脫,追求內心寧靜的思想傾向。
宋代庭院崇尚自然的品格、靜謐空寂的氛圍,正契合了文人士大夫的內心要求,庭院成為宋代文人文化精神的載體,成為文人的精神家園。
在宋人看來,不論紙上寫的字,淡漠化的山水,掌中的怪石都寄宿有宇宙,寄宿有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