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上一代和下一代（上）
六點半的鬧鍾準時響起，趙子明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右手前伸在虛空中一抓，抓住了一把空氣。
他凝視著自己的右手，張開又握緊，又張開又握緊，然後頹然的落在身側，長長的歎了口氣，將目光投向了窗外蒙蒙亮的天空。
他已經連續一個星期夢見周昆在前麵跑，自己在後麵追，每次差一點點就能夠到他肩膀時，自己一定會猛然醒過來。
他又歎了口氣，收回目光，伸手拿過床頭的運動服。
桌上的鬧鍾滴滴答答的響著，他麻利的收拾妥當，推開單身宿舍的大門，一頭紮進了清晨新鮮的空氣當中。
周五的訓練時間比平時要長一些，畢竟是馬上要去參加全國大賽的人了。
比賽結束後的第三天，丁龍來過一次，他告訴趙子明他已經簽約了一家廣州的甲級球隊，主教練是梁晨教練以前的朋友，看了他的比賽錄像很中意他，高考完了他就去報到。
同時他帶來了周昆的一個包裹。
裏麵是他全部的球衣，球鞋，足球，比賽cd
還有一本裝訂得整整齊齊的冊子——那是趙子明為他寫的訓練計劃。
丁龍說，這些東西是他給狼牙隊員們球衣的回禮。
這件事讓狼牙的隊員們心情都很沉重，本來應該歡慶勝利的小夥子們反而像是輸了比賽一樣，一個個咬緊了牙關，發了瘋一樣訓練，不但保質保量的完成趙子明交待的全部任務，而且個個都主動加練。
“好了！今天的訓練到此結束！——不允許留下來加練！再重申一次，發現誰加練，下周一的訓練就不用參加了！”
趙子明一聲哨響結束了訓練，擺擺手讓隊員們自行解散，而他自己則在所有人都離開之後，沿著跑道慢騰騰的散起步來，連什麽時候蔣小築悄悄到了他的身邊，他也沒有發覺。
“小明！”
直到一聲清脆的聲音將他從自己的沉思中喚醒，他才發現天邊的那一抹紅霞早就不見了蹤影，而一輪彎月正掛在天上，灑著清輝。
“小築，你什麽時候來的？”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問道。
“嗯，大概是你走第十圈的時候吧！”蔣小築手指摁在嘴邊，歪著腦袋想了想答道。
“呃——”趙子明抬頭看了看月亮，“那我大概走了多少圈？”
“不多！——也就三十多圈吧！”
“噢——”
“小明，你是不是還在想周昆的事情？”蔣小築低下頭，接著走起來，一邊走一邊開口問道。
“嗯！”趙子明跟在她的身邊，點點頭，“我覺得他不踢球真是太可惜了！”
“可是，他已經決定了啊——”蔣小築的聲音低了下去，然後立馬又揚了起來，“小明，周末是我外公的忌日，你陪我去吧！”
“誒？——好啊！”
第二天趙子明仍然在夢中被驚醒，洗漱完畢出門發現天氣不錯，結束晨跑之後換上一套休閑西裝，拿著蔣小築的車鑰匙將她的吉普車從學校的地下車庫裏開了出來，去不遠的香蠟紙燭一條街買好了祭祀用品，然後將車開回學校門口等她。
坐在駕駛室裏，把玩著方向盤，趙子明忽然間發覺，自己和蔣小築之間除了卡著那一個該死的約定沒有正式的名分之外，一起做的事情其實和男女朋友也沒什麽差別了。
十點三十二分，校長大人從學校裏麵跑了出來，畢竟她是個沒有周末的人。
趙子明熟練的發動引擎，汽車飛快的匯入了車流之中。
“對了，你都還沒告訴過我外公叫什麽名字呢！”
兩人隨便的聊著天，汽車很快就駛出了市區。
蔣小築外公的墳墓是在郊外的一座上山，汽車沿著盤山公路扶搖直上，忽然趙子明用手指敲擊著方向盤，隨便的問了一句。
“哦——對哦！”蔣小築點點頭，一本正經的答道，“我外公姓蘇名堂。”
“酥糖？——好奇怪的名字”
“——蘇堂！！”
“吱”
吉普劃過一道弧度巨大的“s”行軌跡，在山壁上擦過，發出一陣火花。
蔣小築臉都嚇白了，“——小明！要幹什麽！——殺人滅口還是報仇雪恨？——我外公和你有仇嗎？”
趙子明猛打方向盤，終於將車扳回了正道，他一腳刹車將車靠邊停下，自己也心有餘悸的喘著粗氣。
“你是說，你外公姓蘇名堂，蘇是蘇州的蘇，堂是堂堂正正的堂？”
“對啊！怎麽了？——不會真的跟你有仇吧！”
“不是，不是不是有仇！”趙子明瘋狂的擺著手，臉上的表情變化莫測，反而像是一個追星的少年。
“你認識他？”
“那倒是不認識，不過我聽說過他！”趙子明臉上升起笑容，這還是周昆事情之後他第一次情緒如此高漲，“我以前在年老手下學習的時候聽說過他！”
“他們是朋友！”
“是嗎？年老——是誰啊？”
“年維泗老先生，中國足球的國父，你不知道嗎？就是我爺爺也很佩服他呢！我在他嘴裏聽起過好多次蘇堂先生的名字！——他很尊敬你的外公呢！”
“是嗎？”
蔣小築疑惑的歪了歪頭，完全沒能理解趙子明的興奮，不過——
她抿了抿嘴，看起來他對外公很是推崇，一會想要跟他說的話好像更加有用了！
蔣小築笑了笑，“行了！好好開車，要不就換我來！”
“算了！你那技術——我還有遠大的理想沒有實現呢！”
“哼！找打！”
兩人打打鬧鬧很快便上到了山頂，那裏長著一大片茂盛的葦草，風一吹便湧起一陣陣綠浪，放眼望去竟有一種曠遠疏達的豪邁之氣。
趙子明伸張了脖子四下尋找墓碑，但是卻沒能找到，隻在層層疊疊的葦草中間發現了一座精致的亭子。
他剛想扭頭詢問，便看見蔣小築拎著一袋紙錢徑直向那座亭子走了過去。
“小豬，你不會還想休息一會吧！蘇老的墓在哪裏啊？”趙子明三步並作兩步，拎著剩下的東西，跟上了蔣小築的步伐，問道。
蔣小築邁進亭子，放下了手中的紙錢，“我外公的墳墓？——就在這裏啊！”
她伸手一指，指向了亭子中間。
趙子明順著她的手指看去，發現亭子中間的地下果然刻著幾行字，裏麵內容便是蘇堂的生卒年月和簡單生平。
下麵沒有刻字人的署名，僅僅隻有八個字“謹贈吾兄，吾友，吾師”和一個石刻的足球。
“這座亭子是我外公的學生們和朋友們一起集資建的。”蔣小築笑眯眯的解釋道，“他們當中有好多都是踢足球的呢！”
“那這些字是誰寫的？”趙子明問道。
蔣小築攤了攤手，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小明，我覺得其實那些根本就不是最重要”
“那什麽才重要？”
“重要的是——我外公至始至終都是喜歡足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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