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水利工程
馬車足足在路上跑了一個時辰,才到縣衙門口。
下車后,韓銘先是活動了一下筋骨,才好生打量著廬陵的縣衙。
這個縣政府,沒有電視劇演得那麼大、那麼氣派,房子只有一層,卻有四五米的高度。大門口有個鼓,旁邊站著兩名手持差棍的衙役。大門兩邊是圍牆,裡面有個比較大的院子,像是特意給吃瓜群眾預備的。
站著門口,可以直接看見公堂的狀況,估計是為了宣傳公開、公正。
此時大堂里都是人,鬧哄哄的,一副『私人銀行高利息攬儲』現場的樣子。眼尖的韓銘,一下就看見叔公和韓富貴站著角落,蔫巴巴地低著頭。
劉鈺心急,直接上前對衙役說明來意。對方見到他,很客氣地見禮,顯然是相熟。在聽到韓銘的身份后,他們也不敢擅自做決定,其中一人小跑著進去稟報。
趁此機會,韓銘和留守的衙役客套起來。由於他親和有加,幾句話的功夫,就套出了裡面熱鬧的原因。
五天前,監測贛江水位的人員發現,水位的數據竟然超過了三十年前的最高記錄。而三十年前,也是這個時候,天降大雨導致贛江決堤。洪災波及兩岸各個州縣,百姓傷亡極多,經濟損失慘重。
而這次,雨都沒下呢,水位就如此嚇人了。於是當天下午,縣衙召集全部的村長開會,並先派出部分壯勞力,修築河堤。
前幾天的大雨,更是敲響了人們頭上的警鐘,修堤築壩工程刻不容緩。
了解到原因后,韓銘心裡就有數了。自古以來,華夏的老百姓都一直在和老天爺鬥爭,洪災更是貫穿中華幾千年的歷史。
上到大禹,下到新中國,幾乎每隔幾年總會看見它。一旦發生洪災,水將變得和妖怪一樣,吞噬一切。
而在水利科學不算髮達的古代,這種災難是毀滅性的。災難過後的重建,更是困難重重。
等了一會,去報信的人跑回來,帶著二人進入大門。
「我們縣總共才六萬人,哪裡比得過你們十一萬人的上縣,這徭役理應按人口攤派。」
「你們六萬人怎麼了,你們河道還一百多里呢,我們才九十里,你怎麼不說按修堤的長度攤派呢?」
「二位,別爭了,我們三個縣到底如何攤派,還是等知州大人安排吧。」
「一邊去,感情淹不著你們是吧,誰知道知州大人什麼時候來。再晚些動工,都當魚去吧。」
「就是。黃大人,要不你幫我們分擔一些,明年我再還你?」
「你們慢聊,我還有點事。」
「哎,黃大人,別走啊,我們用糧食請你們出力,給錢的!」
韓銘靜靜地站在一邊,也沒有去找叔公,而是耐心聽著幾位官員的爭論。
他大致明白了,這個會議持續這麼久的真正原因,分配不均。
既然是防洪修堤這種大工事,而且是全境修築,那麼需要的勞動力就得以萬來計了。
然而一個縣才多少人,超過十萬人就是上縣了。大盛一千四百多個縣,想也知道不可能都是上縣,否則這總人口就一個半億了。在沒有紅薯、玉米這種產量高,且好養活的糧食前,人口要破億是很難的。
從剛才兩人爭論的話語中不難發現,吉州下轄三個縣,一個十一萬,一個六萬,還一個大概在兩者之間。
就這種人口水平,算是很了不起了。韓銘猜想,這很大的可能,要感謝水稻。
他記得自己看過一部歷史劇,裡面有幾個偏僻點的地方,全縣連兩萬人都沒有。真真是,只要有力氣,無論你種多少地,官方都給你發產權證。
現在他們的焦點在於,這上萬人的勞力怎麼攤派。這種重活,肯定是要男子去的。那一個十萬人的上縣,壯勞力大概有多少人呢?
按男女比例一比一算,直接砍掉一半,這還是沒有細究。在古代很多時候,男女比例都是女子多於男子的。這可能有很多原因,比如戰爭,壽數,災難,以及巨型工事。
壯勞力,年齡大致是十六歲到四十五歲,年齡太小力氣不夠。古代的生活條件不好,平均壽數不高。窮苦百姓基本都在吃身體的老本,到了一定的年歲,整個人說垮就垮。
為什麼,古代很少有農民可以安享晚年?就是因為,只要還能幹得動,他們就不捨得停下休息。而一旦干不動了,底子也被掏空了。
因此,碰到那種說『泥腿子就是享不了福,多歇幾天都歇不了』的人,直接抽死就對了。
有了年齡限制,五萬這個數量再去掉三分之一。然後符合年齡條件的,不僅僅只有農民,就算五分之一吧。
最後,十萬人里說破天就三萬人符合壯勞力的要求,這還是往高了算的。
而這些人還要負責種地,平時農閑的時候要努力找副業,貼補家用。
修堤可不是短時間就能搞定的,長期在外白出力,家裡的地怎麼辦,妻兒的生活怎麼辦?
韓銘看著爭得不可開交的兩位官員,心中對二人是表示認可的。最起碼,他們在對自己的官位負責。
理論上,修堤怎麼都輪不到他們和他們的家人,碰上心黑的,暗地裡賣掉名額都有可能。反正你們是死是活,也影響不到當官的。
況且,這是為你們自己修堤。不修?可以啊,就跟能淹到我一樣。
現在他們能據理力爭,雖然看起來是在推脫,可作為他們縣的百姓,要的就是這種上官。
明白了前因後果,韓銘不再停留,直接踱到叔公身邊。碰上這種扯皮的事,沒有乾綱獨斷的魄力,洪水來了人都不一定能定下。
「叔公,您還好嗎?」
叔公吃驚地抬起頭,「五哥,你怎麼來了,家裡有事?」
「都好幾天了,見您還沒回去,過來看看。放心,家裡好著呢!」韓銘抓著他的手,安慰了幾句。
「那就好,你快回去吧,等知州大人來了就有結果了。」叔公見這裡亂得不行,讓他回家。
就在這時,從公堂後面走出來一位穿著綠色官袍的官員,按照大盛官服的顏色,這應該就是知州大人。
正主到了,眾人立刻安靜下來,恭敬地行禮。
「參見知州大人。」
「諸位都免禮吧。」
知州坐在縣衙大堂正中,敲了一下驚堂木,說道:「各位都是本州的村長、理正、縣丞,也算是有頭面的人物,客套話我就不說了,直接說結果吧。」
「本州要修築的河堤,總長二百一十七里,需要的勞工數目為兩萬一千人。攤派如下:廬陵縣一萬人,吉水縣七千人,泰和縣四千人。」
「工期為兩個月,目的是把現有河堤增高六尺。不得偷工減料,用材不得以次充好,不得延誤工期,明白嗎?」
聽到這個結果,泰和縣和吉水縣有點接受不了,尤其是泰和縣。贛江就從他們那拐了個彎,這就要派四千人,實在太多了。
吉水縣也是如此,他們總共就六萬人,哪裡能一下派出七千人啊?
其實無論怎麼分,都不會讓所有人滿意的,畢竟總數在那裡,兩萬多人只有三個縣分。
韓銘聽到這個決定后,心裡有一絲不安。他生活的時代太好,又一直在城市裡,也只在報道上見過洪水的真面目。
可在現代的科技下,依舊不能阻擋災難的發生,現在單純的增高堤壩就能免災嗎?
他是學理科的,力學的理論多少還沒忘。一般河堤都是梯形結構,這是利用一定的斜角將上方的壓力引到底部,減少水的張力對上半部分堤壩的破壞。
可是這種減少是有限的,水位越高,堤壩承受的壓力就越大。如果不增加梯形底部的面積,一味地往上堆高度,底部會先承受不住。
也就是說,即使增高了河堤,在大水過來的時候,下面反而會被壓垮,這個工程等於白做。
然而,要同時修高堤壩,又要將沿河兩百多里的底面拓寬,這顯然不可能在兩個月內完成。
更何況,碰到下雨,還會大大地拖慢工程進度。
臨水村就在河邊,一旦決堤,那個後果……
見到眾人的心思依舊在爭論數量上,韓銘向人群中央走去。他站在桌案前,對著知州行了一禮,「知州大人,草民韓銘,廬陵縣臨水村人士。因從小居住在河邊,有件事要向大人稟告。」
知州明顯是聽說過他的,沖他點了點頭,「韓解元不必自謙,你有功名在身,不必自稱草民。來人,看座。」
「學生,謝過大人。」
知州有些心不在焉,問道:「你有何事要與我說?」
韓銘站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大人,請恕學生魯莽。據我估算,就算增高了河堤,依舊擋不住大水。因為河堤底部受不住,會先行垮塌。」
知州大吃一驚,立刻止住了眾人的討論聲,「肅靜。韓銘,此事關乎數十萬百姓生計,切不可妄言。」
想了想措辭,韓銘嚴肅說道:「想必大人親身體會過,在浴桶中洗浴時,越靠近桶底,水的力道就越明顯。大河同樣如此,若是只增加桶的高度,而桶底不做加固工事,則會因水太多而潰散開來。」
「大人,我等可照河流樣式,以繪製實物地圖之法,製作相應模具,一試便知。然,此法只為大人說明其中道理,實際河流複雜無比,不可深窺。」
知州閉上眼睛想了很久,疲憊地問道:「依你之見,真擋不住?」
韓銘回答得很肯定,「若是水位比現在的堤面,還要高出至少三尺,難。」
像是失去了信念一般,知州跌坐在椅子上。過一會,他想到了什麼,立刻抓著韓銘的手,帶著全部希望開口,「你能說出這個,定有解決之法,是也不是?」
韓銘沖他行了一禮,笑著問了一句,「大人可聽過,泄洪分流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