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做人好難
送走了第一個主雇,韓銘乾脆坐在堂屋裡,等著別人上門。按消息的傳遞速度,這些人怎麼都該來了。
然而接待這群人,用的借口就不能和忽悠小姑娘一樣了。
他之所以會定下五五分賬的規矩,並且堅持不改,就是為了留條後路。做這件事之前,家裡的大盛律都被翻爛了。
這屬於普法類的書,由於老百姓的識字率不高,除了雷打不動的條文之外,上面刊登了不少真實案例,都是以故事的形式。朝廷的本意,是用事實來告誡老百姓,要尊紀守法。
可是,韓銘卻從諸多實際案例中,看到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
主犯和從犯之說!
假設兩人一起犯了殺人罪,主犯會被判死刑,從犯則會判坐牢,外加充軍。
如果兩人一起搶劫,嚴重的,主犯至少判十年,外加發配。然而從犯就要輕得多,最高三年,還不用離開家鄉,頂多幫政府修個工程啥的。
經濟上的案件更是如此,偷竊、詐騙,從犯幾乎只要交點銀子,賠償苦主,牢都不用坐。
這就很有意思了,簡直像是為韓銘量身定做的一樣。
把一個縣的土地掛在自己名下,事實上就是土地兼并,朝廷肯定是不允許的。
可韓銘是在規則內做這些,並不違反律法。重要的是,他不收老百姓的好處。但凡涉及到大量百姓的利益,這件事就好說。
哪怕事後追責,朝廷動真格的,也有得辨。
真正有風險的,就是接收地主、豪紳的土地,那可是實打實挖國家的牆角,沒得跑。
以防萬一,韓銘不得已才定下五五分的策略,從明面上把自己打到從犯的地位。加上文書也是對方起草的,只有一份,自己都沒留個底。這要說他是主犯,也太冤枉人了不是?
還有一個關鍵之處,那就是韓銘根本沒主動找過他們好不好?他只想用自己的特權,幫助部分生活困難的百姓過得好點,這也有錯?
至於地主的事,對不起,我是被逼的,你們可以去查!
有了這些鋪墊,最最差的情況,也不過是一個人吃官司,至少不會連累到整個家族。
韓銘端著一個空杯子,一副品茶的模樣,不時地瞟一眼門口。
沒過多久,預計的客人就上門了,一來就是兩位。
兩人看上去都是六十來歲,穿著打扮也比較考究,光滑的綢緞,圓頂帽,有點電視劇里員外的意思。
七叔把人領到門口,和韓銘說了一聲就走開了,完全當自己是一個合格的工具人。
幾人相互見禮之後,韓銘露出驚訝的表情:「兩位先生,來此何干?」
這話兩人接不了,你怎麼不按套路的?
鬱悶了一會,姓張的男子當先說道:「家鄉出了解元公這等人物,本該早早拜訪的,奈何俗事纏身,今日才得空。還請解元公,多多包涵。」
另一名葛姓男子跟著開口:「說得是,我等都是俗人,皆被那黃白的阿堵物迷了眼睛。這時才過來拜見,實是不該。」
不論對方說什麼,韓銘都照接,客套個沒完。全然不提別的事,就按他們的話題走。
都坐了快半個時辰了,居然還沒有切入正題。張員外脾氣急,直接問道:「解元公,何苦來著,當真不知我等來意?」
見對方開門見山,韓銘也不藏著掖著,「正因洞悉二位來意,在下方才顧左右而言其他,委實不知如何開口。」
「這是何意?」
「恕銘不能答應。如此有違律法,損害家國之事,非我輩所為。」
葛、張二人:……
可能是他臉上那種糾結、悔恨的表情太過真實,這兩人心中猶疑,「莫非,這真是個讀書讀傻了的?」
葛員外試探了一句,「那解元公,為何會答應那些村民呢?聽說,還是您主動去的。」
聽到這裡,韓銘站了起來,望著漆黑一片的天空久久不語。在兩人就快耐不住的時候,用悲天憫人的語氣說道:「唉,吾歸家之際,路遇鄉鄰,見其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故,憐民生之艱,憫百姓之苦,一時竟不能自已,方有此行為。」
「然,此等做法,上,有愧於朝廷厚待;下,有負於恩師教導。銘死後,亦羞於見先人矣。」
聲情並茂的演講,配上那紅紅的眼眶,極具感染力。兩人徹底相信了,這就是個腦子不好的。
這麼多百姓,輪得到你去操心,你算哪根蔥?讀了兩本書,就把天下裝在心裡,以家國為己任,你怎麼不去做皇帝呢?
雖然兩人心裡鄙視不已,但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的,於是一齊出言勸慰。
過了好一會,張員外見他臉上平靜后,想到了一件事,「不對啊,路上碰見的秦小姐,那又怎麼說?她的地,不就在我家邊上,這總不是普通老百姓吧?」
暗自在心裡嘀咕,張員開啟閑聊模式,不經意說起了秦憶茹的事,「解元公,您的胸懷我等是比不了的。可來的路上,我們碰見了秦小姐,她的地,好像也掛在您的名下吧?」
韓銘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又醞釀了一波情緒,臉紅說來就來,「這,襄王亦夢,襄王有夢!」
這個回答讓兩人眼睛一亮,只要這人不是臭石頭,有弱點就好辦。
葛員外笑了起來,「哈哈,誰無年少時,誰人不思卿?解元公,性情中人吶。」
「罪過,罪過。讓二位見笑了。」韓銘表現得很局促。
笑鬧過後,葛員外很認真地說道:「解元公,我是粗人,說話比較直接,若有得罪之處,莫見怪啊。」
「您請說!」
「解元公,若秦小姐同樣傾慕於你,你以為自己就能紅袖添香嗎?依我看,怕也不見得,多半還是勞燕分飛之果。」葛員外一臉的肯定,彷彿已經看到了兩人的結局。
韓銘大驚失色,慌忙站了起來,行拜禮,「為何會如此,還請先生教我。」
「誒(ěi),解元公何必如此,可使不得。不嫌棄的話,稱一聲伯父就好。」兩人一人一隻手,把他攙了起來,同時使了個眼色。
「還請二位伯父細說。」韓銘急不可耐。
張員外老神在在,摸著鬍子說道:「賢侄,你還年少,不知世道艱難。我以過來人的身份問你,你願意讓心愛的女子陪你受苦,一起吃糠咽菜?你願意她日後,連一盒上好的胭脂都用不起?願意她穿著破布衣衫,在操持家務中,容顏逝去?」
韓銘『噌』的一下又站了起來,很是憤怒,「當然不願意!我斷不會讓她到此境地,憑我的能力至少會讓她衣食無憂。」
這時,張員外搖著頭,滿臉的不贊同,「賢侄,我剛才只是誇大的說法。秦小姐的家境如何,從田地上就可見一般。你如何去娶她,你們韓氏的情形,你我心知肚明,給不了你任何助力。」
「哪怕秦小姐傾心於你,她的家族呢,會不會反對?你有何資格讓別人相信,你會照顧好人家的女兒。還是說,你一鐵血男兒,要靠婦人來養不成?」
韓銘臉色漲得通紅,不知道是憋的還是氣的。
兩人見火候差不多,開始諄諄教導,「賢侄啊,男人什麼都可以沒有,就是不能沒錢。你要多想想以後,成家、生孩子,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那,我該如何?」
葛員外湊近他,「賢侄,我和老張的田地,掛在你名下,如何?」
「二位伯父,這麼做,官府細查之下,可是要出問題的。」韓銘聲音很輕,語氣有些意動。
張員外擺擺手,「這你放心,我們都了解過了。只要在今年內挂名,還是按以前的律法來辦,不會出問題的。等明年開春,才按新法來。」
「說句不好聽的,賢侄你已經破戒了,就算沒有我們,你這被官府知道了,不還是一樣的結果。若我們是歹人,把你往縣衙一告,那時……」
「呼。」韓銘長出一口氣,總算等到這句了。這也就是沒有錄音機,要不然剛才的話,就是以後最佳的呈堂證供,能徹底把兩人釘死。
他期期艾艾地說道:「伯父,我答應了。」
兩人對視一眼,臉上露出喜意,「賢侄,我們也不虧待你,三七分賬。你也可以去打聽,這是一直以來的最高價。」
韓銘連忙搖頭,「我自然是相信二位伯父的。不過,這個數額我覺得不妥,不如就和小茹……咳,秦姑娘那樣吧,五五分。我這也算是謝過二位伯父了。」
還有人錢都不要的?
他們也是始料未及,真是驚了個呆!
貌似這個韓解元,還真是腦子不太好的樣子。
別人把錢送上門,他們豈有不收之理,「本不該占賢侄便宜,奈何家中耗費甚廣,慚愧啊。」
三人又各自客套了幾句。眼見時間差不多了,韓銘說道:「伯父,這個契約還麻煩二位執筆,我實在是羞愧難當。」
二人非常善解人意,讓門外的下人跑步送來紙筆,片刻都不耽誤,很快就寫好了。
韓銘把兩張契約仔細看了看,拿出隨身的雞毛,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大名。
這等怪異的小事,在巨大的收穫面前根本不算什麼,兩人樂呵呵地說道:「賢侄,我等這就告辭了,等過段時間就去縣衙。」
「全憑伯父安排。那個,聽了二位伯父之言,猶如醍醐灌頂。我想請求二位,若是有相識好友,能否做個中人,我依舊和他們五五分賬。」韓銘在最後一刻,提出了這個要求。
兩人聽到這裡,眼神大亮,今天來得太值了,活該他們發財!
張員外大包大攬,「賢侄放心,此事定當儘力。」
葛員外緊隨其後,「對,賢侄,我們今後就是一家人了,什麼求不求的,就一句話的事。」
聊了幾句,好不容易把兩人送走,韓銘癱坐在凳子上,也沒管他們怎麼去分贓的。
無論什麼時候,不給點好處,狗都不會理你。更何況,好處也不用他出。
坐了好一會,想著這一上午的勾心鬥角,韓銘都麻木了,「還要借人小姑娘的名頭,做人可真難!」
「哦,韓公子為何有此感慨,能否說與小女子聽聽?」
韓銘這回是真的驚了,居然被人摸到身邊都沒有察覺?
他看著去而復返的秦憶茹,有些納悶:「秦姑娘怎麼又回來了?」
「秦姑娘?我怎麼聽說,韓公子私下不是這麼稱呼我的。」秦憶茹腦子一抽,不經大腦就說出了這句話。
要論起尷尬嘛,韓銘肯定是不尷尬的,只要臉皮夠厚,尷尬的永遠是別人。
抬頭看了看黑到極致的天色,算是知道了他們回來的原因。他揉著自己的腦袋,晃了晃手上的杯子,說道:「天色不早,幾位可以去昨天那裡安歇。銘,不勝酒力,失陪了。」
秦憶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身影,「小茹?韓銘,你只剩最後一次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