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裝滿生活的地方才是家
序：
住進新房的時候，一直沒買電視。不是買不起，是覺得沒必要。
後來我媽來的時候，看到家裡沒電視，就說：「一個家裡怎麼能沒有電視呢？你們不看，來人了怎麼辦呢？過年怎麼辦呢？」
要回去的時候非要留下點錢讓我們買電視。我們不收，她堅持要留。我就說：「錢你拿回去吧，幾百塊錢也買不了電視，等下個月發了工資我就買。」
我媽回去后，我就開始覺得她說的貌似很有道理。客廳的電視柜上雖然放了幾盆花，但是沒有電視，總覺得那一片空蕩蕩的。我問妻子，她也是同樣的感覺。
於是，我倆就從開支里計劃出一部分錢，買了一台電視。
其實買了之後，也不經常看。本來上班就很忙，下班回到家，開始做飯，吃飯，緊緊張張，時間已經溜走很多了，泡泡腳，看看書，就已經到了要睡覺的時候。哪怕是哪一天晚上偷懶，不想利用碎片化的時間去看書學習，也懶得打開電視。手機打開，隨便蜷縮在哪裡，隨便哪個短視頻APP只要點進去，就欲罷不能的出不來了。
電視放在那裡成了擺設，有一天和妻子聊天，我說：「貌似買了電視也沒啥用，還不如當初把這部分錢省下來。」
妻子想了想說：「雖然不怎麼看，但是缺了它就像心裡缺了什麼似的，空落落地。哪怕是大年三十晚上打開一次看看春晚，也很踏實。」
想想還真是，我們清理房間垃圾的時候，不會覺得可惜；清理過時衣物的時候，不會覺得可惜，但如果把電視從家裡徹底清理出去，就會有一種難捨的情愫。
並不是它屬於大件，價格貴，大概是電視里裝滿了各種各樣的生活吧。
家字怎麼寫，古人造字的時候，生產力水平比較低下，房子裡面養豬就是家，多有人間煙火味。
一個家，不論大小，裝滿生活的地方才是家。
01.
兩個人在一起第一次租房，在蘭州的一處城中村民房裡。
這是我們生活的開始。
我們一直認為，房子小一點沒關係，晚上睡覺而已，但一定要乾淨，心裡敞亮。
人活著不就是圖個心情舒暢么。
於是，找了很久才找到我們比較滿意的房子。
院子很大，是房東的；房子不大，在房東那裡租的。
進了大門，一樓陰暗潮濕，基本不住人，大部分是雜物間，衛生間等。寬闊的樓梯佔據了一樓很大一部分空間；二樓是個平頂設計，中間設置了提供娛樂的籃球場，籃球場外，整整一圈，全部是十多個平方的小房間，每層大約十五間房，西南角是通向上一層的水泥樓梯，勉強可以兩人并行。除去一樓，住人的房間有六層。
大概算過一筆賬，每間房子每月300元，租金收益27000元，一年下來300000，這在當時是個驚人的數字。一家人可以過著無憂無慮的神仙日子。
當然這都是房東的。
院子里乾淨整潔，是這個院子最大的特點，很多房東做不到這一點，所以這幢樓房的每一間房子幾乎都被租了出去，住滿了人。
院子雖然大，但空間是逼仄的，夜深人靜，被一泡尿憋醒的時候
房間很小，一張床、一張沙發、一個茶几，一個簡易衣櫃，一張桌子上擺滿了做飯的傢伙什，房間里橫拉一條鐵絲，可以放毛巾，也可以晚上掛衣服，平時晾曬洗好的內衣褲，門對面的牆上有兩扇不大的窗戶，天氣晴朗的時候，陽光可以照進來。這就是房間的全部。
那會，我從部隊回來不久，一系列變故弄得身無分文，工作經驗少之又少，工資很低。
妻子剛從大學畢業不久，找了一家私人公司做行政，工資也不高。
城市生活的開支遠比我們想象中要多得多，除去基本生活開支，我們的生活過得很清貧。
城中村裡各色商店琳琅滿目，但大都是價格不高的便宜貨，專為住在這裡的人量身定製。我們也在這裡購買生活物品。
吃飯大部分情況下，都是下班后自己做飯。
沒有冰箱，所以肉和菜基本都買新鮮的，兩到三天購買一次。商家很聰明，他們了解在這裡住的大部分人的生活狀況，所以肉被切成了各種大小不等的方塊，人多就買大點的，人少就買小點的。我倆每次都買半斤左右一小塊的，可以吃兩到三天。
每天只做一頓晚飯，為了節省時間，吃飯很簡單。買一把切好的碎面，放點豆芽，放點綠菜，再把炒好的肉放進鍋里煮，撒上調料，飯就做熟了，從做飯到吃完飯洗鍋一般半個小時左右就搞定了。
當然，也有特殊的時候，那時候，覺得朋友很多。同事相處幾天是朋友，院里一起住的說幾句話也就成了朋友……隔三差五，不是我到你家，就是你到我家的就會聚上一次。這時候，就是改善伙食的時候，會炒幾個菜，喝幾瓶酒，日子清貧，但充滿了歡樂。
我和妻子那會很有激情，對生活也沒有太多奢求，認為兩個人只要心在一起，就是人生極大的滿足。所以也沒有利用晚上的時間來投資自己，而是吃完飯就去逛街，漫無目地滿大街逛。蘭州這座城市雖然地處北方，但是氣候很好，春夏秋三個季節最好。傍晚微風拂過，不急不徐，除了一年當中最熱的幾天，風吹在身上還是很愜意的，大部分人都很喜歡這裡的夜，所以晚上的人流量很大，很多夜市在城市高樓大廈下面的空地上上演夜色的繁華，找一塊空地，支起一大片啤酒桌，就成了當地著名的萬人坑；冬天天氣寒冷，但也沒有到不能出門的地步，所以，蘭州的夜晚一年四季都很熱鬧。
我們幾乎逛遍了城市所有大街小巷。
生活的殘酷就在於，當你置身於自我良好的幸福之中時，磨難也在慢慢逼近。
而人往往也會在遭遇磨難的時候，才會看清生活的真相，靠近生活的本質。
全家人接二連三的生病，雖然我沒幫上多大的忙，但是生活開始過的苦不堪言，拮据到了幾乎頓頓要吃豆芽面的時候。
慢慢地，妻子和我都開始對當前的生活感到不滿。
我的不滿是建立在物質生活得不到保障，而生活又總是跟我作對的基礎上；
妻子雖然不說，但我知道她對跟了我值不值得開始有了想法。
我雖然很自私的想一直擁有她，但很理解她的想法，畢竟，男怕出錯行，女怕嫁錯郎，跟對了，一生幸福，跟錯了，半世滄桑。
那會還沒結婚，有時候她對生活不滿意，開始埋怨的時候，我也會暗度陳倉地給她傳遞一種信息：如果真的覺得生活沒了希望，就離開我，畢竟還沒結婚，一切還來得及，我也不會怪她。
但她一直對我不離不棄。
後來，父親病重，親戚看我們過的艱難，給妻子介紹了一份相對穩定的工作。為了工作，為了改善當前的生活狀況，我們向候鳥一樣，長途跋涉到了另外一個城市。
妻子那時候經常說，工作是爸的命換來的，我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02.
收拾東西準備搬家的時候，我們什麼都捨不得扔。
不是對這些物品有感情，而是感覺每樣東西都能用的著。
房子是去面試成功的時候就提前找好的，但是將近三百公里的路程，這麼一大堆東西全部搬過去真是不太容易的事。
那時候自己沒車，能坐的交通工具是火車和省際班車。坐下來一算賬，不論從時間上還是花銷上都覺得坐火車是最好的方式。
買了很多搬家的袋子，生活物品裝的滿滿當當，我們決定分兩次搬完，我先去一次，把大件帶過去，剩餘的物品等她辦完離職手續，我來接她的時候一起帶過去。
搬家的時候，正是春寒料峭的季節，風吹在臉上還是有刀刮過一樣的感覺，刺骨、冰涼。
東西多，本想著坐計程車過去，但是在寒風中等了一個多小時，愣是沒有攔下一輛計程車。經過我身邊的時候，看到身旁滿地大大小小的袋子，本來速度放緩的車子突然加速，像箭一樣疾馳而去，消失在眼前。就連很多黑車司機也在一腳剎車后疾馳而去。即使有一兩個黑車司機停下來，卻提出要付200塊錢。要知道，從這裡到火車站平常坐車也不過十幾塊錢，從蘭州到要去的城市，火車票也不過30塊錢，我哪裡捨得掏這麼多錢。
我想，要不就試試公交車吧，艱難地扛著袋子往站台方向走去。
我背上扛著袋子，肩膀上挎著袋子，脖子里套著袋子，大袋子的手袋上還綴著小袋子，笨拙地向前挪動，200多米的距離彷彿是世界上最長的路。
突然，一輛公交車在我側面停了下來，司機隔著窗戶大聲說：「小夥子，要去火車站嗎？」
我拚命點頭，他大聲喊：「上來吧。」
上了車，司機說：「這麼多東西，恐怕沒人拉吧。」
我說：「謝謝你，攔了一個小時計程車，沒一輛拉我的。」
他說：「不謝，車輛要去檢修，不拉人，跑空趟，你也不用投幣。」
心裡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很多素昧平生的好人，你不必說，他便會來幫你；他不必問，便知道你的難處。
我還想說什麼，他揮一揮手，說：「找個位子坐吧，都有難的時候。」
坐火車的時候也費了一番周折，安檢，上車，找座位弄得我滿頭大汗。
下了火車，走出安全通道，來接我的表弟看著眼前一大堆東西，傻眼了。他說：「你搬的不是生活必需品，你搬的是整個家啊。」
對哦，我恍然大悟，我搬的是整個家，家裡裝滿了愛和生活，我們原封不動把生活和愛搬了過來。
03.
全新的城市，全新的家。
雖然還是租的，但比起城中村住的房子，愜意的不只是一星半點。
樓房，六十多平，在她上班的公司附近，交通便利，周邊配套設施應有盡有，我倆都很滿意。
過了一段這樣的日子，妻子說：「你打聽一下這邊的房價吧？」
我嚇了一跳，說：「你不會是想買房吧？太瘋狂了。」
她說：「單位上班的同事都有房子，就我一個在外面租房子住。」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就什麼也沒說。
她繼續說：「你打聽一下吧，房價便宜咱就想辦法攢錢買一套吧。」
我心裡想：「房價那麼高，能攢到啥時候才能買到房。」
她說：「我想好了，咱搬到農村找個房子去住，每個月房租那麼高，交給了別人，還不如付個首付交按揭呢，以後房子就是咱們的。」
我想想也是，便說：「又要去過苦日子，你願意？」
她說：「現在苦一點，沒關係，我怕一輩子都這麼苦下去，就是天大的笑話。」
我心裡明白，她還是因為在懵懂無知的年齡不管不顧地跟著我多少有點後悔，便說：「那好吧，我打聽打聽，順便把附近農村的房子看看。」
她說：「你把這事當成個大事來辦，反正我跟著你，房子是必須要有的，不然結婚證也別領，孩子也別要。」
這一刻，我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要買房。」
其實下這個決心，不是為了非要和她領結婚證，或者是生孩子。每個人心裡都明白，對於我們普通人來說，不領結婚證，越耗時間越對女人不利；而生孩子，對於女人來說，是大部分女人夢寐以求的夙願，我不著急她遲早都會著急。
但是，有了房子，對於當初不管不顧的她來說，就多了一份人生保障。當房產證上有兩個人共同的名字的時候，這不僅是兩人共同擁有的財產，而且是兩個人奮鬥的結果。還有毋庸置疑的一點是：有了共同財產才能更好地抵禦未來的風險，畢竟生活的真相就是：任何事情都充滿著不確定性。
這都是生活教會我們的社會真相，哪怕是夫妻，也必須權衡利弊。
當然，讓我下決心買房的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覺得她和我都有了對生活發自內心的理解，反而覺得，她在明白了生活的真相之後，沒有選擇離開我，而是願意共同去面對苦難，為了心中的希望去奮鬥。
我必須義無反顧地為這個女人奮鬥點實實在在的東西。
04.
我們又搬到了農村，仍然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
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理想中的房子，最後找了一間基礎設施稍微好點的房間，不僅有各種傢具，還鋪了木地板，唯一的不足就是陽光無法照進來。
但是沒辦法，這個城市正在高速發展，周邊的農村都在拆遷的範圍，所有人都在為變成拆二代做著各種準備，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最大限度地在自家宅基地上面把房子蓋的密密麻麻。
房間雖然破舊，但是總算對生活有了更高的期盼。
我們為買房做前期準備，開源與節流並重，並在那時候開始投資自己。
下了班或者閑暇時間，我倆哪裡都不去，扎進書堆里開始學習。
她的目標很明確，從上大學的文科生轉而開始學會計，考完證后又開始學習註冊會計師。
而我那時候目標很凌亂，不知道學習什麼好，只是拚命地看書，有什麼書看什麼書。
在那裡，我們一住就是三年，並在這段不長不短的時間裡看好了房子，簽了合同，交了首付款，滿懷期盼地等著交房的那一天。
05.
鑰匙交到手裡的時候，我倆喜極而泣，抱著彼此說：「我們終於有自己的房子了。」
但裝修又成了問題。問了很多家裝修公司，大概的預算是100平的房子一般的裝修也需要八萬以上，不算家電之類。
那段時間，開了沒兩年的小商店因為拆遷沒法繼續做下去，我倆一合計，乾脆利用這段時間專心把裝修搞好。
於是看各種裝修視頻，跑到正在裝修的家裡學經驗，專門到建材市場打聽各種裝修材料的價格，和各種裝修工人問價格、談合作……
大概一個星期時間，我已經基本掌握了裝修的流程和材料好壞，以及工程造價，在本子上做了詳細預算。
我知道借不到錢，回老家托關係貸了5萬塊錢。
最難的，也是最費錢的其實是人工，因為每個人都要吃飯，所以，每個人都想利益最大化。
想來想去，還是找到了房東，他以前是做裝修的，只是因為年紀大了，沒人用他了，才賦閑在家。
最後我倆商定，除了水電改造，鋪瓷磚和木工都由他來做，他儘可能為我提供一切工具。
看到樓底下還有建樓房的時候沒用完的沙子水泥，我找到負責工地的包工頭，從他手裡低價購買，一袋袋自己一個人扛進房間；水電不會改，買了幾包煙找了好幾個水電改造的師傅，向他們學習，但是他們只告訴我皮毛，不願多說。苦心人，天不負，最後我碰到了好心的業主，水電工出生，他詳細地給我講了原理，並且畫了示意圖，水電改造完畢后，我成了半個水電工，閑暇時間幫別人裝燈具還掙了一部分錢。
基礎工作做好后，房東進場的時候，我已經在紙上畫好了設計圖，雖然不專業，至少能看懂。
房東說：「我裝修了半輩子，沒見過你這樣的業主。」
我嘿嘿笑：「不都是沒錢逼的么，有錢了誰操這個心。」
房屋裝好后，連同生活用品全部花銷六萬多，一個嶄新的家展現在我們面前。
材料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差的；裝修風格不是最簡單的，但也是當時比較流行的；裝修程度不是最精緻的，但至少質量是好的；家電不是國際品牌，但也是平常家庭常見的；屋裡陳設不是最先進的，但對我們而言很滿意。
後來一個搞裝修的外地朋友來旅遊，住在我家，聊了房子裝修，他說：「你應該開個裝修公司。」
我說：「我做不了，太辛苦繁瑣了，如果再有錢買第二套房，多貴我都讓裝修公司做了。」
06.
搬家那天，收拾租住在民房的物品，我們只拿了這幾年積攢的書和碗筷，其他什麼都沒拿，留給了下一任租客。
書是精神食糧，而碗筷從傳統意義上來講是安生立命的傢伙什，這兩樣，走到天涯海角都不能扔。
雖然我們並不知道下一任租客是誰，但我和房東說：「來租房的，都是生活暫時困難的，我們都幫幫他們。」
房東點頭，答應了我，房間里的任何東西都沒動。
那時候，我們已經買了人生的第一輛車，雖然是二手車，並且價格很便宜，但至少有了自己的交通工具。
妻子說：「是不是從此我們就可以和那些艱難困苦的生活告別了。」
我說：「我們只是又走上了一個台階，生活本來就很苦，我們要做的就是在苦難的生活里找到甜的味道，並不斷努力發掘，追尋更甜美的生活。」
妻子說：「嗯，我們一起努力，加油！」
07.
我媽打來電話說：「要暖房嗎？」
我和妻子商量后說：「算了，把你們接過來全家人坐在一起吃個飯得了，現在誰還沒個房。」
其實這是我的真心話，房子成了剛需，很多人結婚就必須要房子，這不是勢力，理智的人都需要一份實實在在的保障，只不過我的妻子是在懵懂無知的情況下一頭扎進了愛情，雖然危險但不自知，雖然艱難但總算有了好結果。
再說，生活是自己的，沒有炫耀的資格，更沒有炫耀的必要。
08.
房間里養了很多花，不是什麼名貴花木，都是普通好養的花卉，想起來就澆點水，想不起來就任憑自己成長，但他們依然長得鬱鬱蔥蔥。每種花木都有自己開花的季節，開花的時候，奼紫嫣紅，欣欣向榮，就像生活一樣，越來越有滋味。
書柜上的書也在不斷增加，看完幾本再買幾本。有人向我借書，我會很吝嗇地說：「書和妻子概不外借。」
09.
朋友來我家的時候說：「聽說你們的房價漲了，漲了好幾倍呢。」
我笑著說：「房價漲了好像和我沒多大關係，我們就一套房，買的時候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住了進來，賣掉再買已經不是當初的價了。」
他若有所思，說：「嗯，好像還真的是這麼回事。」
我繼續說：「這個家裡裝滿了以前的生活。」
朋友端起酒杯，說：「為過去乾杯。」
我也端起酒杯，說：「還要為未來乾杯。」
兩支高腳杯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妻子站在陽台上，看著外面的春光明媚，笑的六宮粉黛無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