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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天經地義

  入了夜,星點稀疏,采星坐在廊下的台階上,手支著頭,腦袋時而往下一點,咂咂嘴,許是夢見了美食。

  孟成風從她身側走過,腳步輕盈,半點聲響也無,只帶起一陣風。

  來到鎮南侯府這幾日,每到夜裡孟成風都會暗中查探各個院落,他發現府里並不像想象中那般守衛嚴密,儘管府衛把守著各個進出口,但若來者輕功略高,就能輕易飛檐走壁混進來。

  只有西南角的一個小院,周圍暗衛眾多,幾乎沒有死角,他至今未能靠近。

  按照常理,鎮南侯府的秘密一定就在那個院子里,可孟成風覺得像沈蔚這麼奸詐的人不會不懂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道理,故他一直只是暗中觀察,並未輕舉妄動。

  今夜他如常外出,卻在半道上看見沈蔚。

  沈蔚一身著紫,長袖搖曳,獨自走在夜色里,沒有左右簇擁,她的神情顯得十分冷漠,又或者只是遇到了煩心事,單純心情不好。

  她似乎急著要去哪裡,但又顧及腰傷,腳步時快時慢。

  孟成風毅然放棄原來的計劃跟上去。

  沈蔚來到本草居前,屋內燭影搖曳,是此處唯一的光亮。

  她走到門前,卻沒有敲門。

  「二哥。」

  映在門上的人影有所變化,似乎是放下了手中的什麼東西。

  「這麼晚了,有事嗎?」

  「岑蘭所中之毒,真的是查不到來處的鉤吻嗎。」她不像是提出一個問題,而是陳述一個事實。

  屋子裡靜了片刻,不久後門上的陰影變小,門被打開。

  豐子瀾出現在沈蔚面前,臉上透出病態的蒼白。

  沈蔚無奈嘆氣。

  「新的毒?」

  豐子瀾點點頭,遞給她一片深紫色的葉子,她把葉子放進嘴裡嚼爛,這才進門。

  兩人在一張矮桌旁對坐,沈蔚從頭上拔下釵子挑高燭心,周圍登時亮堂不少。

  豐子瀾將藥茶推至她面前。

  「岑姑娘服下的毒的確不是鉤吻。」

  沈蔚派人去南柯坊抓人時,岑蘭自知沒有出路了,於是服毒自戕,府衛將岑蘭帶回,是豐子瀾把她從閻王手裡搶回來。

  豐子瀾說毒是鉤吻,沈蔚不疑有他。

  但鉤吻毒性弱,需要大量食用才會致人死亡,沈蔚在搜查岑蘭的房間時卻沒有發現鉤吻存在過的痕迹,所以她懷疑。

  「二哥既然騙了我,想必早已知曉那毒的出處。」

  「師姐的毒術,世人無出其右,並不難辨認。」

  沈蔚攥著釵子的手緩緩收緊,映入她眼瞳的燭火似乎也因憤怒而光芒大盛。

  「看來二哥不得不做出選擇了。」

  當豐子瀾隱瞞毒藥來源的那一刻,對於沈蔚來說就已經是站在了她的敵對方,如果換做旁人,此刻恐怕已經在雨花院下的地牢,但面前這是她的二哥。

  豐子瀾垂下眼眸,清雋的面容有一半沉入陰影。

  「阿蔚,她不是你的敵人。」

  沈蔚的目光冷下來,「難道謝姑娘的毒如路邊的石頭,人人都能染指嗎。」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燭芯燃燒發出的細微聲響被無限放大,紅色的燭淚如血滴落,豐子瀾似乎已經無話可說。

  沈蔚站起來,投下的陰影將他籠罩。

  「二哥若肯將謝姑娘的下落告知,盡可免皮肉之苦。」

  豐子瀾的手纖細蒼白,緩緩收緊攥住茶杯。

  「五妹或許忘了,你身上的毒還未解開。」

  沈蔚輕嗤,「二哥是打算藉此威脅我嗎?」

  威脅這兩個字的分量太重,豐子瀾微不可見地皺了眉。

  「我只希望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師姐絕不會與此事相關。」

  「二哥知道的,我信不過旁人。」

  「兩年前的楊通案,報給州衙的死者人數是六十七,與城守府中人數一致,六十七具屍體都在,岑蘭並不像她所說那般意外逃脫,我說的對嗎?」

  楊通案並不是什麼秘密,豐子瀾知道這些細節實屬正常,令沈蔚意外的是他會在這個時候提起來。

  「對,那一晚岑蘭就在城守府中,有人救了她,並用另一具屍體瞞天過海,讓我們沒想到會有一條漏網之魚。」

  賀殊是個嚴謹的人,哪怕對於殺人滅口這件事,他也一定會做到十全十美,如果當初城守府中少了一個人的屍體,他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會把人帶回來。

  救走岑蘭的人知道這一點,豐子瀾也知道。

  「但你早就知曉楊通案有漏網之魚。」

  似有風從窗隙溜進來,桌上的燭火搖曳,照得沈蔚的臉忽明忽暗。

  「看來二哥也並非兩耳不聞窗外事。」她重新坐下,手指在茶杯上輕輕摩挲,「當年賀殊回來告訴我,楊通的幕僚家裡少了一具女屍,多了一具男屍,當時我們就懷疑有人偷天換日。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能做什麼呢,我想不通幕後的黑手是誰,也不知道他有什麼目的,於是我沒有對外聲稱這件事,而是一直在等那條魚找上門。」

  因此當岑蘭出現的時候,沈蔚輕易就識破了她的身份,沈蔚是猜的,也不是猜的。

  這個請君入甕的陷阱沈蔚等了兩年才抓到獵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順著這條線挖出幕後的黑手,無論線索指向誰,她都只會披荊斬棘地前往。

  沒有人能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

  豐子瀾自認還算了解沈蔚,事到如今,楊通案是否有漏網之魚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救走岑蘭的人用兩年培養了一個滿心仇恨的傀儡,試圖將沈蔚拽向不安的深淵,他們像掌控局勢的棋手那樣高高在上,用戲謔的目光看待反抗,沈蔚是絕不會允許自己陷入這樣被動的局面的,她討厭自己的命運被別人攥在手裡。

  「一個岑蘭,無異於投向湖水的石頭,只一刻的波瀾是毫無意義的,他們想要的是一場洪水。」

  「看來二哥已經有思緒了。」

  「五妹還記得岑蘭毒殺你時所用的毒嗎,我後來去查過,那與你在府中所中之毒是同一種。」

  沈蔚微愕。

  半年前她發現自己中毒,意識到有人在身邊做手腳,外面的黑手已經伸到侯府里來。

  但這毒只是一種慢性毒藥,並不會立刻讓人斃命,岑蘭冒著生命危險來複仇,怎麼會捨得讓她久活。

  此事只有一種解釋,岑蘭不過是被拋棄的玩具,她背後的人並不打算讓沈蔚這麼輕易的死去。

  這是挑釁,亦是輕視。

  一聲脆響突兀出現,被沈蔚攥在手裡的茶杯邊緣有了裂痕。

  「難道是她?」

  *

  沈蔚最終沒再追究豐子瀾撒謊的事,她腳步匆匆,夜風吹起衣擺,在離開本草居時順手摘了一片紫蘇葉。

  黑雲把月亮擋了個乾淨,幾點疏星顯得廣闊的夜空十分寂寥。

  孟成風從本草居的屋頂上跳下來,也許是夜風吹得太多,他有些頭暈,落地時扶了一下牆。

  「常修哥哥若想探望二哥,大可走正門拜訪,何必偷偷摸摸。」

  沈蔚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孟成風一激靈,抬頭就看見她站在不遠處。

  她像是早就等在那裡,目光平靜,渾身卻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孟成風放下扶牆的手,試圖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麼弱勢,但頭暈的感覺愈發嚴重,眼前的沈蔚也變得模糊,他直直地往後倒去。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眼前的沈蔚消失了,他看見深不見底的黑暗,光只是微不足道的點綴,濃重的絕望在胸腔里漫延。

  「把這個吃了。」

  沈蔚的臉突然冒出來,他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剛才看見的只是夜空。

  孟成風遲鈍地意識到自己是中毒了,他看向沈蔚塞到自己手裡的東西,是一片紫蘇葉。

  紫蘇葉的確有解毒的功效,他將其放到嘴裡嚼碎,初時有些苦,而後意識漸漸清明起來,他道了聲謝。

  沈蔚一臉嫌棄,「本草居周圍遍布毒物,沒有二哥的允許誰也進不去,我可不希望下次在這裡看見你的屍體。」

  孟成風有些尷尬地從地上爬起來。

  「我方才聽到你們的談話了。」

  「哦?」

  「你們提到的那位岑姑娘,在宴請沈大人那天我也見過。」

  沈蔚微微挑眉,她沒想到假常修會突然坦白,一時竟覺得這人十分有趣。

  「這麼說來,常修哥哥這段日子總在夜裡外出,是將我鎮南侯府當作了某處賊窩?」

  她果然知道自己在夜裡暗中查探的事!

  孟成風在心裡暗恨,但面上仍裝作悔恨不已。

  「我不知岑姑娘曾暗殺你,否則也不會聽信她的讒言。」

  沈蔚越聽越覺得有意思,甚至笑起來。

  「常修哥哥如今知道了,便覺得她要殺我,我殺她就是天經地義嗎?」

  孟成風下意識覺得這句話是個陷阱,沒有作答。

  沈蔚看過來,那雙眼睛讓他想起腦子昏沉時看見的黑暗。

  「可我殺她全家在先,她殺我豈不也是天經地義?她要報仇,其實理由很充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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