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答案
韓治章聽說沈蔚來了南柯坊,第一反應是天要塌了。
在跳窗逃跑之前,他想起被關在地牢里的眠翠和岑蘭,於是放棄了跑路的想法,畢竟沈蔚還沒有閑到拖著病體來教訓他的程度。
他懷著忐忑的心情敲響岑蘭房門的時候,沈蔚和逐月剛結束談話。
「五妹,你在裡面嗎?」
聽到聲音,逐月停下手上翻找的動作,回頭看時,就見沈蔚沖自己眨了眨眼,那模樣好似在說,「看,人來了吧。」
沈蔚清了清嗓子,沉下臉色。
「我在。」
門被推開一條縫,韓治章的臉從縫裡露出來,他避重就輕,轉移話題,「五妹幾時來的,怎麼不與我說?眠翠從前私藏了不少好酒,我正要差人給你送去嘗嘗呢。」
「四哥要跟我裝糊塗嗎?」
韓治章乾笑兩聲,又往後退了半步,隨時準備逃跑。
「左右賺的錢都是咱們的,花的錢都是眠翠的,反正都是生意,眠翠被你關著,我來做有什麼關係。」
他早打好了算盤,眠翠最愛財,重開南柯坊的本錢都是她的家當,就當是報復她耍了自己。
當然,如果還能順便賺點錢,那就更好了。
逐月搬來一張凳子,沈蔚坐下,腰桿挺得筆直,一副要算總賬的樣子。
「你別躲在外面,進來說話。」
「我就待外面,挺好的。」
「如果四哥想要眠翠回來后一紙訴狀將你告到沈聽白那兒去,就隨意吧。」
韓治章原本都打算跑回府里找秦復保命了,沈蔚這話卻似乎是默認了他的行為,而且還要幫著他從眠翠手裡把南柯坊搶過來。
他不禁在心裡感嘆,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以沈蔚睚眥必報的性格,哪怕暗殺之事與眠翠無關,但她始終收留了岑蘭,奪人所愛,多損吶。
韓治章終於肯大大方方地走進去,逐月則主動到門口守著,以防有人偷聽。
「四哥該知道,鎮南侯府是絕不會做生意的。」
「喂喂喂!你剛才不是這麼說的。」
韓治章見她開口就要反悔,不由得急了,然而沈蔚目光一橫,他就閉上了嘴,這個兄長做的忒沒面子。
「南柯坊的生意能是眠翠的,能是小月的,但不能是你韓治章的,至少明面上不行。」
相處多年,韓治章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想讓眠翠做你的傀儡?」
「傀儡這個詞不好聽,她賺錢,我拿情報,這叫合作。」
「連選擇權都沒有的合作,她肯嗎?」
沈蔚笑得不懷好意,「這就要看四哥你的誠意了。」
韓治章不明所以,府里的大事什麼時候輪到自己來扮演主要角色了?
*
在回鎮南侯府的路上,韓治章一五一十地向沈蔚交代了自己與眠翠的交易。
從建康十年起,柔嘉郡主離經叛道的名聲就遠播九州。
沈蔚需要對外製造自己養男寵的風流假象,但楊晉過於耿直,豐子瀾過於冷淡,秦復她捨不得禍害,算來算去,只有韓治章最為合適。
韓治章因此常與沈蔚出入南柯坊,一年多前眠翠找到他時,他既覺得理所當然,也覺得意外。
理所當然的是南潯城中形勢波詭雲譎,眠翠要找個靠山是遲早的事,意外的則是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竟有勇氣搭上鎮南侯府的線。
南柯坊的老坊主一向主張中立,但在經歷了楊通案后,眠翠這個大字不識幾個的風塵女子毅然選擇親近鎮南侯府,如此智勇,實屬罕見,這或許才是沈蔚留她性命的主要原因。
總之從那以後,韓治章答應在沈蔚面前替南柯坊美言,南境四州奉承沈蔚的官宦子弟不少,沈蔚每每與一眾酒肉朋友逢場作戲,眠翠都能大賺一筆,豈不美哉。
就這樣,靠著收保護費發家致富的韓四公子嘗到了甜頭,漸漸將眠翠當作了自己人,這才陰差陽錯幫了岑蘭一把,叫沈蔚恨得牙痒痒。
論天真,還是韓四公子天真。
*
鎮南侯府,雨花院。
雨花院是侯府最隱秘的存在,守衛嚴密,除了沈蔚和秦復,幾乎沒有人會主動到這裡來。
韓治章還是第一次走正門進入雨花院,上一次留下的印象十分差勁,他進門就忍不住左看看右看看。
「別看了,賀殊不在。」沈蔚告訴他。
韓治章怕賀殊,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形成的共識,但府里幾乎人人都知道這件事。好在賀殊常年不在府中,哪怕回來也只見沈蔚一人,否則韓治章的日子大概會很難過。
沿著漆黑潮濕的甬道走入地牢,空氣中的血腥味和霉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韓治章強忍住胃部的不適,用餘光去看沈蔚,卻發現後者面色如常,一派淡然,彷彿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環境。
穿過上次審問岑蘭的刑房,周圍漸漸寬闊,兩邊是一間間空著的牢房,走到最深處,才見到有牢房關著人。
韓治章看到了抱膝坐在沾滿污穢物的茅草上的岑蘭,她一身素裙黑一塊、紅一塊,瘦削的身子脆弱得擔不起一桶水,從亂髮間露出來的眼睛卻滿是仇恨。
和她相比起來,另外幾間牢房的囚徒更為凄慘,他們身上的已不能稱作衣裳,而是一塊破麻布,包裹著流膿生瘡的身體,他們蜷縮在牢房的一角,就像一塊茅坑裡的臭石頭,當聽見動靜時甚至要往裡縮一縮,恨不得把自己融進石牆裡。
沈蔚的目光沒有在那些人身上逗留片刻,她走在這片污穢之地上,是他人性命的掌控者,卻又自然得像是這污穢的一部分。
韓治章為自己冒出這樣的想法而心驚,乃至自責,因為鎮南侯府中藏了太多的陰暗,他從來都是知道的,他並不是個局外人。
「四哥是第一次到這裡來吧。」
彷彿是聽到了他複雜的心聲,沈蔚突然開口。
「是,你我兄妹各司所職,按理我不該到這裡來。」
「四哥會害怕嗎?」
韓治章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沉默下去。
他聽見走在前面的沈蔚輕輕笑了一聲。
「我已經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