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燦若丹霞
天剛蒙蒙亮，靖王神神秘秘的說要帶蘇曉曉去一個地方，蘇曉曉擔心離開東陽城太久會被責罰，江楓眠不以為然：「放心吧，我會幫你解釋的。出來一趟不容易，你剛剛撿回一條命，今天就什麼都別想，好好散散心。」
他伸手扶平了蘇曉曉微蹙的眉頭，接著說道：「你呀，就是太守規矩了，偶爾放肆洒脫一點不好嗎？」
蘇曉曉出身平凡，畢業后沒和家裡要過一分錢，一直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雖然她也很喜歡旅行，但是在外漂泊養活自己都困難，哪裡有資格洒脫說走就走。工作的這些年，她連北京郊區都沒去過，每天的生活就是重複公司、地鐵、家的三點一線。
聽靖王這麼一說，突然發現自己在這裡，又何嘗不是對現實生活的一次逃離呢？
想到這裡，她心情豁然開朗：「去它的升職考核，我今天先放肆一回吧。」從靖王手裡接過韁繩，躍馬而上。
在夢裡，不用學就會騎馬，真的很爽！
今日朔風已停，沒有了嗚咽聲，周圍十分安靜。陽光愜意，湛藍的天偶爾有鳥飛過，幾人騎馬走在荒原中，靖王時不時回過頭看看蘇曉曉，也不說話，笑笑后又轉過頭去。
松月和阿寧故意離得遠遠的，蘇曉曉終於明白松月這段時間舉止詭異的原因了。
秋風和煦，荒草被風微風拂過，也帶著春天的暖意。蘇曉曉看著靖王的背影，覺得從未有過的安心。
「我這是怎麼了？活了二十八年，這是對夢裡的紙片人動情了？」
蘇曉曉覺得這個想法很荒唐，連忙轉移注意力，又想起西和鎮的經歷，便問起當天洞外的情景。
江楓眠答道：「當時洞口守著一人，身手不凡。幾個回合他逃脫了，不過我看到了他手腕的雲紋圖案，那應該是暗影神社的標記。」
「暗影神社是什麼，我怎麼從來都沒聽過？」
「知道它的人不多，這也是我最近在明部密檔看到的，記載只有寥寥數語，有幾頁還被撕掉了。它是一個殺手組織，應該起源於金陵城，他們的七大高手，均以北斗七星星宿命名，搖光、開陽、玉衡、天權、天璣、天璇和天樞。這七人平時隱匿在人群中，就像普通老百姓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
「那他們身手如何？」
「越靠後越厲害，你的身手大概和天璣打平。不過我們有法術加持，一般的暗影是打不過我們的。」
「怪不得他們要設計一整套計劃，把我弄到這麼荒涼的地方。」蘇曉曉心想，他們抓自己，會不會和蘭曦有關？
靖王看蘇曉曉不說話，微微側身說道：「曉曉，你又發獃啦？別看你平時一副冷傲的樣子，有時候就是一隻呆貓，哈哈。」
「你太吵了，我喜歡安靜。」
一路拌嘴，兩人順著山坡爬上去。此時，松月和阿寧也追上來了，四人一起爬上了最高的峰頂。
正值清晨，太陽剛探出頭，雲層被鑲上了金邊。
「好美啊。」蘇曉曉感嘆道。
站在高處望去，山峰連綿起伏，五顏六色，宛如一張彩錦鋪開。太陽還未完全出來，一切泛著淡淡的霧氣，晨曦又給它鍍上柔光。雪還沒有化，在雪絮的襯托下，這裡宛如剛睡醒的仙境。
阿寧所有所思的說道：「這裡小時候爹娘帶我來過。傳聞這裡原本是很大的湖泊，歷經千年，滄海桑田，湖泊變陸地。」
松月感嘆：「這麼美的地方，居然沒有人。」
「可能他們知道我江楓眠要來，不想打擾我們罷。」
蘇曉曉看了靖王一眼，嘴角微微輕揚：「你真是我見過最自大的人。」
「是啊，我一直那麼瀟洒，無拘無束，可是自從把一個人放到心裡，我也開始卑微了。」
蘇曉曉沒想到他會這麼接話，本能地想向後退。而此時松月看時機正好，拉著阿寧往山下走去，又自己返回，躲在一旁偷聽。
這幾日和靖王相處下來，蘇曉曉很清醒，她是不會留在這裡的，心臟卻砰砰直跳，轉身想躲開，腿卻像被灌了鉛，挪不動步子。
剛才探出頭的紅日，此時躍出雲層，開始向大地噴洒熾焰烈火，給山岸披上五彩霓裳。波浪狀的山丘逐漸展現出玉白、翠綠、藍紫、丹紅……數不清的顏色，彷彿是天上神仙打翻了調色盤。
色如渥丹，燦若明霞。身在其中，引人萬千遐思，七情六慾不受控制跳將出來……
江楓眠俊朗的臉被日出映上金色的光暈，他快步走到蘇曉曉面前，望著她的眼睛說道：「我變得卑微，是因為看到她愁眉不展，我會絞盡腦汁逗她笑；得知她遇到危險，我整個人都要發瘋了。她用一團迷霧包裹著自己，我知道，那並不是冷傲，而是在保護自己。」
蘇曉曉低下頭，皓齒輕咬嘴唇，用指甲掐著自己的手心，想讓疼痛提醒自己清醒。
江楓眠像靠近流浪貓的孩子，溫柔又勢在必得，輕輕拿起曉曉握緊拳頭的手，眸子里泛著碧波，蘇曉曉感覺到從他手掌傳來的溫度，松葉清香悠悠飄來，臉上一陣緋紅。
看到蘇曉曉並沒有拒絕自己，江楓眠又走近一步，繼續說道：「她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似乎守著很重的秘密。她對朋友很好，卻又和人隔著距離。我江楓眠，雖然喜好歌舞，卻不是沉迷美色之人。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我想驅散這團霧，在我這裡，她能放肆一些，自由一些。」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蘇曉曉一直想聽到這句話，在她二十八年的生命中，有過一段三年的感情，最終無疾而終，時間和現實打敗了她們。
這句話，讓她的心慢了半拍，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了。
深呼一口氣，一皺眉，她抽出被江楓眠握著的手，抬頭看向他。
「楓眠，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不能接受。」
「曉曉，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秘密。我們這麼多次出生入死，我江楓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應該很清楚。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告訴我，我幫你。」
心裡有一道縫隙，無聲裂開，陽光從縫隙灑進來，遂像這火紅的日出，「砰」的一聲跳出雲層，給山巒鋪上色彩。
一個人守著秘密，太累了。她攤開手，輕輕垂下，望著遠處的山巒說道：
「楓眠，最初我確實以為你狂妄自大，只是一個紈絝子弟，不過現在我不這麼認為了。或許我不應該固步自封，我願意告訴你，只是，你可能很難理解。」
「洗耳恭聽，願聞其詳。」
蘇曉曉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
「其實，我不是這個世界里的人。我被困在自己的夢裡，我想出去。在這裡經常分不清自己在做的，哪些是現實哪些是夢境。究竟你們是夢中人，還是我在你們的世界里是虛幻的存在，我也不知道。」
江楓眠或許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眉頭輕挑，隨後問道：
「那你找到出去的辦法了嗎？」
「還沒有。後來我知道，是蘭苑長女無意間把我召喚到這裡，她說只要我幫她查到當年蘭苑被滅的真相，她就會幫我一起想辦法離開這裡。東陽城有記載九州秘聞的明部，我希望能成為首座，獲得查閱密檔的權力，藉機調查此事。」
江楓眠這才明白，蘇曉曉為何一直心事重重。他語氣溫柔地說道：
「困在夢裡，我確實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所以，你一直苦心修鍊，就是想成為首座，調閱明部秘事。我可以幫你啊，你不用這麼辛苦。我願意回去和父親說，正式擔任少城主之責，這樣我就有明部一半的統領權了。」
江楓眠知道，這樣他和蘇曉曉可能就再也不能相見了。不過，對於他來說，他希望她是飛在天空的海鳥，而不是關在籠里的金絲雀。
「楓眠，謝謝你的好意。每個人有自己的人生，你不必為了我改變軌跡，我也不想利用你，虧欠你。我想靠自己。」
「沒有人逼我做什麼，我是心甘情願的，這樣做值得。」
「但是我會良心不安。」
江楓眠情緒突然有些激動。他的語速越來越快。
「曉曉，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是我覺得你不能因為這些就拒絕這個世界的真情。你孤身一人面對這些，有多少孤獨和危險，我和松月，還有阿寧，我們都會在你需要的時候幫你，不論對彼此來說，是虛幻還是真實存在，曾經經歷的那些都是真的。今天聽到你的坦白，我很開心，以後我不會再逼你了。我相信，你會有願意靠近我的那一天。」
這些話，如漫長冬夜后炙熱的春光，肆意融化著蘇曉曉心頭的冰雪。蘇曉曉第一次發自內心，對這個世界的江楓眠說道：
「楓眠，謝謝你的理解。」
一陣山風呼嘯而過，捲起山上的雪屑，在空中輕飄飄又無聲落下。蘇曉曉剛恢復身體，不免打了個寒顫。江楓眠把自己的披風解下，輕輕披在蘇曉曉身上。
「如果你冷，我可以為你擋風。」
靖王嘗試讓曉曉靠在他的懷中，曉曉沒有拒絕。這次兩人近在遲尺，她看見靖王的墨綠色衣衫上，綉著一株青松，穿過吉祥雲紋，一隻白鶴佇立在雲端。
東陽城的人都知道，青松，是蘇曉曉的元靈。
「偶爾依靠下，懈怠下，可以吧。」蘇曉曉心想。她慢慢伸出手，想環住他的腰，最後還是克制了。
躲在一旁的松月，終於明白了蘇曉曉的種種行為為何，也看到了她身上那種說不清的獨立。
遠遠看著她單薄的身形，窈窕婀娜，又卻如青松一般挺拔，堅韌。
突然想起那日在西和鎮遇到的長陵公子說的話，
「『雌雄同體』，就是如此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