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記憶中的三天
「因為他很討厭我。」陸建國嘆了口氣,他下意識的用拇指狠狠地搓著手裡的打火機。
「他為什麼討厭你。」
「因為我家裡很窮。」
說到這,陸建國忍不住微微一笑,「學畫畫是要買顏料的,所有人都從管理員那裡買顏料,要買四十種不同的顏料。」
「不過我就買了十二種,我覺得十二種就夠多了,況且我最喜歡的、最常用的顏色也就七八種。」
「可能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所以他才對我一直都很不滿吧。」
小郡主沒有打斷他的話。
陸建國自顧自地說著。
「那天我們的美術老師,李老師,他不在車上,因為他是提前一天坐火車去了省城,所以組織大家坐著去考試的就只有管理員老師一個人。」
「他攔著不讓我上車,只趕我回家,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小郡主忍不住問:「那後來的,後來你就真的沒去比賽嗎?」
「沒有。」
「那……那個李老師,他沒有問起你嗎?」
「管理員同他說,我生病了,所以缺席了。」陸建國皺起眉頭,「因為我後來真的生病了。」
「我從美術館離開以後,不敢回家,我想我母親知道這件事以後一定會很生氣。」
「我害怕她生氣,因為我沒有父親。」
「我在那個凄冷的冬天、寒風刺骨的街道,背著畫板,提著顏料盒,遊盪了、遊盪了……」他深吸一口氣,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氣,才能繼續把話說完,「遊盪了整整三天。」
「因為大家要在省城帶三天,所以我只能三天以後再回家。」
小郡主問:「那你這三天住在哪裡。」
「一個廢棄的公共電話亭,也幸好,它沒被人拆掉,所以我才沒有死掉。」
「這三天,你是怎麼吃飯的。」
「那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母親給我帶了兩個用白水煮熟的雞蛋,第一天我吃的是這兩個雞蛋。」
「那之後呢?」
「第二天我沒吃東西。」
「第三天呢?」
「第三天我實在受不了了,我去偷東西吃了。」陸建國說到這裡,又忍不住笑了,「我其實並不是一個很好的人,我也做過很多壞事。」
但小郡主似乎對他是不是好人並不感興趣,她繼續追問:「你偷了什麼?」
「我在超市裡,偷吃了兩塊巧克力。」
「你為什麼不多吃一點?」
「飽了。」
「怎麼可能?你已經都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僅僅是兩天而已,第一天還吃了兩個雞蛋呢。」他笑著同她爭辯道。
「那後來呢?」
「後來,我因為偷東西被抓住了。」
「你也太笨了吧,你這就被抓住了?」
陸建國道:「因為我偷了東西以後沒有走,因為超市裡有暖氣,就很、很暖和,所以……我在那裡待了一整天。」
「我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發現我偷東西的,有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把我帶去了保安室,我現在還記得這個人的名字,他叫魯福泉。」
「後來怎樣了?」
「後來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承認了。」
「你是不是傻,他們又沒有抓到證據,反正你都已經吃掉了!」小郡主突然有些激動。
「可能,的確很傻吧。」陸建國自嘲一笑,「因為我本身就不是很擅長說謊,而且、而且我覺得,我就吃了兩塊巧克力,不至於犯很大的罪吧。」
「那後來呢?」
「後來,那位魯福泉叔叔聽了我的話之後,給我泡了一碗泡麵。」
「這麼說來,他是個好人。」
說到這裡,陸建國的眼神里突然閃耀出一絲光彩,興奮道:「他就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所以直到現在我都無法忘記他的樣子。」
「他剃著一個很乾凈的平頭,國字臉,眼窩很深、眉毛很濃,他的面部肌肉有些鬆弛,所以鼻夾兩側各有一道深溝。」
「尤其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大但是很深邃,雖然看起來很嚴肅,但是目光深處也會有一種讓人感到溫暖的東西。」
「他是個很感性的人,在聽我講話的時候會很入神,當他入神的時候就會不自主地挑起右邊的那根眉毛,然後他的額頭上便會被擠出很多的抬頭紋。」
「他應該常常喝酒,所以他的皮膚深層是絳紫色的,他的鼻頭上會有紅印,鼻翼很肥,喘氣很粗。」
「那天他穿了一件棕黃色的高領毛衣,毛衣應當穿了很久,貼在下巴的地方已經被磨的脫線了……」
小郡主忍不住道:「你是不是畫過他。」
「是的。」陸建國承認了,魯福泉是他畫過最多次的人物肖像。這也是他的職業病,所以他每次觀察一個人的時候都特別仔細,所以他總能從被旁人忽略的細節處得到很多重要的信息。
「你接著講吧。」小郡主此時已經坐到床邊,她一隻手抱著腳踝,一隻手托著腮,目光專註地望著陸建國。
「那天晚上,他留我在保安室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還請我吃了一頓包子。」
「原本我還想再去謝謝他,不過回家以後我就病倒了,而且病了很長時間。」
小郡主問道:「那你病好之後,回去美術館,你的李老師有沒有問起你。」
「我再也沒有回去過,那間美術館。」
「為什麼?」
「因為單親家庭的生活負擔是很重的,如果再繼續讓母親替我交學費的話,她會很吃力。」陸建國解釋道:「最初我的打算是,如果在畫畫比賽中取得好名次,就繼續畫畫,否則便放棄。因為贏了比賽不光光有獎金,而且還會免除一部分的學費。」
「可是那個人把你趕走了。」小郡主的聲音有些顫抖,因為她心裡意識到了什麼,「那個人真的很可惡,你是有機會贏得比賽的吧。」
「雖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定會獲勝。」陸建國目光堅定道:「不過卻是帶著,無論如何都必須贏下比賽的信念,才去的。」
「可是那個人卻趕走了你,剝奪了本該屬於你的機會,你一定很恨他。」
「恨過,曾經非常地痛恨過這個人,因為他,我險些葬送了我的人生。不過後來,我卻不恨了。」
「為什麼?」
「因為我明白了,沒有人能夠葬送我的人生,如果失敗的話,只能怪我自己當時沒有想到應對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