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拒絕降嫁幕府。」

  我跪在聖上面前，恨恨地丟下了這句話。

  聖上皺眉，強壓著怒火，似乎是對我的回答相當不滿，但他終究還是沒完全發泄出來，只是輕描淡寫道：「那朕也無他法。」他把目光投向關白九條尚忠：「關白，你看此事如何？朕是不是該用朕的皇女萬壽宮代替降嫁？」

  九條尚忠恭敬道：「臣以為陛下所言有理，不過，若是那幕府……不肯買賬……」他似乎只會說也只能說這一句話。

  「若幕府不肯認賬的話，那麼，朕便降罪於橋本大納言及觀行院，他們一個個都來糊弄朕，未能完成朕的任務。而朕，則承擔這一切責任，並禪位於睦仁親王。」不等九條尚忠說完，聖上便以一種略帶哀傷的語氣開了口，又看了我一眼，停頓了一下，方才接著道：「和宮，你便去林丘寺出家為尼吧！」

  我有些錯愕地看著聖上，好半天，也緩不過神來，萬萬沒想到一向隱忍的他會說出這般絕情的話。

  「和宮，你可聽清楚了？」聖上狠狠地加重了「聽清楚」這三個字。

  我俯下身，頭重重地磕在地上：「請容許和宮拒絕，和宮做不到。」

  「你……你……」聖上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和宮，終究還是化為一聲長嘆，「行了，你先回去吧，朕不想看見你。」他不再看我，似是對我失望透頂。

  「是。」我再拜道。

  第二日，我給聖上寫了封信，仍是答覆：「拒絕降嫁！」

  取出懷中之鏡，我握於手中細細把玩，它是那麼的富有光澤，好像是剛新打磨出來的一般。我向裡面看去，那是一張滿是憔悴的臉，臉邊還掛有未乾的淚痕，暈花了精緻的妝。

  「參見和宮大人。」

  是聖上身邊的女官高野房子來了。

  又是一個想勸我降嫁的，我偏不想聽，或者說，我根本就聽不進去。以至於她在濤濤不絕地傳達聖上的意思時，我還在神遊。

  待她該說的也說得差不多了，我忽然想到一個令我不解的問題：「房子，你說為什麼幕府要讓我降嫁？聖上為什麼又同意了呢？」

  「當然是為了攘夷大計呀……聖上可是拿攘夷作為條件才同意你降嫁的。」高野房子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接著補充：「幕府呢……是為了能與朝廷聯合，一同抵禦外敵……我說，和宮大人，您要是同意降嫁，就是朝廷的大功臣了。於聖上、於百姓，這都是一件大有裨益的事。」

  於聖上……於百姓……

  我心裡默念著，忽然大腦里又浮現聖上說過的話：

  「朕會降罪於橋本大納言及觀行院，他們一個個都來糊弄朕，未能完成朕的任務。而朕，則承擔這一切責任，並禪位於睦仁親王。」

  「和宮，你便去林丘寺出家為尼吧！」

  「好了，房子，我知道了，我會考慮的。」我無力地垂下了頭，「你告訴聖上，容我再考慮一下。」

  流言越傳越瘋，幾乎人人都在談論我與帥宮的婚約即將告吹——

  「和宮大人是丙午年生人，恐對夫家不利。」

  我用力捂上耳朵，我不想聽……不想聽……但是，偏偏有更多不和諧的消息傳來——

  「和宮大人，帥宮大人已經考慮與你解除婚約。」

  「和宮大人，帥宮大人已經找到了一個比你更合適的婚約對象，是水戶的德川貞子小姐呢。」

  「那貞子小姐可是秋庭夫人的女兒呢，又是在吉子女王大人的撫養下長大，自幼便深受我們京都文化的熏陶，可謂是多才多藝，還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呢……」

  德川貞子……

  我記住了這個名字。

  「母親……你去給聖上上奏吧，我同意降嫁。」

  我無力地俯下身向前倒去，癱在地上。

  八月十五日，觀行院向聖上上奏：

  「和宮已同意降嫁幕府十四代將軍德川家茂。」

  秋風染紅了遍山的楓葉，倒映在碧澄的池塘里，水波微微蕩漾，落下的紅葉似扁舟般靜靜地順著水流淌，盪起陣陣漣漪。隱隱傳來古剎的鐘聲，深沉的迴音繞樑，不知是在歌頌誰的故事。

  極遠的寺院之外，半邊皆是絢爛的晚霞，這樣艷麗的橙紅和醉紫，濃的像是要順著天空流到那片迷人的「紅海」里。

  這是京都的天空，萬延元年八月二十六日的京都。

  我正抬頭看著那片絢爛的天空，這晚霞，多像那年春天我在帥宮拜訪桂御所時看見的呀。明明只過了四個月，現在想起來卻恍如隔世。

  就好像做了一場夢，彷彿還是昨日的記憶，但是已經那樣遙不可及。

  而今日，聖上下詔，我已正式與帥宮解除婚約，擇日便將降嫁幕府公方德川家茂。

  「如此……甚好！甚好！」

  我笑了，我分明記得，那一次，他沒有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