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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池水清清,岸邊的堆石、出島、石橋和築山鑲嵌在青蔥的樹叢和柔嫩的綠草中紛紛映入池中,好似橋本邸內室的那幅屏風畫。微風吹起,池面泛起一圈圈漣漪,轉而又漸歸平靜。水渠之中的水,緩緩流淌,逐漸與池水融為一體。

  冬已去,春將至。

  但是這一切於我而言,卻仍是長夜漫漫。即使是東風乍起,卷著引千切的香氣入室,我也沒有絲毫胃口。傳聞像雪花一樣滿天飛,到處都在議論我——或許會下嫁幕府的公方,這彷彿是在朝廷未癒合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就在七日前,京都所司代酒井忠義派人去了橋本實麗大人的府上,據說是商談關於我下嫁那位將軍的事,具體談了什麼,我不得而知。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商談的內容確是關於我的婚事。傳聞成為了事實,我的內心五味雜陳。

  就在一年前的春天,宮中已經內定,我今年冬天就可與帥宮熾仁成婚。那位帥宮,與我自幼相識,也是位相貌堂堂、風度翩翩的貴公子,據說他很擅長詠和歌——或許這一點是遺傳了他的父親吧?我的和歌便是他的父親幟仁親王大人教的,雖然不敢和六歌仙相比,但我覺得已是極佳。

  但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總隱隱覺得,帥宮給我以一種難以名狀的不安感。他很喜歡儒雅地笑,但是在我看來,那笑的背後好像藏著一把利刃,隨時會出鞘一般。我也無法描述我內心奇怪的感受……興許是我想多了吧?

  兩年前發生了「密敕事件」,而在一年前,幕府的井伊大老又於江戶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弄得人心惶惶,怨聲載道。我並不懂這一切意味著什麼,或許,是有人想要違抗幕府的意思吧。但是,我從我的母親觀行院那裡還聽來了另一件事——

  那也是兩年前的事了,幕府第十三代公方德川家定重病,他一生結婚三次,卻未留下一兒半女,因此繼承問題不得不提到檯面上。據說繼承人的候選人一度多達五人,但是最終卻只有兩人——一橋家當主一橋慶喜和紀州藩主德川慶福擁有資格。而慶喜因為上書表示堅決拒絕米國開國的要求而被人稱讚「英明」,十二代公方曾有意收他為養子,但由於慶喜出身水戶,不得不將他過繼到一橋家。但是對於家定來說,有這樣一個被人稱讚英明的「對手」存在,讓他感到很不快,因此他和他的母親都十分厭惡慶喜,他的母親以血統為由,大力支持德川慶福。幾乎就是在這時,面對各國的的催促,針對各國開國的要求的答覆迫在眉睫,於是家定任命了井伊擔任大老。這位井伊大老一直是堅定的開國派,而他堅定的選擇站在慶福一方,這無疑是南紀派的最強有力的一張王牌。命運的天平瞬間向南紀派傾斜,就在決定開國不久后,幕府便於當年夏天對外公布慶福為繼承人,並迎慶福進入江戶城。

  這位慶福就是如今的公方,也是傳聞中要娶我的那個人。

  觀行院每每提及此人,總搖頭嘆息:「一介關東武夫罷了,我的和宮怎麼可能嫁給這種人呢。」或許她和一橋派的人是一樣,總覺得這位公方得位不正。一橋派為此大鬧了一場,卻遭到了井伊大老的打擊。不過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一向支持一橋派的天皇明確下達了旨意,承認慶福為幕府將軍,並命他改任內大臣,兼任右近衛大將,同時為源氏長者。如此看來,倒也沒有什麼可質疑的了。

  「和宮!」

  我正出神,聽到有人叫我,便回頭看去,是母親觀行院。淚水忽然順著我的臉頰流下,像秋夜的露水那樣涼,涼透我的心扉。視線模糊了,只能隱隱綽綽看到些許模糊的影像,我上牙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哭聲出來。我覺得頭腦漲的厲害,身體因痙攣而微微前傾,那淚水越流越多,好像永遠也停不下一般。我不敢再去想那傳聞是真是假,此刻我只想狠狠地大哭一場,我感到我的心,真的很累,很累……

  觀行院急忙上前,摸著我的背為我順氣,語氣里滿是擔憂:「和宮大人,您怎麼了?可千萬不要太傷心啊。」

  我終究還是無法止住淚水,勉強伸出一隻手來,想要扶住觀行院。觸及那涼涼的綢緞,我感到自己如墜寒窟,好像渾身都浸在冰水裡。我打了個冷顫,卻又覺得頭腦漲熱,血的味道在嘴裡蔓延開來,啊,我竟然咬破了自己的唇。

  「聖上下詔了,您從今日起便可住到禁里的桂御所里。」觀行院看著我,她伸過手,緩緩覆上了我的手背,握緊我的手。

  「聖上他……讓我搬進桂御所?」

  我收起了淚水,眉頭微蹙,不解地看著觀行院。

  聖上是我的異母兄長,我對於他的印象並不深刻,記憶中他總是身著黑色的御袍,一臉正色地坐在上座。我自出生以來就沒有見過父親,而他比我年長十多歲,在一定程度上我總是把他當成像父親一樣的角色。但是很多時候,他讓我感到的不是親近,而是萬分敬畏。每每此時我總意識到,他為君,我是臣。

  這桂御所從前是四宮家之一桂宮的的府邸,但是自從我的兄長節仁親王殿下死後,桂宮家一直沒有當主,這桂御所便一直空著。

  而這個時候,聖上下詔讓我住進桂御所……到底是因為什麼呢?對,一定是為了半年後我的婚事,到時候我就可以是帥宮的王妃了。聖上一定不會答應讓我遠嫁關東的,一定不會的……我們皇族自古以來就有傳統,皇女只會降嫁宮家和攝家,從來沒有降嫁武家的先例。聖上行事素來保守,一定不會打破傳統的。

  觀行院扶著我向庭院的大門走去,我最後看了一眼橋本家的庭院,池水依然清清,方方圓圓的堆石、出島、石橋和築山以及蔥鬱的草木赫然映在其中,一切顯得愈發的朦朧和不真實,如夢般虛幻。

  乳母田中藤以及幾位聖上派來迎接我的女官已在門外等候著,一見我,便跪下向我行禮:「見過和宮大人。」

  我默然不語,只是在觀行院的攙扶下緩步向前行去,紅梅底綉著金絲菊花紋樣的袿長長地拖在身後,仿若驚起時光,掃盡一地鉛華。

  那一天是安政七年二月二十三日,我告別了從小生活的橋本邸,搬進了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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