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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6、君臣

  「她怎麼還能生得出來呢?」

  不愧是母女,  鍾秀娥聽到這個八卦之後也發出了疑問,她不是質疑公孫佳的判斷,而是懷疑吳宣這事是真是假。除了公孫佳說的舊事,  她還憑經驗發出了疑問:「都這個年紀了!」

  倒不是說這個年紀一定就生不出來了,不過鍾秀娥憑藉自己的人生經驗來判斷,以吳宣這個年紀想再生孩子是很困難的了。如果之前生過孩子,  在四十來歲的時候生個孩子也不稀奇,如果之前一個也沒生過,  那就很奇怪了。可能性不能說沒有,  只能說概率是相當的小。

  生育是件憑運氣的事,有的人如大長公主,  一生三女六子,  看起來容易極了。有的人如謝皇后,到現在還沒有一兒半女。這個吳宣,  憑經驗看就不像是能生出孩子來的人!

  鍾秀娥喃喃自語了一陣兒,  說:「怕不是要抱個孩子來裝成是她自己生的吧?」

  公孫佳有點驚訝地看著她,鍾秀娥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鄉下多的是。尤其是無兒無女又死了男人的女人!有個兒子,  她就能守得住家業,  沒有兒子,  就得叫人活吃了。這個淑妃啊,她要是沒個兒子,  紀氏就是她的榜樣,什麼樣的小婦都能踩上一腳。你說她急不急?急眼了,  什麼損招兒想不出來?」

  公孫佳聽她說了一長串了,笑道:「這個我倒不覺得奇怪。阿娘也這樣想,看來咱們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一個孤獨的女人,沒有子嗣,  接下來應該做什麼公孫佳是非常明白的,因為她就考慮過如果自己生不出孩子來要怎麼辦。開始時收義子是為了建個義子營,後來屢次要元錚當兒子,未嘗沒有一點養個義子當接班備胎的意思在內。

  這一片家業總不能便宜了蛇蟲鼠蟻,哪怕血胤斷絕,終要交到外姓人手裡,她也要自己選一個人!連悄悄抱個孩子、瞞天過海這種事她也都想過。由於自己想過,吳宣的事情一出,她就反應過來了。

  公孫佳道:「把御醫叫過來。」她的府里常年有御醫,還是太-祖時的舊例,御醫多年以來一直照顧她的身體都是熟人了,人一到,公孫佳劈頭就問:「還記得當年吳孺人嗎?」

  御醫不明就裡,倆御醫互相提醒著往回倒了一遍才想起來舊事:「是。是有什麼病根兒又複發了嗎?」

  公孫佳問道:「她還能生不?」

  御醫猶豫了一下:「要是菩薩保佑,或許可能大概可以。」

  就是說,沒有天大的運氣根本不行。公孫佳不動聲色:「那就好!她這麼些年也不容易,終於是懷上了,不會落下什麼病根兒吧?」

  兩個御醫又交換了一下眼色:「這……應該不會有,生完了估計也不會有。」

  公孫佳笑道:「或許真有菩薩保佑吧。」

  公孫佳打發走了御醫,鍾秀娥道:「不對味兒吧?淑妃真的能生?不像啊。」

  公孫佳道:「像不像的,她都懷上了,出去別與人說這個話。」鍾秀娥道:「我又不傻!連你嫂子和姐姐,我也讓她們不要說。」

  公孫佳道:「嗯,這就對了,咱們管他們呢!雍邑日子好好的,誰要多管閑事?」只是她萬萬沒想到,章嶟有個心!

  是的,章嶟!

  如果沒有章嶟的首肯,吳宣是斷不能幹成這偷龍轉鳳的事情的。就像公孫家要換個孩子,得經過她公孫佳的同意一樣。吳宣對她那一畝三分地的掌控是有的,可放眼整個後宮,她還差了點兒。謝皇后也不是吃素的,整個宮裡那麼多雙眼睛睜著,沒有一個比謝皇后地位更高的人幫忙,吳宣這謀划絕無成功的可能。

  公孫佳道:「我去見王濟堂。」因為章嶟本身比較平庸,最大的可能是章熙給他留了人手,王濟堂是章熙留下的老人,現在宮裡的情況問他准沒錯兒。

  「是老奴將自己想得太重要了,陛下要先帝留下的這些人,又怎麼會容忍這些人還另有一個頭目呢?老奴在京師受點冷遇豈不是應該的?」

  從王濟堂那裡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公孫佳愈發印證了自己的想法。不過還不能排除老天真的瞎了眼要禍禍章家的可能,她又緊急發了信詢問京中。單宇回信:淑妃養胎,淑妃宮不許外人進出,連巡邏守衛都不能踏入宮門,所以公孫佳安排的女護衛探聽不到消息。

  延福公主回信:她就不肯單獨見人!她還沒生出來呢,就開始端起架子來了,生個女兒看她還猖狂了不!

  太皇太后那裡的訊息是:吳氏有點奇怪,從未見過宮妃懷孕是這個作派的。只在我這裡露了兩次面就再也不見她閑逛了。

  宮外大臣就更不可能知道後宮的細節了。

  公孫佳於是召集了本府屬官與心腹開會,議一議這件事情,好有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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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犀心裡想的更多的是方略,是朝政,他對皇帝的家事不太感興趣,僅有的一點興趣也在立太子上,而太子又是國事。他說:「陛下已有三子,丞相何必再關切宮妃的生育呢?不如等一等,再與郡王他們聯名上疏請早立太子。」

  單良搖頭晃腦地:「這你就不懂了吧?事兒大著呢!」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發揮的領域。吳宣還跟著章昺的那會兒,公孫佳年紀也不大,單良在公孫府里管的事還挺多,是隱約記得此事的,連榮校尉也都知道些內情。兩人簡要說了當時的情況,並且認為這事兒就得是吳宣要瞞天過海、借腹生子。

  單良說:「皇后、淑妃分庭抗禮,皇后盯著淑妃呢!沒有陛下的默許,她有本事在宮裡干出這樣的事來?」

  彭犀道:「那又如何?這種事情並不算罕見。」別說宮裡了,普通的富戶家裡也有這種事。

  公孫佳道:「她能不能生算什麼大事?但是如果不是她親自生的,這事兒就大了!一個寵妃,有了親生的兒子,她會幹什麼?她會想要什麼?太子可還沒立呢!咱們的陛下又心向著她。」

  彭犀馬上反應了過來,如果沒有兒子,興許沒那麼大的籌碼和動力,一旦有了兒子,廢后、上位、嫡子、太子……馬上就能來了。章嶟之前一直不肯立庶長子為太子,可能等的就是這個,他們早就在謀划此事了!

  倒推回去結合章嶟在太子事情上的反應,就能把一切都串起來。所以公孫佳才會如此關心這一樁宮廷秘聞,拿不到實據也要有儘可能多的佐證,以判斷接下來的走向,確定自己的應對。

  廢后已然是一件大事了,再立新后,再在年長十餘歲的庶長子與「嫡子」間選一個太子立?立太子是比廢后更大的事,太子是國本!這家國天下是要亂啊!

  幾人面面相覷,榮校尉一個平日里最端方肅穆的人竟是最先憂懼的那一個,他聲音微變,問道:「或許……只是巧合。」

  「文華來信了,讓蘇謙親自送來的,」公孫佳說,「她也懷疑,不過也沒有實據。」

  單良道:「那就差不多是了,她是前朝舊宮廷的女官,什麼妖魔鬼怪沒見過?就算現在不在內廷里,她抓把風聞個味兒也能嗅出點什麼來!」

  公孫佳道:「她給了我一個辦法,有一件事情如果發生了,那就證明她的猜測至少有八分真——吳宣『生產』之後宮廷里有年輕宮人被處置。無論是處死或者放逐、囚禁,這被處置的人很可能就是孩子的生母了。」

  彭犀道:「過於狠毒了。」

  公孫佳道:「我不管別的,只問你們有什麼辦法。」

  單良很有自知之明地說:「國家大事,也干係到咱們定襄府的將來,這些大事一向是君侯拿主意,咱們照著辦的。君侯也一向很有主意,現在拿出來問咱們,是君侯也覺得棘手了吧?」

  公孫佳道:「不錯。」

  榮校尉道:「何況還有一件大事不曾完成。」

  元錚一直沒有說話,適時地站了出來:「懷胎十月,一朝分娩,兩三個月就差不多能確定是喜脈了,離生下來還有半年的時間,趁這半年,先把戰事給『催產』了,如何?」

  榮校尉有些心動,彭犀卻說:「不可!我雖不精通軍事,卻也知道吳選到了梁平那裡,此人有小聰明無大智慧,此時動手,梁平那裡是要出事的會拖垮全局。狼主此人我也知道,燕王還在的時候……」

  那一仗,燕王也是參與了的,彭犀那時候是燕王府的長史,雖然沒有上前線,大體還是知道一些事情的。狼主不是一般人,他善於捕捉戰機還不按牌理出牌,也就是遇上一個「存在即是不合理」的公孫佳才吃了大虧。換上樑平和吳選,如果沒有磨合好,相信一旦開戰,狼主必然會故會重施先捏梁平。

  梁平當然不是軟柿子,吳選卻不是什麼好輔助,梁平還得保障他的安全。

  更令彭犀不痛快的時候,公孫佳此時受到的掣肘反而比當年多!當年坐鎮京師的是誰?現在又是什麼人?梁平是章嶟的心腹,能聽公孫佳調遣配合?那是不能夠的!公孫佳能不救援梁、吳二人?也不行!

  反正這一仗到現在,把吳選踢走是最好的,偏偏吳選是公孫佳把他從京城踢出來的!不踢出京城又不行!

  公孫佳火冒三丈:「那就讓他去死!讓他們都死去!他姐姐有陛下看著,他也有一個陛下隨身保護嗎?!」

  彭犀道:「那就可惜了梁平了。」

  公孫佳道:「刀劍無眼,他就不能是被胡人殺的?就這麼定了!死一個吳選,划算!」

  彭犀輕咳一聲:「丞相,趙相公不是庸人,他或許已經看出來了。縱然看不出來,稍作提醒也就知道了……」

  一語提醒了公孫佳,想必趙司翰等人也不樂見讓吳宣做皇后,吳選成為真正的「國舅」。

  公孫佳道:「我這就寫信……不,不能在信里說這個事。」她派出了信使,拿著她的親筆信,信上寫著「一切由來人口述」。不講對吳宣懷孕的懷疑,只把章嶟要扶吳宣上位的猜測向趙司翰說了,並且保證,如果要寫奏本,自己一定會聯名。

  信使從京城回來的時候,帶回了趙司翰的口信:「所見略同。已與平章等著手請立太子。」並且捎話給公孫佳,讓她不要分心在這件事情上,一定要注意經營好北方,一旦戰事起來,必須打一個漂亮的大勝仗,要出采!因為「梁平是陛下冒進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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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使回來不久,公孫佳便收到了京城的消息,趙司翰等人再次請立太子。不出意外的,又被章嶟給駁回了。趙司翰等人鐵了心要在吳宣的孩子生下來之前將太子給確立了,章嶟就是咬緊牙關不答應,還是說的老話:皇后還年輕,你們急的什麼?

  兩下扯皮的當口,壁花朱瑛在朝上冒出了一句:「陛下等的怕不是皇后,而是淑妃的肚子吧?您要立那個還不知是龍是鳳的?」

  他是個比鍾佑霖還學渣的貨色,附庸風雅僅限於學習名流的吃喝玩樂,說話也十分地不斯文!信都侯捂他的嘴都沒他說話快,要動的時候他已經噴完了,氣得信都侯都跺腳,一旁樂陵侯恨不能把朱瑛打一頓!

  可是!他倆是世襲的爵位,比朱瑛位置高,雙方離得遠,根本來不及按住朱瑛。

  章嶟萬沒想到朱瑛會出頭,氣急敗壞:「有你什麼事?」

  也確實不幹朱瑛的事,但是朱瑛也是個做舅舅的人吶!張德妃是他的外甥女,朱瑛本心是想做個關愛家人的人,只不過腦子不太好使而已。德妃雖然沒有兒子,但是誰肯受吳宣的氣呢?擱謝皇後手底下,張德妃還能好好地當她的德妃,以後在吳宣手底下討生活,紀太妃、章昺全家就是前車之鑒!

  鍾源站了出來,讓人把朱瑛拖走,這朝會就開不下去了,章嶟被氣跑。

  自打朱瑛把這一層窗紙挑破,朝上就開始了不得安寧。這回不是政事堂要求立太子了,幾乎滿朝文武都要求立太子。

  章嶟被逼窘迫,已寫了一封信,準備派人給公孫佳:你的意見呢?

  他打的主意是,如果公孫佳支持自己,就召她回來,如果不支持,就請她繼續坐鎮雍邑。

  信寫好了,他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堂堂一國之君,竟淪落到求助的地步了!都是朝上這群大臣不好!學會逼迫君王了!猶豫再三,這信暫時沒發出去。

  可朝上大臣們是不肯罷休的,章嶟不得已,想出了一個辦法:向百官徵集意見,在京八品以上、外地七品以上的官員都可以上書給他,不用經過政事堂的篩選!

  這一下還真讓他遇到了兩個能人——蘇銘、陸震。

  蘇銘與陸震都是南方士人,由霍雲蔚引進以對沖周廷的不夠精明。他二人年紀與周廷相仿,蘇銘雖姓蘇,與趙錦的夫家蘇氏八竿子也打不著,並非親戚。

  二人給章嶟上書,認為立太子當「立賢」,國賴長君不假,但是陛下春秋正盛,並不急於一時。這一條就很合章嶟的心意了。

  章嶟特意召見了他們,想聽聽他們更多的意見。蘇銘給章嶟指出了一個問題:老臣之所以不好管,並不是因為人家驕橫,而是人家真的有資本,都是跟著太-祖、太宗一路走過來的,有功勞、有苦勞。您是一個新皇帝,就功績上來說,比不過人家。

  陸震也說:老臣經驗豐富,確實是國之砫石,人才總是有脾氣的,您不能拿佞臣的要求來卡他們。

  他們也給章嶟指了明路:您干出個政績來就行了,也甭跟他們硬杠了。埋頭干實事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當然,現在朝廷人心浮動的,是要□□的,請您暫時不要刺激群臣,忍一時風平浪靜,積蓄了力量再回來。

  章嶟認真地聽取了他們的意見,心道:還是要快打一仗!得讓梁平和吳選立個功!

  回頭就把寫好的信又拆了,添了一頁,正準備派人送給公孫佳,公孫佳那兒來了急報。章嶟微笑道:「我才要找她,她就來找我了。」

  笑著拆開之後,他的笑容更深了:「這個吳瀹!真是知道我的心!」

  吳瀹擅開邊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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