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發動
公孫佳第二天沒什麼大事兒, 京里京外也暫時平靜。不過公孫佳估摸著皇子出宮開府這事兒可能還會有點小波折,因為三位皇子的年紀不一,最小那一個開蒙還有點勉強。不過只要政事堂意見一致了, 這事兒多半是能成的。
她很平靜地睡到日上三竿, 到宮裡的時候早朝也散了,她剛進宮門就人告訴她:章嶟這會兒正在跟政事堂磨牙,說的就是皇子開蒙的事兒。章嶟還在猶豫,政事堂倒是比較堅定。告訴她消息的是個小宦官,有點殷切地看著她, 像是希望她說點什麼。
公孫佳只是點點頭,說:「知道了。咱們去太皇太后那裡。」把小宦官給整不明白了, 小宦官還以為她來是為了這件事呢,小宦官當時在一旁侍候著,聽的分明是政事堂在聯名,怎麼著公孫佳也得知道這事吧?他上趕著講, 是透著點故意的討好呢。
她居然就不管了?
公孫佳是太皇太后那裡的常客,見了公孫佳太皇太後跟見著閨女似的, 笑吟吟地伸出了雙手, 說:「快過來坐,你身子重。喲, 我瞧著是有點腫了?可得當心吶!」
也就她敢直接說「腫」而不是「富態了些」,公孫佳看太皇太后這兒皇太后和岷王妃都在,與她們叉手為禮才坐下。也笑著說:「嗯,阿娘她們都說要腫是常有的,不過我比別人身子弱,要更當心。這兩個月都不敢大動。想著我這樣子,不定早產晚產的, 快到時候了,趁著今天沒什麼動靜,來見見娘娘們。不定哪天就發動了,可就有些日子不得見了。萬一不巧在正月里,拜年的禮數都要耽誤了。」
太皇太后道:「身子重了就不要再動了么!我瞧瞧,帶什麼好東西來啦?東西到了就行,人來不來的,無所謂。」
說到最後就帶了點戲謔,還要看東西。公孫佳也輕笑出來,道:「這一趟是一定要來的,我就快不得出門兒了,一時看不到這兒,二位娘娘可要小心吶。」
太皇太后看看左右,好,皇后她們都不在,這兒除了自己人也就一個王皇后,放心地問道:「怎麼?有什麼事不成?」
公孫佳道:「他們說,女人懷孕的時候會胡思亂想。我想,趙家已經病了一個外甥女,別再有旁的事情。二位是長輩身份貴重,忽然一天有點兒磕磕碰碰的,怪罪到誰頭上好呢?是中宮,還是寵妃?又會是誰幹的呢?」
太皇太后與皇太后的臉上都聽住了,她們還真沒想到這個。她們只想著自己二人可以從壁上觀,也不缺人孝敬,挺好。她們兩人做皇后的時候,後宮是非常正常的,小心思是有的,各種詭計根本施展不起來,因為皇帝穩。
太-祖、太宗兩代帝王,後宮也沒有什麼專寵的心尖兒,也沒有誰的兒子能鬧出風浪,兩代天子腦子很正常也維持皇后的體面。哪怕皇太后是白揀了一個皇后,後宮里也沒人能越過她去。
二人聽明白了公孫佳的意思:你倆這地位擱這兒,哪天被甲害了,卻推到乙的身上,把乙給坑去了冷宮。對,你倆哪邊兒都不站,哪個都不得罪,架不住你倆有利用價值。
要說「不可能」,這思路太曲折了,但是想到周廷莫名其妙就推薦了趙司翰的外甥女,小丫頭又恰巧非常不合適宮廷生活,最後差點被驅逐。都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更不曉得這後續的效果又是什麼。真是不得不防!
太皇太后道:「知道了,我們倆也不是泥捏的,放心!」皇太后也說:「我們會照顧好自己,不與她們晚輩有什麼糾葛。」
公孫佳道:「我就隨口一說,來,娘娘瞧瞧,喜歡不?」岷王妃就親自來扶著太皇太后看禮物。
公孫佳給宮裡帶了不少禮物來。
宮妃們不缺日常的供奉,不過想也知道,豐富到什麼程度要看各人的地位。太皇太后不但尊貴,且外面還有藩王兒子,生活自然不差。皇太后沒了兒子,還有個孫子,也還可以。紀太妃那就是連吳婕妤都要拿捏她一下。
連紀太妃,公孫佳都給她捎了些衣料鋪蓋。
太皇太后與皇太后得的當然是最好最多的,各宮也都不差。太皇太后笑眯眯地對皇太后說:「哎,這孩子總是想著咱們的。這些你打算怎麼分給各宮呀?天兒又冷,你還自己來回的跑么?」
公孫佳道:「只好勞煩二位娘娘啦!」太妃中,有子女供奉又願意出去住的都不在這兒,沒生子女的大部分都送廟裡出家了。仍然陪著二位住的,一是像紀太妃這樣宮外沒依靠的,二就是一些生下子女但是子女夭折了的,又或者是自己想留、兩宮又允許的,宮裡條件比廟裡又要好一些。
太皇太后與她比較親近,呶呶嘴,問:「這些呢?」公孫佳道:「皇後娘娘她們呢?」
皇太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可別想著叫她代轉,她要代轉吶,與吳婕妤兩個又是一場官司。沒瞧見么?她都忙得沒空兒到這兒來啦,這是為的什麼?」
她與公孫佳兩個人不遠不近的,要說怨恨似乎又不到,要說親近,那也沒緣由。兩人在互不干涉了兩三年後,由延福公主從中斡旋,倒也相敬如賓。公孫佳得閑也抬手把秦王府的亂人清一清,給□□一個比較固定的核心的幾個人,免得秦王府真成了個驛站,各路官員來了又去。皇太后也念著這點好,兩人就維持著客客氣氣能聊個天,搭個話,皇太后也給她一點宮裡消息的交情。
公孫佳道:「怎麼?都不帶歇一歇的?以前這宮裡,二位娘娘主事的時候全不是這個樣子。」
兩人都搖頭,公孫佳道:「二位娘娘含飴弄孫吧。」
兩人都說:「我們現在也就剩這點樂子了。」
公孫佳在太皇太后那兒坐了一會兒,請太皇太后這裡派人將她帶來的禮物給各宮送過去:「我就不到處跑了,再見一見陛下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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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巧了,章嶟這會兒與政事堂掰扯完正事兒,正把吳宣召到自己的寢殿。公孫佳慢慢地走,半道就遇到章嶟派的人接吳宣出來去寢殿。兩人互相打量了一下,公孫佳顯得圓潤了一些帶了點慵懶的倦意,吳宣則是容光煥發看上去像是年輕了好幾歲。公孫佳一向不愛盛妝,吳宣則是一身璀璨輝煌,衣裙上金線綉了大大的鳳凰。
二人的肩輿就湊到一處并行,吳宣先開口,笑盈盈地謝了公孫佳的禮物。
公孫佳開玩笑道:「過年我不定能過來,就當年禮了。」
吳宣很羨慕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說:「真好,要當娘了。第一次見君侯的時候,君侯還是個半大的孩子。」那時候公孫佳是一副不很想沾染事非的樣子,讓她心中忐忑。現在想來,當時兩人處境都很艱難了,自己固是朝不保夕,公孫佳可能也沒她當時看的那麼風光自顧不暇當然也就沒有更多的精力管她。
公孫佳道:「怎麼?試出來這宮裡誰願意聽你的話、誰又當你是擺設了?」
吳宣很高興地說:「他們都覺得我是小人得志,一朝翻身就要報復,只有您知道我!」她為難紀太妃當然有藉機擠兌的意思,主要還是想試一試自己的話在這宮裡算不算數,算,能算到什麼樣兒。結果倒好,一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就說她心眼兒小。
「剛試出來就都被趕出去了,開心了?」
吳宣語塞,謝皇后這麼果斷也是她沒想到的。她說:「我……沒想到她們這般心狠!」
公孫佳道:「悠著點兒,好自為之。」
說話間,章嶟的寢殿也到了。皇帝的寢殿有時候也作與心腹近臣議事之所,公孫佳時常到這裡來也不陌生。章嶟本來是站在門口等吳宣的,現在不得不湊成了一個「明君等賢臣」的戲碼,還讓小宦官仔細點扶她進來。
公孫佳心知肚明,說道:「看來是我來得不巧了。」
章嶟忙說:「沒有,沒有!正好有事要與你講呢,你快坐下,哎呀,你這樣子站著我害怕。」扎手紮腳的樣子好像他才是孩子的爹似的。
公孫佳看了他一眼就說:「我信了。」慢慢地坐了下來,看章嶟又興沖沖地拉吳宣坐在身邊,兩人一起看向公孫佳。章嶟噓寒問暖,熱情得不得了,他知道,朝野很多人看吳宣不順眼,政事堂、朝堂,別人他都不指望了,不罵吳宣就不錯了,也就公孫佳對吳宣還有點善意。那可不能再得罪公孫佳了。
正好,吳宣又向章嶟說公孫佳今天送了她好些禮物,章嶟更是開心。公孫佳道:「我就統共一送。到正經過年的時候各家都往宮裡送東西,我那會兒怕沒法看顧得到,有什麼疏忽的都不能再計較了。」
章嶟連連點頭:「那是那是,誰也不能與你為難,你這也太寶貝了。可要順順利利的生下來。」說到公孫佳要生了,章嶟就想起來政事堂說要他兒子們開府的事,問公孫佳怎麼看。
公孫佳奇道:「您沒看到我也署名了?」
吳宣不知道這事兒,擱別的時候她早發問了,現在就不敢插嘴,聽章嶟與公孫佳說話。章嶟道:「孩子還小呢,養在宮裡比養在外面好。我小時候就不常得阿爹教導,你不知道阿爹後來教導我的時候我有多高興!」
他說這幾句話是發自內心,公孫佳想起章熙也有點傷感,但話還是要說的:「誰養?」
「誒?」
公孫佳似笑非笑地道:「中宮才是他們的娘,您忘了?」
章嶟這就想起紀氏來了,心頭沒來由一慌,公孫佳不緊不慢地說:「而且這宮裡連女官都還缺著,等她們上手又是一通亂。不如把他們放到外面,也是好好的師傅教著。也能知道些外面的人情世故。就是陛下,不出鎮一回,能知道得那麼多?容易被騙的。」
吳宣不太明白公孫佳這樣做的含義,不過這仨都不是她生的,她一時還沒想好怎麼弄。照她的情況,她是該抱養個兒子再圖將來的。可前頭有章昺家裡謝宮人所生二郎的事,又讓她往後縮了。
怎麼都是姓謝的跟她過不去呢?吳宣暗自氣悶。她就打定主意,這事兒上就更不會去給公孫佳唱反調。
公孫佳那說服人的本事也一向是讓吳宣佩服的,公孫佳就簡單地說了一句:「這裡沒別人,咱們就說心裡話。皇后、德妃、周婕妤,很和睦嗎?」
章嶟想了想,說:「是會吃點小醋。」
「別小醋啦!從先帝時開始,南方士子與京派互相就差沒把對方眼珠子摳出來了,帶的她們能處得好了?大郎、二郎親娘沒了,該歸皇后管,三郎是周婕妤親生,她也不會放手。三個孩子是親兄弟,兩個女人見天慪氣,沒的因為女人們叫兄弟打小慪氣。那長大了——」
章嶟點點頭:「不錯不錯。還要選好屬官,不能跟秦王府似的,總是換人。一定要選賢良方正之士!還有,要很周到溫柔的女官。他們還小,要有人照顧起居的。」他小時候吃過這種「禮儀周到但沒人情味」的虧,現在自己有了愛人心也軟了,為兒子們倒是考慮得多了。
公孫佳道:「宮裡不是要召女官么?我也想招些小娘子做我的屬官,方便。不如這樣,三位的府里的女官不要從宮裡出,打一開頭就從外面良家子里選,不跟宮裡的選拔一塊兒。我一併就做了。」
章嶟猶豫了一下,問道:「這是否會與禮不合?朝上又要爭吵了。」
公孫佳道:「讓他們吵去。天天吵那些個虛禮,敢幹點兒正事么?宮裡又是誰誰的人,受了誰誰的指使的!外面這些開頭就乾淨,以後要作死了,也就直接發落了,也不用想『她雖對王不起,卻是某某的忠僕』。」
不過他又憂慮了:「你要歇了,女官恐怕不好找吧?又要怎麼考呢?」
公孫佳道:「我那裡也缺些人,本來準備考選一些自己用的,只要陛下一句話,我就一起辦了。不多費事兒。」
章嶟道:「好!」
吳宣可就佩服了,公孫佳這孩子一生,且得有倆月不得出門,這一手就連三王身邊都放人了。她等了一等,才問公孫佳:「那宮中的女官……」
章嶟也說:「是啊,之前那些婦人真是可惡!這宮裡的人,都是慣會看人下菜碟的,她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壞心眼兒,就是對阿宣不好。可有什麼辦法么?」他知道吳宣的來歷不佔理,女官得識文解字,這樣的人就看不慣吳宣的出身,他想解決這個問題。
公孫佳掩口打了個哈欠,單手指著吳宣道:「不就是擔心中宮拿規矩來教這些人,反手壓了她么?容易。」
章嶟與吳宣尖起了耳朵,聽公孫佳說下文,公孫佳又打了個哈欠:「篩選!選出中正平和的,怕第一眼看不準也不要緊,先用著,慢慢兒挑。都是讀書人家的女孩兒,總是這麼挑來揀去的,一下子讓人骨肉分離,一下子又把人逐出宮去不給人面子也不是事兒。雍邑不是還有個行宮么?放那兒去。先帝當年還說要去避暑呢,後來卻再也沒去成。可宮室不能荒廢了,陛下,雍邑很不錯,不去看看?」
章嶟道:「有空,有空再去吧。」他現在一門心思想把章熙之前定的事兒落定,現在各地官員的比例還沒有達標,他不想就享受了。他說:「雍邑還是你多多費心。明年夏天你總能休養好了吧?」
公孫佳道:「行。那就說定了。」
章嶟與公孫佳都滿意了,吳宣也覺得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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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往宮裡轉了一圈兒,把上兩代、下一代都跟後宮摘開了,心說:隨你們在蟋蟀缸子里怎麼斗,只要別傷著老人孩子。等我休養完了出來,咱們再慢慢耗著唄!
她回到家裡之後就很少再出門了,她生來安靜,公孫府的範圍足夠她逛了。越是臨近產期,她就越愛去佛堂,佛堂里如今有四位師傅了,智生智長恨不能睡夢裡都給她念經,像公孫府這樣安穩養老的地方可不好找!像公孫佳這麼寬和的主家也難得!可一定得保持下去!兩個姨娘看公孫佳也像親閨女,雖然沒生養過,已開始養手做小衣裳小鞋子小被子了。
公孫佳所言選女官的事兒也不用耽擱,她將範圍擴大到了三王新府以及雍邑行宮,就能容下更多想避開宮中混亂期的小娘子。朝上吵歸吵,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個妥協的方案。公孫佳將自己這裡的女兵里挑選了幾個出挑的,扔給霍雲蔚授予了三王府里的武職,以守衛王府後院。
由於公孫佳在後宮常年駐紮了女兵,霍雲蔚一個不留神,就接受了這個設定。三王府里的女官,則是看她們父兄的請託與她們個人的情況,給安排了過去。公孫佳還有點遺憾,三王府里的女官們除了她的女兵是朝廷的官職,其他人仍然是命婦的序列。
所有這些事,只有公孫佳自己的屬官與王府的守衛女官被她麻利地安排了,其他的一切都還要等到明年開春。一則王府還沒準備好,人員安排也都沒到位,還有得爭,二則章嶟準備來年月再正式發詔,理由是到明年三郎就大了一歲了,正好是發矇的年紀。
公孫佳卻顧不了這許多了,她只在正旦的時候短暫地到宮裡晃了一下,宮宴一場都沒有領就回家了。
非常巧的是,正月初一這天,公孫佳才從宮裡回到家裡就開始發動了。御醫、親娘、姐姐都準備得很充份,鍾秀娥很有經驗,看公孫佳這樣子就知道是開始了,說:「快,羊水要破了……」
所有人都緊張極了!
單良第一時間命人把府門封了,讓女兒在前面坐鎮去,自己拄著拐站在了院子里。雖然沒有他以前說的要帶兵迎候那麼誇張,凡在京中的家將們正好是來拜年,都齊齊聚在前廳里,肅穆地排成縱列!
榮校尉一個等不住,啪,跪地上了,嘴裡念叨著:「烈侯保佑!」
啪!地上又排了幾列人,一齊念叨:「烈侯保佑!」
生個兒子是最好,實在不行,也得讓公孫佳熬過這一關好好活著!
與此同時,在宮中,也有許多人整齊地跪了下來聽詔。他們的心情就沒有這麼的煎熬,三王開府的詔令下了,早有心理準備的眾人都說著「恭喜」,只有周婕妤不舍地落淚,抱著兒子不想撒手。
可馬上,她連眼淚都掉不出來了。章嶟在這大喜的日子裡,一道旨意下來,把吳宣又給升成了昭儀!他娘的!事先一點兒風聲都沒聽到!
周婕妤抱著兒子暗下決心——大郎、二郎、婢妾所出,我的兒子比他的哥哥們出身更尊貴,我一定要為他爭一爭太子之位。哪怕跟吳婕妤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