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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籌謀

  紀炳輝突然安靜了下來,  烏易心中微哂:您也有怕的時候?

  這兩天接到了紀炳輝,烏易沒少挨罵。只有同類人才知道罵什麼最扎心,烏易有一顆好面子的功利心,  近來被紀炳輝罵得不輕。剛才,  就在接紀炳輝的時候,紀家兒孫、家眷也將他罵得好慘。

  出門真遇到了仇家,他們反而不罵了。烏易一挑眉,伸手撩開車簾往外一看,  卻見是一極長的一列隊伍,都是帶甲的武士。中間一輛靈車,  棺槨上罩著棺衣。又有幾輛裹著素紈的馬車前後相隨。

  烏易道:「避一避吧。」

  紀夫人是被從唐王府捉拿歸案的,一直冷著臉,  聞言冷冷地哼了一聲。烏易也不生氣,  輕聲細語地給她解釋:「遇到紅白事,  還是不要衝撞的好。」

  紀夫人將臉別到一看,狠狠地瞪著車壁。烏易輕輕地搖了搖頭,故意不說話。鍾家的隊伍走了好一陣才走完,  街上人議論紛紛,  說什麼的都有。等到路上閑了下來,  烏易才招呼人趕車。

  經這一耽擱,  出城的時候日頭已經老高了,這一天趕路的計劃都要受影響。紀夫人輕啐了一口:「呸!真是個攪家精!」

  罵完還不解恨,又啐了一口。被兒孫們扶下車,  紀夫人的臉色還沒有緩過來。紀宸等人出京之後就要與紀炳輝夫婦分道揚鑣了,他們被流放的地方與賀州並不同路,幾房人各奔東西。除去已賜自盡的,餘下的都跪在夫婦二人的車前,  一大家人哭成一團。

  僕人是沒有了的,家奴也都罰沒發賣,自已帶著自己的包袱捲兒,實是此生從未有之狼狽。

  紀夫人心再硬也綳不住了,抱住紀宸的頭哭道:「我的兒啊!」

  這裡哭得驚天動地,京里又飛出一隊人擁簇著一輛馬車疾馳而來。紀家人臉上掛著淚,往路邊挪了一下,個個別開了臉,來人卻是沖著他們來的。遠遠的就叫了:「前面是司空家么?」

  烏易聞聲望去,見來者衣飾鮮明,迎上一看,竟是唐王府的人。一拱手:「正是。」

  馬車驅上前來,小宦官麻利地擺下了踏腳的凳子,扶下來一個素衣淡妝的少婦——紀英。

  紀英人沒到跟前眼淚已經下來:「阿翁、阿婆,我來遲了。」又拜見紀宸夫婦,再拜自己的生母。她的生母悲從中來,與她抱頭痛哭,她的姨母不停地張望。

  紀夫人道:「你看什麼呢?二十一娘怕是自身難保了!」

  紀英也為難地說:「我求見阿姐,陳王不讓見,還攔住了我家殿下不讓來。殿下就讓我自己個兒過來。」說著,又命人卸車,取了些為親人準備的衣物、鋪蓋,又分好了一人一小包的金銀。接著從隊伍里牽出幾匹馬來。

  最後一拜:「我無能,幫不上什麼忙,只好日夜焚香禱告,求你們平安康健了。」

  唐王府的管事湊上前說:「娘娘,天兒不早了,在這兒越耽擱,他們就要走夜路了。」將雙方勸開,紀英直站到看不見他們的蹤影才惆悵地登車,陪伴她來的人也都不敢說話,一行人默默地回到了府里。

  紀英下車就問:「殿下回來了嗎?」

  留守的管事道:「還沒有。今天大長公主家辦殯事,殿下們都要過去。」

  紀英輕嘆一聲:「我是去不得的,咱們再去陳王府上。」她料定章昺是不會帶紀瑩去的,除非他想拿紀瑩當和解的祭品。一想到這裡,紀英第一次對章昺產生了深深的鄙視——既無情義又無擔當!她不由為紀瑩擔心了起來。

  紀英到了陳王府,由於章昺不在,她也沒受到刁難。紀瑩無法出來,她便去了後院見紀瑩,姐妹們又是一陣痛哭。紀瑩先止住了抹:「先別說我了,我總算還是衣食無憂地活著,我只怕阿姨她們……」

  紀英道:「鋪蓋、馬匹、衣服、金銀我都準備了,也打點了押差。」紀瑩道:「你以後少來看我了,不然陳王……」

  「呸!」紀英說。

  紀瑩低聲道:「好在陛下和大臣們並沒有想與我們計較,否則……」

  紀英道:「那接下來,該怎麼辦呀?」

  「這些日子先不要作聲,你能走動,就進宮看看貴妃娘娘,請她也要穩住,不要再生事。總要等事情冷了冷才好轉圜。」

  紀英道:「你信阿翁他們要謀反嗎?」

  紀瑩苦笑道:「當然不信,如果是真的,阿翁、阿爹、伯父、兄弟們沒有一個能活的。陛下也不是很信,政事堂也沒有死咬著這件事情。咱家這些仇人,做事竟比咱們的親人要講道理。」

  笑著笑著,又哭了出來:「怎麼這麼苦?投胎到了紀家。」哭著哭著,又停住了,她們只有彼此了。紀英小聲說了這幾天的事情,紀瑩道:「知道啦,你……罷了,去致奠也是自討沒趣。就好好守家。我是不成了的,你要是能與陳王有個一兒半女,興許能把阿姨接回來。」

  紀英道:「我如今哪裡敢想這些?朝里的人也不會想讓阿爹回來的。」

  「我不是說阿爹,我是說阿姨,」紀瑩道,「一提阿爹,誰都別想回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紀瑩就催著紀英走:「叫陳王撞上了,又是一出官司。」

  「你……」

  紀瑩道:「我會儘力活下去的,能陪你多久是多久。」

  紀英抹著眼登車回府,回去之後章旭還沒有回來,紀英鬆了一口氣,她現在實在沒有精力再應付章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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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旭也不需要紀英去應付,他正在應付章昺。看著章昺坐立不安的樣子,章旭都在納悶:我以前為什麼會覺得他深不可測、高不可攀的呢?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失敗的男人罷了。

  章旭往後挪了挪,反正他排行不是第二而是第五,前面除了章昭還有章普、章旦兩個哥哥,犯不著跟章昺貼著,誰跟章昺在一塊兒都不會覺得自在——他又想離婚了!兄弟們看著都齒冷。

  呂氏不太招人喜歡,紀瑩可是沒有什麼好挑剔的了,不就是因為人家姓紀么?可紀瑩自己又沒犯什麼事兒,內外給章昺收拾了多少爛攤子?

  章旦看他站回了自己身後,怪怪地笑了一聲:「怎麼?不安慰安慰大哥?」

  章旭道:「四哥莫要取笑,大哥瞧得上誰呢?」

  「以往不是陪著挺好的么?」

  章旭已非吳下阿蒙了,低聲道:「以往要不陪著,誰都沒什麼果子吃。今天叫他鬧起來,你看阿爹饒了誰去!」章旦想了一下,說:「我怎麼琢磨著阿爹今天樣子不對呀。」章旭道:「是有點怪,回去再說吧,別說出什麼不合適的來叫人聽到了。」

  幾人此時正陪著章熙在鍾府里。

  鍾府重新搭起了靈棚,靖安大長公主必要親自發送她的女兒。按照一般的做法,遷葬根本不會把棺材再擺回自己家裡,而是從一個墓園遷往另一個墓園。就算是長途跋涉需要一個中轉的地方,外半也是在新的墓地旁邊暫時搭個棚子出來。又或者就近尋個寺廟之內的,做個法事,然後入土。這是富貴人家的做法,如果是貧苦人家,直接就一處遷到另一處埋了。

  家裡可能設個靈棚,也有連家裡也沒什麼改變的。

  大長公主非得說:「我得叫大娘重新認認門兒,以後能找得到我!」全家上下都由著她,鍾家人也是憋得狠了,恨不得大操大辦一場。遺骸運回京前幾天,紀家正關著審判、人心惶惶,鍾家已經開始大肆鋪張了。

  有御史看不眼上了一本——大長公主這事兒辦得過了,眼瞅著喪禮的規模要超過當年鍾郡王了,這是不合禮數的。

  公孫佳把這本子給扣了下來,交還給了嚴格:「想彈劾我也不攔著,壓七天。」

  事實上根本沒用七天,遺骸入京當天,章熙就輕車簡從奔鍾府哭來了。他一動,諸王、皇子們也追著來了,嚴格二話沒說,把彈章給壓了下來。局勢太詭異了,御史再什麼都不管一本一本的上,這不叫耿直,叫缺心眼兒。

  章熙到了鍾府,看到正在重新布置棺材。

  棺材是鍾泰和鍾佑霖倆人跟著隊伍去揀骨裝運來的時候,人都死了幾十年了,骨頭都爛得不全了,當年陪葬的物件兒里金銀都生了銹,絲綢爛成了泥。兩人揀回剩下的骨頭,清洗,盛入錦囊里,裝進棺材帶了回來。

  鍾泰恨得要命,差點沒下令把紀家的祖墳給扒了。還好有個薛維跟著去了,好說歹說給勸住了——他提供了一個折衷的方案,畫個圈兒,將紀氏的主墓給圈一圈,圈子之外掘平深犁,灑入硃砂符灰,再埋入雄雞、黑狗。

  使壞這一條,薛維比鍾泰要精明得多。也就是府里個單良,公孫佳又不好欺,他才活得像個好人了,其實肚子里一套一套的,都不太像薛珍那個直腸子的親爹。

  回到鍾府,大長公主也不害怕,抱著頭骨哭了一場。然後公孫佳就來了,她是擔心這場事辦岔了特意過來幫忙的。她一來就給大長公主這裡規劃了,本來是準備了全套的收斂行頭,遺骨已經這樣了,也不好穿戴了,索性就火化了。金銀重匣裝了,再往棺槨里一放,之前準備的衣服、首飾都陪在棺材里,往城郊陪陵那裡葬了,安排在鍾祥的墓邊點穴。

  還有就是,她跟大長公主商量,之前她放出過話的,要給這位姨母「兼祧」,話都說出去了,她也認,就看大長公主這邊怎麼安排。

  遺骨的安排大長公主沒有異議,「兼祧」的事情她有點猶豫:「你自己家的事還沒辦好呢。」公孫佳要是個男孩兒,大長公主一點也不帶猶豫的,這事涉亡者,說話有言靈,當時公孫佳立的誓,事又辦成了,大長公主從迷信的本心裡想倒是想同意的。

  但是,公孫佳是個女孩子,兼祧什麼的,她得親自生。一想到生育,大長公主心裡就打突。

  正商量,章熙來了。

  他先在靈前哭了一陣,接著逐開了要上前的諸王,自己去看大長公主。聽說正在商量的事,問道:「什麼『兼祧』?」常安公主低聲說了:「妹妹無子,日後的祭祀就……」

  章熙看了公孫佳一眼,公孫佳當然不能說自己早就知道還有個大姨,她在章熙面前是裝成才知道的,她搶先說:「我正合適,反正已經用了我的棺槨,一事不煩二主。」

  章熙吃驚地問:「你的?」

  「我棺材多。」

  章熙嘆氣:「她姓鍾。阿羽呢?」阿羽是鍾源和延福公主的次子,出生的時候遇到父親前線出事,母親難產,他身體有些弱,一向不活潑也不愛到人前湊熱鬧,幸爾不像公孫佳那麼倒霉,養了這麼幾年,倒逐漸康健了起來。

  章熙道:「就他了!」

  公孫佳就不好與章熙的外孫爭這個了,說:「現在好了,事兒也定了,您也該回宮了吧?」

  章熙瞪她,公孫佳道:「您來過就已經是心意了,再呆下去禮遇就過重了。」

  「你不懂!我看還是你走吧,去政事堂跟霍雲蔚一塊兒幹活去。」

  公孫佳拖過一張蒲團,坐地上不動了。君臣二人對峙了一陣,直到阿羽被換了身衣服帶了過來,才打破了局面。大長公主道:「行了,都甭彆扭了,咱們開始吧!阿羽,你來。」

  阿羽不能算「孝子」倒好做個「順孫」,儀式也就有模有樣的開展了。不多會兒,霍雲蔚也來了,好些個大臣都來了。霍雲蔚先勸章熙回宮,再勸公孫佳回府:「這場面竟要比太妃、郡王當日還要大,這合理嗎?看看外面,六部官員有多少?諸王宗室有多少?不像話!」

  章熙道:「又如何?」

  「容易引起物議,陛下不在乎,逝者是需要安寧的。」

  「你!」

  霍雲蔚誠懇地說:「我也很想姐姐,如果可以,我也想給她更加風光體面的喪禮。可我最不想的是,她死後還要被議論。人的舌頭,是世間酷刑!」

  公孫佳道:「你總得等我燒點紙錢上點供吧?人都餓了幾十年了……」

  章熙不幹了:「什麼?」

  公孫佳道:「薛維回來說……」

  幾人回到家裡,也不敢跟大長公主說,去的時候看到墳頭很冷清,雖然墳的位置不太糟糕,式樣也是標準的砌了石,平日卻沒有什麼祭品。紀家派了人去維護自家墓園,反正不管是修墳還是上供,她面前那都是邊角料。時日久了,守墓人就從她的供品里剋扣。畢竟被安排看墳的,都不怎麼得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霍雲蔚明顯感覺到章熙的怒氣快要炸開了,公孫佳還沒事人一樣看著燒了一車的元寶才對章熙說:「陛下,請您回宮。送您登車,臣再送霍相公。」把你們都送走了,我就住這兒了!

  霍雲蔚也勸章熙回宮,章熙一肚子火,強壓了下去被兩人強行送走。霍雲蔚道:「你行!陛下快氣得著火了。」

  公孫佳道:「有點氣好,我就怕陛下心愿已了,整個人沒了生氣。霍叔叔,慢走,政事堂那些公文,拜託啦!」

  霍雲蔚被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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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佳當晚留宿,鍾秀娥等人也都趕了回來。拜打掉了紀氏勢力所賜,整個朝上掀起了一陣針對紀氏餘黨的攻擊。紀氏家族、紀炳輝的親近門生、舊屬,罷官的罷官、降職的降職,牽涉深的更有流放者——這些都是霍雲蔚在辦。

  既然有人走了,就會有人佔據他們的位置,一時之間許多人都想走吏部、政事堂的門路把這些坑給填上!自打本朝立國以來,就沒有這麼多的機會!真是一場晉陞的狂歡。公孫佳給她姨媽辦喪事,皇帝還來了,聞著味兒的人一股腦的過來表孝心了。加之大長公主不想委屈女兒,於是湊成了這一樁大得離譜的喪禮。

  公孫佳請了假,在鍾府住了幾天,直到送完葬才回到自己家。霍雲蔚也沒放過她,期間命人把文書封在匣子里讓她處理。

  終於塵埃落定,公孫佳揉著太陽穴回到了自己的府里。單良這幾日守家,接了她之後便問:「娘子的喪事這麼累人么?」

  公孫佳眼睛有點直:「霍叔叔派人送了公文給我。算他狠!」

  單良道:「霍相公倒是個厚道人。」沒趁機搶權。

  公孫佳打了個哈欠,問道:「家裡有事么?」

  「有,彭犀已經在等著了。」

  「他?他答應做我老師了?」

  「他不告訴我。」

  公孫佳顧不得換衣服,先見彭犀。

  彭犀還是上次那個模樣,未見好,也未見更差,籠罩在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抑鬱之氣也還沒散。

  公孫佳道:「近來家中多事,怠慢了先生,是我的過錯。」

  彭犀搖頭:「君侯將自己的事做得如此之好,何錯之有?」

  公孫佳舊事重提,彭犀卻沒有接話,而是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君侯似乎還沒有看出來自己的缺陷,在下願為君侯籌劃。」

  公孫佳也不挑剔:「願聞其詳。」

  「君侯格局有了,應付這個格局的計劃差了很多!君侯應該知道,自從進入了政事堂,就不能再按照之前的套路行事了。世易時移,變法宜矣,您似乎還沒開始改變,也沒有改變的計劃。這樣下去是很危險的!」

  公孫佳聽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公孫佳擺明車馬跟紀炳輝對著干——彭犀出來加碼

  有實據並且真的打痛了紀炳輝、皇帝也偏心——烏易跳反

  紀氏勢力被剷除——彭犀再出來幫忙

  以上這幾章的邏輯哈,如果不主動出手並且達成前面的條件,後面的結果也就不會出現。

  然後說「雷霆一擊」,就算九天玄雷,也沒有把全家都殺光的,剷除勢力就是雷霆一擊了。其實,流放之類的罪也不好受,路上就得死人。

  紀家姐妹,真是投胎的時候打瞌睡了,她們自己沒有問題,但是在宗法之下,宗族傾覆,唯一免於連坐的辦法就是嫁出去,並且夫家收留。不是她們自己的問題,卻要跟著吃苦。這就是宗法。要不怎麼要革命要反封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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