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歡迎
無論是公孫佳還是紀宸, 乃至於燕王,沒人願意章旭過來插一腳。不是因為他軟弱,也不是因為他沒有權柄, 僅僅是因為「麻煩」。
不過他說的又對, 他留在這兒, 也是個麻煩!
左右都是麻煩, 乾脆帶上得了!放在眼皮子底下總比野在外面強,而且章旭出來之後變化有點大, 也需要觀察觀察。這才是章旭最終成行的原因。
章旭心情大好,下令收拾好東西就跟著上路了。畢竟是個郡王, 他捎帶的零碎兒看起來還不少,紀宸張口就給他攔下了:「殿下要行軍,就能帶這麼多東西。」章旭此時很好說話, 依言減了行裝, 帶了梁平等人跟上了大部隊。
一路上,章旭雖然辛苦, 卻看什麼都覺得新奇,這有活力的樣子與他在京城中的表現大相徑庭。公孫佳與紀宸都是頭疼不已,兩人對章旭都負有一定的責任,紀宸自認是長輩,又有女兒的懇請拜託,得看著他。公孫佳是得了太子的關照,太子說得委婉,這兒子要是耽誤大局,你就「便宜從事」,他越這樣說,公孫佳就越得照顧好了章旭。
可章旭偏就愛往她這兒湊。
章旭也是仔細思考過的, 紀宸冷冰冰的又古板,他心裡有鬼,也與這位「岳父」親近不起來。章晃不用說,堂兄弟倆就正經交好過。只有公孫佳,章昺口中的「好妹妹」,吳孺人念念不忘的「能幹人」,和藹可親、漂亮可愛、溫柔可意,可!
於是便與公孫佳同行。
公孫佳是乘車的,章旭也就放棄了自己的馬,坐在了公孫佳的車上。到了紮營又或者入城的時候,他安頓下來了,也好往公孫佳面前跑,惹得許多人很不痛快。頭一個是榮校尉,不過他一張臉常年看不出喜怒,第二個是元錚,他一直沒笑臉,別人也不大在意。第三個是章晃,他還想往前湊呢,叫章旭給擠開了去!
第四個就是吳選。吳選狠下心來,一定要正正經經混出個人模樣來,跟在公孫佳面前就是個好辦法,偏叫章旭給攪了。
更叫人著惱的是,章旭還要湊一個「哥哥」噹噹,鬼知道他跟公孫佳其實是同年,怎麼也想當哥哥了。公孫佳還不好拒絕這個提議,因為她對章晃也是「世子」、「表哥」混著叫的。
公孫佳自己也有公務要處理,好聲好氣地問章旭:「哥,你沒有公務要辦?」章旭道:「我將他們留在了原地處理公務,沒帶幾個人,哎呀,失策。」
公孫佳便將吳選介紹給章旭認識:「這是廣安王家吳孺人的弟弟,吳瀹,原做著主簿的。您有什麼文書上的事兒,也可使他來做。」
章旭出現了一個怪異的表情,似是驚喜,又像要壓抑,很快回歸了平靜,公孫佳心道:難道他們倆之前有過什麼?
再看吳選,這人臉上也有點點疑惑一閃而過,可見與他並未相識。公孫佳清清嗓子:「表哥,你是藩王,這是朝廷命官,借你處理公務,不可怠慢呀。」
「當然,當然。」章旭滿口答應了。對吳選倒是親近,接下來倒與吳選並馬而行,兩人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到得晚間紮營,公孫佳將吳選喚來,說:「今天與安定王如何?」
吳選老老實實地說:「安定王不知為何,十分……親切。」這種親切很奇怪,這要說到他羞於啟齒的那段經歷,曾經也有許多人圍著他轉,十分熱絡,卻都與章旭現在表現的不太一樣。章旭還問他姐姐怎麼樣了,表現出一種親戚般的關心。自打與姐姐相認,吳選就沒跟姓章的有過這麼親切的接觸。很怪。
公孫佳道:「知道了,以後不要走遠。」
吳選咧出今天第一個放鬆的笑:「是。」
此後章旭也再沒別的什麼舉動,很快,一行人就到了燕王的行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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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行轅設在更靠北的一處州府,城裡最好的一片官舍都被他徵用了,大軍也屯駐此地。燕王擺出了歡迎的陣勢,公孫佳與紀宸一左一右、章旭居中,章晃含笑前行幾步搶先到了燕王身邊站好。
燕王一把握住章旭的手:「五郎一路辛苦了!」
章旭出京前從未受過這樣的待遇,在京中也是才受到父親的重新,不由想:阿爹說的是,總在大哥身後,哪像個男子漢的樣子。我要站出來,旁人才會看得到我。
燕王的重點卻不是他,放開他的手,燕王又與紀宸招呼,最後才與公孫佳說話。公孫佳也沒因這待遇而著惱,仍然向燕王問好,還說幫燕王妃給燕王捎了東西來。燕王道:「她就是操心!來,咱們進來說話。」
公孫佳微微躬身,直身而立,先往四下掃了一圈,微微一笑,扶著拐杖與燕王邊走邊聊。燕王簡要給她說了這城的大小、格局、城防之類,以及自己手上的兵馬。公孫佳一心二用,一邊聽著,一邊留意四周,不經意回頭與榮校尉交換了個眼色——有情況。
公孫佳與紀宸這一行人在這裡並不很受歡迎。紀宸不必講,競爭對手,章旭是太子的親兒子。公孫佳比他們倆好些,看似偏向東宮,但是與章晃似乎有交情。
榮校尉比了個口型——監軍。
她是監軍!
在外的將士就沒有喜歡監軍的!誰喜歡頭上壓個太上皇呢?監軍是個討厭的東西,打仗不見他們,挑刺就有他們,有些監軍還愛擺譜,給他們孝敬不到就給你使絆子。總之,是個該滾蛋去對家的東西!
監軍又是請不走的,整個氛圍就比較怪了。
入了燕王的臨時帥府,先到大廳上就座。在這裡依舊是燕王主座,他的部將們也依次進來坐在了下首做陪。更低些的校尉連座兒也沒有,都叉手站著。燕王道:「我的人都在這裡了,來,拜見監軍!」
下面的將校一個接一個的上來抱拳行禮報上自己的姓名,公孫佳坐得筆直。這裡面有一部分她見過、認識,另一部分就陌生了,要將他們的真人與記在兵部檔案里的名字一一對上。
幾十個將校不多會兒就走了一遍,燕王道:「你們先安頓下來,咱們再詳說,如何?如今的戰況,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哩。」
公孫佳笑道:「我便駐在此地,但憑殿下吩咐。」紀宸也點頭沒有異議,章旭則是看了一下樑平,梁平點了頭,他也說:「好。」
正在此時,一個校尉大步流星走了過來,近了才說:「殿下,有軍務!」
燕王呵道:「無禮!沒見過安定王、定襄侯與征北將軍嗎?」又對公孫佳等人說,「他就是魯莽,我取中他這個憨直,沒想到在這裡失禮里。任魁,還不向三位陪禮?」
公孫佳挑了挑眉,見任魁生硬地站在當地,點頭道:「無妨。軍務要緊。」
燕王又呵了一聲:「任魁!」
任魁這才動作起來,沖一人抱了一揖,心道:什麼征北?上回就是他害得我們殿下出事。什麼郡王?不過是東宮乳臭未乾出來搶功要人餵奶的菜雞。一個小娘,有甚了不起?還能衝鋒陷陣不成?凈來添亂!
公孫佳擺擺手,戲謔地對章晃道:「你們再這麼客氣,我可要承受不起了。一個小娘,有什麼了不起?又不能衝鋒陷陣,監軍就不是來添亂的么?」
任魁上下齒打了個寒顫,心道:她會妖術不成?怎知我心中所想?
章晃道:「他勇武有力,品性純單,阿爹才將他提作校尉帶在身邊。平日也不多話,今天怕是急糊塗了。」
公孫佳道:「西南煙瘴之地,毒霧傷人,又到這北方乾燥地方,寒暑不同,不是急糊塗,怕是水土不服,該請個好大夫。」
章晃也有點笑不出來了。任魁,西南人,燕王某次出征時帶回來的。公孫佳這是什麼都知道。
公孫佳道:「幹嘛?你這眼神有點怪,我又沒有妖法,看不穿你心裡想什麼,你想什麼就直說出來。都是為了朝廷為了陛下,有什麼就只管直說嘛。」
章晃支唔兩聲,燕王清清喉嚨給兒子解圍:「邊城哪有好大夫?一個兩個,都太實心眼兒了。藥王啊,你們舟車勞頓一路辛苦,先歇下吧,我命他們將地圖、沙盤擺好。今晚吃過接風酒,明天咱們再議?」
紀宸道:「軍情如火,耽擱不得。酒就不必了。」
燕王道:「好罷,那也要給我時間,布置沙盤,今日又有新軍報了。征北又不是不知道,他們滑得像魚!」
紀宸點頭,算是默許了。
公孫佳扶著薛珍的手起身:「如此,有勞殿下。我明早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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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給公孫佳安排的地方很有誠意,與她的兵馬也沒有隔絕,她可以說是在自己的兵馬的拱衛之下的。
地方已經洒掃好了,單宇帶人把她的卧房重新布置。榮校尉進來說:「咱們在東、紀宸在西,中間是燕王。安定王在燕王世子處。」
公孫佳道:「意料之中。」
單宇收拾好了卧房出來道:「燕王和征北的話里沒太頂上,可敵意都寫在臉上了。明天怕要吵起來。」
公孫佳才說了一句:「不怕……」小高又跑了進來,皇帝的信到了。
這個沒人敢搶先讀,公孫佳也不敢讓別人讀給她聽,恭恭敬敬接了,坐在桌前親自拆開來看。眾人眼裡,只見她雙手理著信,臉卻越來越往一邊擰,眼睛還要斜回來看著信紙,彷彿信上長了一張嘴在罵她一樣。
信卻是在罵,並且罵得特別快!因為是霍雲蔚代筆,顯然是皇帝口述,當時的語速必然慢不了!皇帝在信里全是罵的大白話,罵她膽子太大,腦子太大,忘了手下都是什麼貨色,忘了整個北方的將領是個什麼貨色。算是把一干臣下全罵完了。公孫佳的想法很好,就是執行起來不行。所以皇帝罵她這些日子的實習都練到狗身上了,居然出門就發顛。說要是不想踏踏實實幹了,人飄了,想上天了,就趕緊滾回來。
公孫佳讀完信,倒吸一口涼氣:「快!研墨!」她得親自寫信解釋!
好容易寫完了一封解釋的信,信里只好撒嬌:我只跟您講了,您要說不行,那咱就不管。我這不也是在想辦法么?主要是燕王和紀宸倆人放到一塊,您不頭疼嗎?短時間還行,時間一長,他倆准掐起來。我是想趕緊打完了仗,大家都耳根清凈。我錯了,我改!
寫完了,連夜往京城發。
這一夜,公孫佳沒怎麼睡好。
第二天再見燕王,燕王又給她擺了一道。也許不是針對她,但是她確實也被捎帶上了——
章旭看著插滿了旗的沙盤、畫了半張地圖箭頭和線條的地圖,嘴巴半張,眼睛已經開始打轉了,這玩兒要怎麼看?!
公孫佳與紀宸對望一眼,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譏誚,紀宸的眼睛居然會說話,他還拿眼角挑了一下燕王。
公孫佳對章旭道:「表哥,我給你拆解一下,這不是當下的布局對陣。這是從對陣以來,雙方調動行進的圖。燕王殿下功課做得很仔細,軍報上有的,都列出來了,還有幾處,應該是軍報上沒寫的,你看這裡……」
紀宸也背著手踱了過去,間或插一兩句:「這裡,不是這樣,應該是他們推測的,當時我在,對面沒人,他們高估了敵軍的兵力。」
章晃稍稍不安地看了燕王一眼,燕王對他搖了搖頭,示意稍安毋躁。
公孫佳這裡給章旭講完,胡兵是如何一次、二次、三次「拉練」己方兵馬的,章旭恍然大悟:「還是你說的明白。」
公孫佳問燕王:「殿下,我說得可對?」
「很清楚。」
「我這考試算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