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理亂
說到這個程度已經差不多了, 公孫佳無疑是最出彩的那一個,還是踩著老仇家紀炳輝出的風頭。
公孫佳並沒有得意,打擊紀炳輝是她必須做的事, 也可以說是她的使命, 不這麼干就是自己完蛋。而且, 她認為自己沒有發揮好, 對手質量太次,影響了她的發揮。她權衡了一下情勢, 紀炳輝一直在看著皇帝,估計有許多話要跟皇帝說。她也有話想對皇帝講, 並且還想要見一見皇后,岷王在外,皇后聽到消息必會擔心, 公孫佳不希望自己與皇后之間出現任何的誤會。
先離開, 見皇后,等紀炳輝說完了再折回來。公孫佳拿定了主意, 跟朱勛他們一同走了出去,還想問朱勛對這場戰事的看法,見朱勛正在掐朱雄的後背,將朱雄掐得呲牙咧嘴,遂作罷。趙司徒看了她一眼,公孫佳心中一突,微微點頭。朱勛拎著兒子去教訓,趙司徒就領著「孫女」去提醒。
公孫佳跟著趙司徒緩慢地走著,宮廷寬闊的廣場上一平坦蕩,連樹都不敢往這一片場地的中間長。兩人面聖都沒有帶隨從,一路走來也就只有他們兩個人。趙司徒道:「長話短說, 萬一陛下再宣你,一定要謹慎。」
公孫佳微有不解,她一直都很小心的,趙司徒這個「謹慎」所指為何呢?她問道:「您指的是——」
趙司徒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眼神清而透,帶著真正幾十年的智慧迎面壓來:「你剛才,太急切。」
公孫佳眨眨眼,趙司徒道:「老夫幾十年見過的名將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老夫不懂兵事,作為旁觀者還是能看出個高下來的。他們里有一多半兒天賦不如你。這是你的長處,然而你有一樣比不過他們。」
「敢問是什麼?」公孫佳心道,總不能說我是個病秧子不能打吧?
趙司徒卻又不順著這個話往下說了,而是說:「你該收斂一下身上的銳氣,不要那麼的坦誠,就事論事,你說得太深了。陛下面前,戾氣太重的話說說仇家倒還罷了,論政國事還是不要講的好。你今天是贏了紀炳輝,也是有幾分顛覆朝廷的能耐了。」
公孫佳打了個寒顫:「陛下一向待人以誠,他從來不是一個多疑的人。我家四代都是他最親近的人。」
「陛下最親近的人都住在這宮裡了,」趙司徒不客氣地說,「你畢竟不是一個莽夫。這就是你比不過那些名將的地方。他們當然也有些心思,他們的心眼兒在陛下面前等於赤-裸。你不一樣吶……」
「我……」
趙司徒搖搖頭:「論年紀,你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姑娘。能走進政事堂的人,能在陛下面前論政的人,哪個單純了?你是在瞧不起自己嗎?」
趙司徒簡直要把「別在我面前裝單純」拍在公孫佳臉上了。
公孫佳道:「是。」
趙司徒嘆了一口氣:「我願死心塌地效忠陛下,正是因為陛下胸襟寬廣。我提醒你,是因為你年紀還小,我們卻已經老了。等我們死去,再也無人會提醒你了。如果我活著的時候不節制你的脾氣,以你的天賦,到無人轄制的時候你的脾氣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是不敢想的。你只要還想在朝上立足,就必然會樹敵,政敵不會放過你任何一個疏漏,一個人的脾性是最好利用的弱點。一個臣子,脾氣養大了,終歸不是好事。縱然是君王,性情剛□□戾也討不到好,何況於你?」
公孫佳這才明白趙司徒今天這一出的意思。公孫佳道:「我承襲父親的舊業……」
趙司徒一聲冷笑打斷了她:「我沒見過烈侯嗎?沒見過先太尉嗎?你與他們可不一樣!同樣的仗,你們的打法就不同。你有些手段,殺人於無形啊,都不是一個將領該有的城府心機。陛下聖明,比我看得明白。只因他信任你,不願疑你而已。你一旦剋制不住……」
公孫佳肅容到:「謝翁翁提點。」
趙司徒微微一笑:「你有些像你父親,又有些像你的外祖父,知道你與他們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嗎?」
「請教翁翁。」
「你比他們陰險,」趙司徒仍然在笑,「憑誰經歷過你經歷的事情,那麼艱難的熬到現在,都要有些能夠自保的心機。能當朝議政的人,有幾個沒點心機呢?老夫也有自己的算計。只提醒你一句,正視你自己。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萬不可失態。」
公孫佳道:「是。」
趙司徒道:「兵事老夫依舊不精熟,只知個大要,你有什麼安排,只管去做。」
公孫佳道:「我要重新想一想。」
趙司徒道:「這便不必與我一個外行講啦,你放手去辦,我去六郎那裡看一看。」
公孫佳一笑,估計這爺兒倆得有一番好商量。趙司翰才升任尚書不久,倒不負仕林對他即將成為文官領袖的期望。
這事還與公孫佳有點關係,呂氏姐弟倆辦了件蠢事,刺殺公孫佳不成,連呂宏都被連累得丟了尚書的官職。這一職位經過幾雙手的博弈,最終落到了趙司翰的頭上。趙司徒不要她彙報,他們要商量什麼事,公孫佳也就不過問了。
兩下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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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先奔到了鍾府,御前的消息不能泄漏。不過鍾保國已接到隨時要披掛上陣的旨意,朝廷打仗的事是不必瞞著他們的。公孫佳此來是為了問鍾源一個問題:「要是能重新上陣,你去不去?仗很不好打!」
鍾源很驚訝:「紀宸不也不成嗎?」
公孫佳含糊地說:「出了點意外,對手有點硬。」
鍾源想了一想,一咬牙:「我去!」
公孫佳道:「不是衝鋒陷陣,哥哥想,前線總督各部的是燕王,你能爭得過他?我的意思是,敲邊鼓。我上次巡邊,把咱們的人都安排在西路,這些人更願意聽你的,你做馳援的后軍,調度起來更容易出彩。」
鍾源一聲嘆息,又打起精神來:「這對我已是最好的安排了。」
公孫佳道:「不是瞧不起哥哥,而是,你不做后軍,陛下不會放你走。咱們的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是有情義的人,不會再送你上前線。」
鍾源嚴肅地道:「好。」
兄妹倆又商議一番,公孫佳留在京中,鍾源與鍾保國出征在外,內外呼應。公孫佳在兵部,可解了這叔侄倆的後顧之成,無論是補給物資還是兵員都會比別人更省心。鍾源出京之後也不跟燕王面前爭強,隨便燕王去出風頭,他離得遠遠的最好!燕王是成是敗都不干他的事,他只要保護好一個岷王、一個安定王,齊活。
他們兄妹倆還有最後一招,萬一對方過硬,己方隊友燕王是豬,那也沒關係,就臨時下令各府縣各自為戰,據城自守。自地宗族豪強聚族自保。先把地盤守住了再說。鍾源出外,他的兒子們公孫佳給接過去教養。
兩人議定,公孫佳就告辭離去,再度進宮找皇后,她要向皇后解釋一下。
到了中宮,皇后臉上笑盈盈的,又透一點焦慮,見面就打聽岷王的消息:「他還好嗎?」
公孫佳道:「北邊就算開戰了,也不用他去上陣呀。只要沒有軍報,他就沒打起來。」皇后不知道,她就不跟皇后泄這個密了。公孫佳向皇后保證:「陛下給岷王殿下的安排,是三王里最安全的。萬一他遇險,我親自去救,如何?」
皇后笑道:「你這孩子,說這麼認真做什麼?你有本事我知道,可你呀頂好不要動。何曾見那禮樂重器輕易挪換位置的?」
公孫佳:「我是兵器。」
皇后嗔道:「越說越歪了。」
公孫佳陪皇后說了一會兒話,又跟她把講過無數次的岷王出鎮之處的情況再陪她複述一遍,才得以脫身。回到府里,這回不讓元錚代筆了,親自寫奏本,同時吩咐元錚:「你準備一下,出征。」
阿姜在一邊驚道:「什麼?您要出征?大軍不是才走么?紀宸、燕王殿下雖然不如烈侯,可也不至於輸得太慘吧?您北上,還來得及搶救嗎?哎喲,安定王、岷王……這……您薦的人……天爺!」
公孫佳翻了個白眼:「想到哪裡去了?紀宸的本事,拖一拖還是成的!我與哥哥在設法為哥哥爭取一個機會,機會難得,小元跟著哥哥北上,接著練手。我給你三千兵馬!」
元錚的呼吸重了一下。
公孫佳眼珠子一錯不錯地盯著他:「以前你也跟著出去過,那時咱們倆都還沒經歷過戰陣,都半懂不懂的。現在咱們都知道了,你也該明白朝廷局勢複雜,你還敢去嗎?」
元錚單膝跪下:「敢!」
公孫佳逼近他,與他對視:「去了之後,只管照你的心意來打,把我哥哥留在後方。前方,不要有任何的顧慮,不必圍著三王轉,你只要能打贏,哪怕三王都被胡虜剁成碎片,後面的事。我頂著!」
元錚心如擂鼓,被她的眼睛盯著,這目光直直照進了他的心裡,全身骨血跟著叫囂,一種情愫幾乎要破胸而出。
元錚全身發燙:「是!」
公孫佳慢慢站起身,說:「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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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想得很豐富,現實卻骨感得比她的健康狀況還令人哭泣。她與鍾源的奏本再無音信,公孫佳直接去找到了太子。
太子坐在東宮裡,看到她也是苦笑:「知道你們想的什麼,不成!我不能對不起他的父母!你不知道,他爹……是我最好的兄弟!為了我……」說著,他眼眶紅了。
公孫佳看得眼睛都直了:「您幹嘛呢?您要真心疼他,就該扶他站起來。慣子如殺子!我們哪怕明天就死了,今天也不能窩窩囊囊的活著。」
太子擦擦眼淚,也恢復了平靜,道:「你上的那些個奏本陛下與我都看過了,你也不想想,左路紀宸一個人掌管尚且不能協調。右路這些鬼神得亂成什麼樣子?大郎他能壓得住嗎?那個孩子又忠厚,又要被燕王欺負了。你忍心嗎?」
「我把我的義子派給他!兩百刀斧手夠不夠?」公孫佳生氣地說。
太子笑著搖頭:「陛下已經決議了,點了老將趙成德持天子劍赴前線,襄助燕王整頓右路軍,統一號令,以免為敵所乘。還不知道吧?又有軍報了,竟叫你料中了,他們果然是不停奔襲,以戰養戰。好在紀宸不像他爹那個廢物,還勉力支持得住。你管好你的兵部,高度好人員軍械才是正經!去吧。」
這就沒得談了,又不能真的跟太子掀桌,再說她也掀不動,公孫佳只得怏怏而去。因為老將趙成德也是開國元勛,也頗為能打,當年跟第一任兵部尚書就在這宮裡互毆過,兵部尚書被打得破了相,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氣得兵部尚書自己辭了官。他也就被冷藏了好一陣,是「泥腿子一朝翻身骨頭輕」的典型代表,但是本事是有的。
此人有資歷、有經歷、有戰績,還是公孫佳和鍾源的前輩,爭,是爭不過的。兄妹倆再次鎩羽。
哪知第二天峰迴路轉——趙成德冷藏之後也未得重用,如今一朝擔當重任,痰氣上涌,他把自己個兒給開心死了!
公孫佳連夜叫開了鍾府的大門,與鍾源叩閣請見。
皇帝上了年紀,此時還沒睡,正為趙正德的事煩心,他上了年紀,越發見不得同齡人的死亡。見他們兩個又過來鬧,必不肯答應,公孫佳道:「您愛護我們,也請給我們報答的機會吧!從在賀州開始,我們與陛下就是一體的了!」
皇帝道:「還嫌右路不夠亂嗎?」
公孫佳道:「哥哥就是去理亂的!」
皇帝平靜地看了看他們,說:「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