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兩處
榮校尉反應極快,五指成爪住前一抓!
元錚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往前疾跨一步。榮校尉指尖帶風,從他鋪蓋上撓過,擦出一聲「嗤」。元錚又疾跨一步,榮校尉緊接著的一爪又襲來,這一下卻勾住了捆鋪蓋的扎繩,元錚踉蹌了一下,手一松,鋪蓋墜在了榮校尉的手指上,他人卻入帳內很深了。
榮校尉眼神一沉,手一甩,將鋪蓋摔在了地上。頭卻不大敢抬起來——他怕公孫佳已經休息了,四處張望有所冒犯。心裡更氣元錚了,個小王八蛋,居然敢就闖了進去!榮校尉調整呼吸,沒聽到尖叫聲,判斷元錚是魯莽但是沒驚到人,他才抬起頭來。
公孫佳已換了件舒適的袍子,披了件薄披風,坐在一張卧榻上看著他們。
阿姜閃上前問道:「這是怎麼了?」
元錚道:「我來守夜。」
「啊?」阿姜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榮校尉上前道:「他胡說!他放肆!就是守夜也輪不到他!單宇……哦……」
元錚小小地翻了個白眼,他是想得特別明白的,單宇走了,就算沒走,單宇也沒他安穩能打。別人也不大合適往公孫佳眼前住。公孫佳是個很講究的人,有點潔癖,出征要帶著大包小包,頂著個房子背著個鍋。元錚覺得就自己最愛乾淨了,他一定行,如果不行,他改。
阿姜也覺得不妥:「還有我們呢,又添了警戒,不會有事的,你這孩子,就是實眼心兒!哪有這樣的?男女授受不親。」
她年長一些,話多一點,說到了榮校尉的心坎上。榮校尉道:「就是!」
公孫佳踱到元錚面前,好奇地看著他:「怎麼想到的?」
「我合適,」元錚強調說,「我行的。我會安安靜靜的呆著,有塊地方打地鋪就行。」
榮校尉手一癢,拳頭舉了起來。
公孫佳對他擺擺手,榮校尉愕然:「君侯?」
公孫佳饒有興味地繞著元錚走了兩圈,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笑了起來:「也好。」
阿姜、榮校尉等一齊大驚失色:「君侯?!」
「他是個男孩子。」
「這小子長得比您都高了!」
「怎麼能讓男孩子睡在您的面前?」
「不行!」
兩人一句接著一句,把公孫佳聽得直樂,她將手一擺:「就這麼定了。」阿姜和榮校尉氣得兩條河豚,卻不敢對她的意見有什麼異議。榮校尉憋了半晌,勾起地上的鋪蓋扔給了元錚。
元錚猝不及防,被砸得一個趔趄。他沒想到會這麼順利的,公孫佳也沒考他,也沒怎麼著他,就同意了。被鋪蓋捲兒砸得回過神來,他抱著被子,認認真真地對公孫佳說:「我會保護好你的!」
又轉過身對榮校尉保證:「我一定寸步不離!您放心!」
榮校尉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個三朝忠烈老臣看著個妖妃,想劈了他又礙於昏君沒發話。他是著實不明白,公孫佳幹嘛留這麼個小白臉兒!是啦,小白臉也不是一無是處,但是!這苗條的身板兒,怎麼也……反正不合適。
榮校尉最大的憂慮還是,元錚像浮萍,不像是紮根公孫家的樣子。收義子,他不肯,又沒有什麼特別忠心的發誓的表示。日常的表現是非常不錯的,於情於理也應該可靠。□□校尉心裡總是不安,他看不透元錚,看不透、看不懂,元錚才多大呢?十四還是十五?長得還挺好看。這就更讓人不安了!公孫佳還計劃要用他、栽培他,太親近了!
真是豆腐掉在灰里——吹不得打不得。
此時,榮校尉就恨單良這個缺德鬼不在眼前,否則以那個缺德鬼的缺德水準,應該會有更缺德的辦法解決眼前的難題。現在,只能聽公孫佳的。君侯也不是以前的君侯了,她越發的成熟穩健,有自己的想法,為人下屬的不該越界太過。
榮校尉道:「我再安排一隊人在外面。」
公孫佳道:「好。明天咱們接著趕路,你也不要在外面餐風吸露啦。」
「是。」
榮校尉人還沒出大帳,就聽公孫佳的聲音說:「別撿啦,都髒了,還怎麼用?阿姜,拿箱子里那套給他。」
「那是您的……」
這日子沒法過了!榮校尉衝出了大帳!君侯居然拿自己的鋪蓋賞給他了!得趕緊想辦法,得跟缺德鬼通個氣!
元錚也沒想到能得個新鋪蓋:「啊?」
公孫佳道:「啊什麼呀?」
「拍一拍就成,不臟,本來就是打地鋪……」元錚完全不知道要怎麼解釋這件事。
公孫佳覺得他不可理喻了,睡什麼地鋪呀?她家的丫環都不睡地鋪的,守夜也有個小榻,她也不會讓元錚往地上睡。「小時候不講究,到老了可受罪呢。尤其是行軍,你們頭先不會都睡地上吧?」
這個公孫佳還真不知道,她沒去過兵士的帳篷里看他們睡覺。半夜給士兵蓋被子,皇帝以前干過、鍾祥干過、公孫昂也干過,但公孫佳……絕無可能。
公孫佳指著剛才自己躺的小榻說:「你晚上就睡這兒。小時候聽外公他們說,地上睡得多了,關節會不好。你衣服呢?給他再拿兩件。」
元錚抱著阿姜塞給他的鋪蓋,又香又軟的,站在那裡手足無措。
公孫佳已移至桌前,翻了本書說:「愣著幹什麼?過來,我給你講講這個……」阿姜忽然鬆了一口氣,她還以為公孫佳要啃嫩草呢,現在一看完全不那麼回事,以阿姜對公孫佳的了解,這就是要當個兒子養么!
皇帝這麼對公孫昂,公孫昂這麼對榮校尉等人,現在皇帝又教導公孫佳,公孫佳自然也要這麼對元錚。所謂「悉心教導」、「視同子侄」、「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一般都這麼養手下,大多數的部下都能被養熟。
阿姜幸災樂禍地掃了一眼元錚,這小子脖子都紅了,嘖!叫你往眼前湊,誤會了吧?就是單宇這個小丫頭,生性好強,要是知道君侯這麼的培養元錚,回來怕不是要氣破肚皮?阿姜自己不做河豚了,想到單宇要氣成河豚的樣子,她笑出了聲。
公孫佳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沒問,只對元錚說:「不要分神,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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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宇壓根不知道自己的競爭對手已經登堂入室了,原本她是比元錚更早一步到公孫佳身邊的。公孫佳日常也順口指點她一些,現在讓元錚又追平,還比她更近了一步。
單宇也不知道,榮校尉的信使正在後面拚命的追趕她,爭取與她同路進京。
她跑得比信使還要快!一路風餐露宿沖回了京城,她先回府里找親爹單良,商量著:「能把呂氏……」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單良道:「小孩子家,要戒急戒躁,戾氣不要這麼重嘛!就這件事,怎麼能滅呂氏滿門?只弄呂濟民一個,結仇就長了,不要打草驚蛇。廢妃被休棄,廣安王新娶紀氏女,還有人同情呂宏呢。現在這樣,不好,不好。君侯怎麼說的?」
「讓我求見廣安王,您見長公主,朝廷上的事兒也交給您來辦。我對廣安王只說,人的野心都是被慣得大的。您……」
單良道:「我得質問紀炳輝,為何屢次三番欺負孤兒。」
「您怎麼猜得到的?」
單良笑笑:「你呀,還是太嫩了。又好強,該示弱的時候就要示弱嘛,說兩句自己可憐的話又不會掉二兩肉。」
父女倆分頭行事!
倒是單良進展得更快,他隨時可以去鍾府、趙府等處,幾處高門都知道他,待他鄭重。單宇回來的頭一天,單良不但遞了份奏本上去,還見完了靖安長公主和趙司徒。
單宇要見章昺,可得經過中間人,來回約時間,都約到了第三天。單宇一氣之下,出了侯府往宮裡投書——定襄侯遇刺!刺客是呂氏重金收買的!
章昺第二天一早就出現在了公孫府!
單宇心裡有些瞧不上這個鳳子龍孫,面上還要作委屈的樣子:「殿下!您再不幫忙,我們君侯就要被他們害死了!」
「你……是單宇?你起來說話!」
「是!」單宇麻利地爬了起來。
「藥王怎麼樣了?可有什麼不妥?」
「君侯好得很!有護衛護著呢!可是這事兒也太可怕了!」單宇對章昺說,「君侯自己還不覺得,我們嚇得半死。可她說,要我先來找您,請您自己也留意,先是吳孺人被她謀害,僥倖逃得一命,也是重傷。現在是君侯。接下來,君侯怕您有危險呀!」
章昺怒道:「他敢!」
單宇道:「他們不是敢,是干!已經動手兩次了,不是么?他們還有司空護著,您是司空晚輩,也不能與外公爭吵。無論如何,爭吵了,傳揚出去對您不好。您好好跟司空講明白……」
那一邊,單良見過了鍾、趙兩家的話事人,趕早去了司空府投帖子,他要當面跟紀炳輝談一談。紀炳輝已是滿頭包,他今天才知道這件事!本是打算與公孫佳和解的,公孫家人丁也不興旺,能佔多少位子?他情願勻出些利益來分與公孫佳,兩人聯手。
呂濟民這個外孫,哪裡是行刺公孫佳?這是往老外公的后腰上捅了一刀!
單良也不客氣,對紀炳輝拱拱手:「司空,我們不知道您與君侯長輩之間有什麼恩怨,可是君侯待府上可從來沒有失禮過份之處吧?令媛羞辱君侯的母親,君侯只拿容太常作伐子。李銘要絕我定襄家的嗣,君侯也只動了他滿門。廢妃被休棄,君侯將府上小娘子選入宮中。君侯很是疑惑,她哪裡得罪了您?怎麼針對她的人,每個都是您的親人?如今還對她動起了凶念?司空,果真要與定襄府為敵嗎?」
紀炳輝百口莫辯,因為一件件都是真的,他不由懷疑:怎麼家裡都是蠢貨?他對單良道:「上復定襄侯,我一定給她一個交代。」
單良猙獰的面容沒一點兒緩和的跡象:「司空,君侯是個姑娘家,性子好,我是烈侯留下的老人,我們只守著君侯一根獨苗,我們都是亡命之徒!您的交代,還請不要敷衍得像要羞辱我們一樣。」
紀炳輝很少被人當面這麼下面子,臉也沉了下來,他的僕人已踏出了半步,隨時準備對罵。紀炳輝又忍了下來,這事兒……他外孫乾的,有什麼辦法?他信,他真信!呂濟民的腦子是不夠靈光!
紀炳輝沉聲道:「放心。」
單良揚長而去!
紀炳輝道:「把呂宏給我叫來!」
呂宏還沒來,章昺的人來了,請他到別府去。章昺習慣上是到紀府來,「請」紀炳輝過府一敘還是件新鮮事,紀炳輝再三確認,才帶人到了別府。
這個外孫兼孫女婿讓紀炳輝露出了點笑容,問道:「怎麼想起來約我在這裡見面?」
「別的地方我可不敢,」章昺冷笑一聲,「我怕死。」
紀炳輝愕然:「怎麼?」
章昺道:「先是我的妾,她算什麼。現在是朝廷官員、長公主的外孫女,你們的膽子越來越大了。下面是不是該輪到我了?」
紀炳輝道:「何至於此?」
「難道不是?我看,這天下就沒有他們不敢幹的事!他們乾的哪一樁受到教訓了?我真是好奇,你們當我是什麼人?管到我的房裡來了!不由著你們的意,就要殺人!」
紀炳輝當機立斷,沒有再辯解,而是說:「我會給殿下一個交代的。」
「哈。」
紀炳輝起身:「殿下只管等消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