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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面聖

  趙家的過往,公孫佳約略知道一些,但是了解的並不深,沒辦法連趙司翰的姑媽在幾十年前的死因都搞明白。戰亂年代,沒有什麼是比死人更常發生的了。她連自己的祖父母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呢,不也過來了?

  但是看趙司翰的表情,這事兒給他的打擊還是挺大的。估計當時挺慘,讓趙家記得特別深。公孫佳也就順勢說:「太平難得。」她也說不出更多安慰的話,她周圍全是砍人的人,讓她真情實感去安慰,她都想不出詞兒來,說個「咱們砍回去報仇吧」是她最大的溫柔。

  可看趙司翰這樣子,這筆賬應該早就算完了,那個「許逆」,公孫佳知道,是與皇帝爭天下的競爭對手之一,冠以「逆」字,可見是涼透了。記載里也沒他一句好話,看來不一定是皇帝記仇,倒有可能是趙家在記仇。

  公孫佳不知道的是,趙司翰這個姑母也是他的岳母,這位姑母是趙司徒的幼妹,大致可以算是親哥哥帶大的。趙司徒帶大了這個妹子,親自給她選了名門子弟做夫婿,趙司翰又與表妹感情挺好,十來歲年紀就安排了小兒女成婚,以為安排得非常圓滿了。除了妹夫家不與自己家住一塊兒,再沒什麼遺憾了!

  馬上,老天爺就給了趙司徒一記響亮的耳光,教訓過於深刻,趙司徒每每思及,都要反省一下「當年前朝是怎麼把事情鬧到那麼個地步的呢?」

  趙司翰的原配妻子是表妹,因為聽說母家被屠,驚嚇流產,數年之後才給趙司翰生了一雙兒女,竟而早亡。這事兒留給趙司翰的陰影老大了。

  趙司翰聽她這樣說,輕輕笑笑:「準備回京吧,這一程一定要走好,一定要約束好士卒!這一路都走過來了,進京就越發是個臉面了。」

  「好。」

  鍾保國也終於從外甥女那兒得到了一個笑臉,不由鬆了口氣,對公孫佳道:「先在城外駐紮,把這些個都收拾收拾。奏本送入宮中求見,明天先見陛下,你外婆她們都在宮裡等著你。」

  「收拾收拾」按照鍾保國的說法,幾萬人的隊伍也不能一下子都住城裡,「那是京城哎!」還有數以萬計的俘獲,都是叛軍及家屬,不安全也不夠整齊好看。鍾保國的辦法是:「城外紮營,選平頭正臉的進去。俘虜里也要選強壯兇惡的,好顯得你這一仗打贏了,比他們更厲害。挑些看得上眼的繳獲,大車押進去。」

  「好。」公孫佳又恢復了安靜乖巧的模樣了。凱旋班師這事鍾保國常做,公孫佳一次也沒做過,聽他的應該是沒錯的。可公孫佳總想起他說垢「不用做得這麼好」,又懷疑他這個經驗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想了一下,她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了。步驟她聽鍾保國的,安排由她自己來。駐紮在城外,她幹了。但是精選的時候她留了個心眼兒,除了部分留守營盤備交割的人員之外,她希望士卒至少能從京城裡全部穿過一次。而俘虜們,老弱婦孺她不打算讓這些人去遊街,一是難看,二是考慮到日後極有可能是把他們流放到這地的,守邊也得用得著,他們或許還有親人正在邊軍里,最好不要對他們再加折辱。

  俘虜遊街倒是可以的,比如張世恩,給他關囚車裡!

  想好之後,她就口述了安排和理由,讓單良給寫一下,寫完了讓元錚和單宇都看一看,學一學。最後與趙司翰等幾人給皇帝寫的奏本一道送進宮裡。

  關城門之前,宮裡的旨意傳到了營里:「可!」想來趙司翰等人為她說了不少的好話。

  隨同旨意一起過來的還有酒肉。公孫佳下令:「肉隨便吃,酒不可飲!想喝酒,明天獻捷之後再喝!明天不許出紕漏!」

  她的話被黃喜等人翻譯了一下傳了下去:「九十九拜都拜完了,就差最後一哆嗦了!誰個在最後丟臉,這仗就白打了!都打起精神來!」

  公孫佳仔細想了一下,自己的安排再沒有什麼問題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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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行人整隊,即將入城。

  公孫佳卻迎來了一個驚喜——太子與趙司徒都來了。

  鍾、趙等人的奏本送入,趙司徒與給他寫信的趙司翰一樣有些感慨,想要先來看看。太子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不太敢相信公孫佳這一次居然能夠完美謝幕。贏,他不太擔心,「完美」就像假的了!他也要再看一看——萬一有紕漏,他也能幫忙圓一圓不是?

  大軍又要迎接這兩位。

  兩位也不是吃閑飯長大的,太子更是長於軍旅之中,一見之下也是與鍾保國一樣的內行吃驚:「居然不錯?!」

  趙司徒問道:「殿下覺得這不是表面文章?」

  太子點了點頭,笑得很是喜悅:「有模有樣,有點那個味兒了。」

  趙司徒這才放下心來,越到這個時候,他越是怕捧錯了人。

  於是,公孫佳得陪著這兩位一同回城,她心裡並不是很樂意。如果是個正常的將領,自然是騎著馬,她自認為自己不正常,是打算乘車的。現在好了,她得陪著這兩位,三人並轡而行地入城。

  公孫佳會騎馬,但是騎不快,騎術也不大談得上。可還得踩著凳子往馬背上爬,再一看,不但太子比起她算是身手矯健,連趙司徒上馬的姿勢都比她瀟洒。

  太可惡了!

  公孫佳坐在馬上,抖了抖韁繩,眾將校也縱縱上馬,要跟著進城。元錚想了一下,沒有上馬,前走了幾步,要為公孫佳牽馬,與此同時,另一雙手也伸了過來。元錚驚訝地看著榮校尉,榮校尉乃是正經校尉,可不是干牽馬的事兒的。榮校尉道:「上你的馬去。」

  公孫佳說:「別爭了,我行。你們都是有功之人,不該干這個。走!」

  榮校尉看公孫佳比自己的眼珠子還要金貴,並不肯讓。公孫佳坐在馬上,垂下眼來掃了兩人一眼,眼神不冷,靜得有點嚇人,兩人慢慢收回了手,再慢慢往後退……

  太子笑著搖搖頭,說:「咱們走慢些。」

  進城也快不了,因為被圍觀了,他們進城就是展示朝廷威儀的,就是讓京城的百姓知道,朝廷好得很。所以必要走得慢些,只要秩序不太亂,就是亮出來給人看的。

  馬上就要過年了,街上已經充滿了年味兒,男女老幼臉上都帶著喜悅的光,彷彿打了勝仗的是他們自己個兒。好些人還是頭一回見到公孫佳,太子出現的機會都比公孫佳要多呢。圍觀者指指點點,榮校尉緊張出了一身的冷汗,生怕突然發生個什麼事故驚了馬。

  百姓們看新奇,先前紀宸凱旋也來過這麼一遭。那時候將士臉上的神情與現在有些像,又有些不同,反正,眼前這些個是有股子親切的勁兒的。士卒們也昂首挺胸,剋制著自己可別順手接了百姓手裡的東西。公孫佳為整軍紀,是著實罰過人的,這菩薩是會給你好吃好喝,也會給你一頓好揍的主兒。

  皇帝沒有站在城樓上等,他在宮裡等。隱隱的,宮門前傳來山呼萬歲之聲,皇帝問:「怎麼回事?」

  鄭須笑道:「怕是定襄侯的主意,年輕姑娘家,有意思。」

  皇帝也笑著搖搖頭,說:「那你再跑一趟吧,再賞酒食。」

  「是。」

  不多時,又是一陣歡呼,接著就安靜了。鄭須回來了,對皇帝說:「陛下真該去看看,有模樣的。領了賞也很安靜有規矩。」

  皇帝想了一下,居然說:「也好。」

  弄得一旁重臣們各有思量。

  皇帝對公孫佳的重視,他們是看得見的。消息靈通者如容尚書等心裡有數,公孫佳幹活漂亮,雖然有點不可思議,可她確實做成了。另一部分人是純粹的疑惑,不明白為什麼這麼維護她。需要嗎?這是為什麼?

  紀炳輝甚至早就想親自去看一看,忍而又忍,讓紀宸去看一看,評一評。

  紀宸沒在御前,他已經冷眼看了公孫佳進城。直到整隊列伍從眼前經過,他又鄭重看了看俘虜,一言不發,冷著臉回家了。並不知道皇帝親自站在宮城的城門上,注視著隊伍從他的眼下走過。

  興奮有的,年輕人的跳脫有的,秩序,更是有的!他能看到的,比鍾保國看的更多。隊伍發現了城樓上有人,看到了皇帝背後的儀仗,不由歡呼起來。隊伍停下了,轉向,叩拜,起,又緩慢地往前移動。

  皇帝點頭:「不錯。叫他們幾個回來吧,不必在下面守著了。」

  太子才領著公孫佳等人到殿上拜見皇帝。

  此時重臣在側,詳情又早都具本奏上,都是些禮儀性的問答了。皇帝說的最重要的意見是:「有功必賞,說什麼推功讓與部下?知道你不領功是要照顧他們,你要看顧他們,自有日後。我卻不能不賞你。」

  一個小宦官在門邊探頭探腦的,皇帝掃了一眼,小宦官縮了回去,不敢動了。皇帝道:「就這麼著,司徒、太尉,加緊辦了,讓將士們也能安心過個年。有司也可封印了。」

  打發走了大臣們,皇帝笑著對太子說:「皇后那兒派人來催了,一準是你姑母她們等急了!藥王啊,你外婆就差天天住我這兒了。」

  公孫佳笑道:「回娘家住住,算事兒?」

  皇帝噴笑:「越來越膽大了,走,一道過去,你的手杖呢?」他看出來公孫佳已經有些疲乏了,示意侍女扶一下公孫佳。太子道:「她騎馬來的。」

  皇帝吸了一口涼氣:「不許叫你姑母知道,不然又該念叨了。」

  太子與公孫佳都笑了。

  走去中宮的路上,皇帝慢慢地說:「你呀,有功不領,有人要難過嘍。做得太好,是會讓心思不純的人難受的。但是正直的人會喜歡。不過呢,你也不能太迂直單純,以為做得好就能壓得住陣腳。要鎮得住,當然要有功業,可功業之外呀,還要有些……」

  皇帝叨叨,完全是個慈愛的長輩在點撥晚輩。

  公孫佳道:「那我就合格了。」

  「哦?」

  「推功於部下、不傷百姓,有利於有利有家國天下,天下太平,我還是襄侯、宗正少卿,這是子孫萬代享用的基業。就算不給我賞,我也是賺到了的。吝於分功,刻薄地方,那不是殺雞取卵么?我又不蠢!」

  皇帝大笑!

  慢慢地到了中宮,一進門,公孫佳就被靖安長公主給抱住了:「我的兒啊!」

  皇帝慢慢踱進來,咳嗽一聲:「輩份有點差啊。」

  靖安長公主這種情況下是不會怕哥哥的,一抹眼淚,瞪著皇帝說:「孫兒也是兒!讓藥王好好歇幾天,要給假的!」

  「給!給!給!」

  靖安長公主這才滿意了,把公孫佳交到鍾秀娥懷裡,自己理衣服、理頭髮。

  公孫佳先在中宮裡感受到了自家親戚們的關愛,只是有點想念喬靈蕙,眼睛四下一掃,果然沒有她。鍾秀娥問道:「看什麼呢?」

  公孫佳說:「阿姐還好么?」

  「等回去了就知道了。」

  皇后問:「娘兒倆說什麼呢?」

  公孫佳道:「在說阿姐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來信說有了身孕,我又要做阿姨啦。」

  皇后笑道:「你已經回來了,就快能見到她了。」

  可公孫佳到底還是等正旦過了才見到喬靈蕙。她先是要與朱勛、趙司徒等人最後協調功賞的事兒,雖照著她的要求發的,發的到不到位裡頭名堂可就多了。還有升遷,也有級別之差、明升暗降、明降暗升的說法。

  她的辦法是,先管普通士卒,再到將領,她最後領。前面的領不到,後面也別領了。為此,她就賴在中宮裡了。皇后也有趣,真就收留了她——正好,皇后還想跟她商量岷王的婚事呢。

  公孫佳晚上跑到先皇太后那兒的偏殿里睡覺,睜眼就去政事堂,方便極了。盯著領完了賞,再把自己那一份財物里分出一些來添給陣亡的撫恤里。至於升遷之事,她沒有陞官,皇帝給她加了封戶,也算打平了。

  加緊辦理之後,她也累得夠嗆,正旦又到了,朝賀等事宜辦完,這才有空見親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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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里,公孫佳從宮中搬走了。

  皇后將岷王的王妃正式敲定了李岳的妹妹,心情正好,對皇帝笑道:「我要是有個藥王這麼可愛的女兒就好了。」

  皇帝道:「那你以後見她的機會可多了。」

  皇后道:「您……有心事?」

  皇帝道:「我命人給她算了一卦。」

  「呃?」

  皇帝嘆道:「什麼都好,就是身子太弱,我的心裡也有些沒底呀。上了年紀,越發的敬畏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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