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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起因

  行軍遇到敵襲是再正常不過了,但是整個大軍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慌,有損「訓練有素」、「精銳」的形象。

  時至今日,這支大軍還能夠看出幾個板塊的痕迹,兵士們自動地各自聚團。由於最先遇襲的是輜重后隊,這裡通常都是最薄弱的環節,動靜有些大。敵襲來時並非一路,主攻是輜重,顯是為了搶劫以及毀掉大軍輜重,甚至有幾處火起。

  各部既要約束自己的士卒,還要去援救輜重后隊。點完了救援的人馬才硬生生地想起來,公孫佳事先有安排,二、三救一,又重新攏住了人馬——倒不是非常相信她的布置,而是想起來她的脾氣是要「說話算數」,大家得給主帥面子。

  鄧凱問他這一部的主將尚和:「將軍,行軍遇襲不是常有的嗎?怎麼這麼亂?」他是從北邊過來的,應付這個有經驗,很快協助尚和穩住了他這一部的陣腳。

  尚和覺得自己身為前輩和主將,居然沒有鄧凱反應鎮定敏捷,表現沒有鄧凱好,他有點老羞成憤,罵道:「亂什麼亂?我看你小子才亂!正常也要分地方!不懂就別瞎說!」

  如果此時在邊境,別說被突襲,就算被敵人包圍了也是正常的。現在這個地方,他們還能被襲就太離譜了!

  鄧凱撇撇嘴,不跟主官爭辯了,尚和卻又急躁了起來:「你還愣著做甚?快!列陣!分兵一半,我親自領著去護持中軍!別忘了,那位君侯,她……」

  她跑不動啊!再聰明、再有背景,她也是只菜鳥,病歪歪的那種!

  鄧凱本覺得這主官有點一驚一乍穩不住,等尚和提起公孫佳,他才想起來,他們這一行最重要的一個人物就是公孫佳,保護好公孫佳對他們而言,或許比剿匪更重要!鄧凱在大冬天出了一身的冷汗:「將軍說的是!」

  不止他們倆,將校們也急瘋了,公孫佳說過什麼來著?「一旦出錯,你們是要拚死救我的,我活了,你們死了,虧不虧?我要是死了,大家都活不了,你們還是虧!」還真讓她說著了!

  眼見得主帥有可能被偷,再沉穩的將領心裡都得慌上一慌,本來可以很快控制的局面不由得一滯。

  便在此時,從中軍中飛出數騎,一路喊著——

  不遵號令者斬!

  臨敵亂陣者斬!

  擅自盲動者斬!

  臨陣奔逃者斬!

  一聲聲地傳下來,隊伍很快穩住了,因為這是從中軍傳來的號令。各將校彷彿是揀回一條命似的,大聲地催促安排著自己的部下按令行事。天可憐見,公孫佳還活著、還能發號就行了令,可見沒有什麼危險,他們可以放心地去揍偷襲的敵人了。

  這些士卒雖然年輕,領兵者卻都是有經驗的人,一些是公孫家的家將,還有不少是公孫昂的舊部,本領還是過關的,只要不慌,他們自能應付。中軍無事,他們卸下包袱,開始生氣:「他娘的!打到老子頭上來了!抄傢伙!」

  各人有各人的風格,大致都是穩住隊伍向中軍靠攏,分出騎兵等快速移動的部隊前去增援后隊。更有經驗更不等中軍下令,已自己下令:「不可冒進!」

  才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即使事先有圖籍資料,他們也不會冒進,鬼知道當地有什麼特殊的情況?

  半天功夫,來襲之敵被擊潰,公孫佳下令:「就地紮營!」

  鍾佑霖一直跟在表妹的身邊,他是想保護表妹的,哪知道表妹帶著幾百號的女兵護衛,連同他們這群「兄字輩」一起保護了,令鍾佑霖稍感尷尬。公孫佳大概是這整個隊伍里最有心理準備的人,她的中軍好像也是服從性最好的人。離她最近的有兩種人,一是她的義子們,二就是童子營里養了數年的男女。真真令行禁止,無有違拗。一聲令下,中軍這批嬌貴人就被盾手圍了起來。

  鍾佑霖一點表現的機會都沒有,聽到公孫佳下令,他沒話找話地問道:「為什麼不進城?在這裡紮營,豈不容易再被偷襲?」

  公孫佳道:「敢在這兒偷襲,誰知道城裡是個什麼樣子?」那還是第一個被匪類洗劫過的縣城,並不知道裡面的情況,她才不要貿然進城呢。

  趙儉道:「還是先清點下損失吧。」

  容持年輕人,沒有他哥哥容逸那樣的老成持重,添了一句:「我怎麼瞧著這各部都不整齊?真的是精銳嗎?」他年輕,也不諳軍事,是有些想當然的,以為朝廷大軍都是如臂使指,一聲號令下一刻所有人都能就位。

  公孫佳道:「他們是!」

  凡行伍動起來,想要與對方拼殺的時候還保持著隊形橫平豎直像標著線站似的,那是腦子有坑的。這麼些人一旦動起來,只能有個大致的輪廓,想看出雙方的態勢,得憑本事。容持看起來不像是有這份本事的樣子,公孫佳遺憾地將他從這一項的名單里剔除了。

  不多時,各部整肅完畢,再按次序布下陣來,各部將校前來彙報。

  大軍損失了十幾車的糧草輜重,各部加起來死了幾十個,傷了二百來個。重傷、生擒了對方几十人,擊斃也是幾十個。雙方的傷亡比令一些自詡老將的人臉上微紅。

  公孫佳倒還滿意,一是她在將士心裡不算有威望,只能算有點讓他們吃上飽的恩,所以大家第一仗沒有特別的堅定她也不惱。二是各部雖各自為戰,但是很快都能穩住局面,她對各部也有了一個直觀的認識。最後,損失不大,她損失得起。

  稍稍點評了幾句,說了一聲:「以後要更用心,只有多用心才能少流血。」就要審訊一下俘虜了。

  審訊俘虜她不在行,就交給了老手如薛維、榮校尉。公孫佳在前賬與眾人總結這次的教訓、以後有何改進之處,薛維和榮校尉在後面將俘虜折磨得鬼哭狼嚎。

  尚未問出結果,縣城派出了信使來。

  公孫佳道:「召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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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城的信使是個中年男人,自稱是府中的書吏。當地一跪:「小人吳明,拜見君侯。」

  公孫佳看他雖然有點土氣,卻有股精明的勁兒。她不動聲色,由單良與這人打交道。

  來者似乎知道理虧,對單良的問話也很客氣,幾乎是有問必答:「也不知近來本地風水出了什麼毛病,什麼事兒都湊到一起了。起初,朝廷抽丁……」

  北主要備邊就要徵兵,除了一些常備軍,還會有臨時的徵召。本地也是徵召的地點之一,三丁取一的比例不算高,要知道兵源緊張的時候也有五丁取三,實在缺人了是見有就抓的情況的。

  抽完了丁,剩下的還得種田、服役,因為要打仗,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各地繳糧就不能有拖延遲緩,還得有押運糧草的民伕。這個么……好歹過上了幾年太平日子,也有點存糧,各地的兵馬北上也會自攜部分糧草,這應該還是夠的。

  問題就出在「應該」上了,這個「應該」是賬面上的,平常日子沒有急用它顯不出來,一有突發情況就麻爪了。

  「庫存總有損耗,每年都有定額,不巧今年要的又多,就差了些。只好往下攤派補足,誰曾想,下頭辦事的辦岔了……」吳明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收稅的里正亭長、衙差之類,按例會收取些回扣,縣衙里也有點回扣,層層盤剝就是層層加碼。開國之初,這些加碼並不太重。可誰叫就趕上急用了呢?

  這就是趙司徒所擔心的問題,紀宸這人不管不顧,只管立功不管消耗,擔子都壓到後方去了,一不小心就容易出事。抽丁、繳糧、貪墨,三管齊下,百姓的活路可就不剩幾條了。

  當然,由於經過了變亂,只要還有一口氣吊著,一般人也不會想造反的。不合這中間又有一段故事:「本縣有幾家富戶,其中張、王兩家有些恩怨……」

  這也是日常的劇本了,一地之豪紳,既有密密麻麻的姻親關係網,也會有些「世仇」,公孫佳自己就在網中,很明白。她點了點頭,吳明續道:「張家有個孩子叫張世恩,陰鷙狠毒又有城府,天生的不安份,王家與縣吏相熟……」

  就是一方借著官府的勢,趁著軍國大事的攤派要治另一方,這個情節公孫佳也挺熟的,她又點了點頭。不用說,張家被整了,張世恩一個鄉紳子弟,腦子有、讀過書、本地望族也有人望……多好的一個造反的苗子啊!

  本來,只是不大活得下去的人,被張世恩藉機一煽動,這火就點起來了。張世恩自己就是縣中富戶,知道不少內里門道,打了縣衙、守軍一個措手不及,將縣城洗劫,殺了好些官吏和百姓。

  不過公孫佳還有疑問,她在單良發問前說:「他為什麼不告狀反而是要造反?你們是不是帶得他太狠了?」

  吳明眼淚落了下來:「天地良心!他就天生不是個好人!好人怎麼會造反?」

  公孫佳的嘴角抽了一抽,說:「如今縣裡是誰主事?附近州府呢?」她這一路走來,也與當地官府打過交道,那些地方的官員都還正常,鬼知道這個破地方怎麼就這麼亂?

  吳明道:「本縣縣令幸虧逃得快,才得向朝廷密報。縣令奔波操勞,已是抱病在床,命小人來拜見君侯,聽候調遣。」

  公孫佳道:「先帶他下去休息。」

  她別的什麼也沒問,吳明很奇怪了,為何不問糧草儲備人丁城防之類?吳明卻不知道,他才被帶去休息,公孫佳就在後面大發雷霆:「當我傻的嗎?!朝廷征丁又征糧才讓百姓生活困苦為奸人所趁的,小吏苛刻才逼得人活不下去,張世恩天性凶頑利用了百姓。如今兵去了北方、糧也沒了,小吏被張世恩殺了,就剩一個張世恩等著我去殺!滅了張世恩,本地就再無惡人了?從此風平浪靜,他們又能作威作福了?」

  不管哪一條,但凡其中有一條里有一個好人,這場仗就打不起來!

  她話一說完,謝普先贊同:「是這個道理!吳明滿口推諉之辭!只是不知實情為何?那幾個俘虜……」

  俘虜又過了半天才問出情況來,與吳明說的大致相同,細節卻又全然不同。照俘虜的說法,張世恩是個極明白人,是張世恩說的「任人魚肉只有死路一條,搏一搏興許還有生路。」他們不是「亂黨」、「匪類」,都是好人家的百姓,都是想安定的。

  他們只是「想活到善惡得報的那一天」。

  要不是才被突襲過,己方還死了人,公孫佳都要相信了。

  她連生氣的力氣都懶得撥出來了,擺擺手,命人將俘虜拎了下去,說:「來吧,都說說。」

  容持應聲說:「能惹出這許多亂子,此地官員無能!」

  鍾佑霖就很緊張:「那怎麼辦呀?」

  他們都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平素也挺有教養,不是愛搶話的人,只是太緊張了,公孫佳瞥見他們的臉上還透著點興奮的紅光,知道他們現在說話都是在憑著一時上頭的勁兒胡扯。沒太放在心上。

  還是鄧凱、黃喜、尚和等人說話比較靠譜,尚和一拱手說:「他們不大靠得住了,還得靠咱們自己。還請君侯不要太信任這些人。」

  公孫佳點頭。

  薛維搶話說:「還是先派斥侯進城看看吧。還有周邊的各府各城,難道就只有本縣一處是這樣?」

  榮校尉正在擦手,說:「已然派了。」

  單良補了一句:「既是圍剿,各知府、縣令就該來拜見君侯,已派人召他們前來了。」

  公孫佳本來的方略就是釘住四界,將匪寇困死在包圍圈裡,然後收緊,直到悶死,這是很沒意思的平推,需要各府配合。現在,如果地方官不太靠譜,這個方略就要打折扣,她得考慮到自己一個人上要怎麼辦,頭一樣就得把各知府扣手裡。

  接下來么……她看一眼謝普等人,要看這些人的人脈,以及……尚和等人與各地的本地駐軍之間的交情了。

  公孫佳道:「就地紮營,咱們先不進城。給縣令移文,我要張世恩的親族!還有那個什麼王家,還有活人嗎?連同縣令,都給我滾過來!我行的是軍令,天黑之前見不到這些人,不用張世恩,我先踏平這破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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