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上任
公孫佳初到的時候,趙家人心裡也有些預想,道謝、道賀之類是應有之義,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至於回報,公孫佳雖然看起來斯文柔軟,卻是個很公平爽快的人,與她合作大家都不擔心。
趙氏夫妻父子都沒有提前設想要公孫佳回報什麼,至少在他們的心裡,公孫佳是個心裡有數的人,趙家人不需要先提什麼條件,公孫佳自有所安排,即使現在不安排,也不會著急,她總不會忘。等到她忘了,再提也不遲。且趙氏累氏官宦人家,知道這初次做官要忙的事情太多,趙氏的吃相也還比較好看,心裡已默認了要給公孫佳時間。
哪知公孫佳上來就丟了這麼個大雷,還真是個公平又爽快的人!
這個回報也太划算了!
划算到趙家人在此之前根本沒想過這個選項!
聯姻帝室,凡是大家族都挺喜歡乾的。他們人口多,也不在乎一次兩次的失敗,敗了也還有翻身的機會,且他們有力量,投資了也不容易失敗。但是在本朝,他們目前有一個困境,帝室、勛貴是挺喜歡跟他們聯姻的,他們對於實權人物也不拒絕,但是,晚了!
皇帝成年且有實權的子女們,在皇帝登基前已經成婚了,比如太子,娶了紀炳輝的女兒,比如常安公主、湖陽公主都嫁入了鍾家,比如太子同母弟,娶的是朱勛的女兒。連燕王,都是在入京之前娶的地方豪強的女兒。
這些婚姻都是不容易更換的,後來的名門望族再與帝室聯姻就面臨一個不上不下的境地。想要完全的替換,得挨到下一輩去了。下一輩的廣安王,他還娶了紀炳輝的外孫女。你說尷尬不尷尬?
而公孫佳這個意思,是有「揀選」的餘地?
趙氏委實沒有這個準備,也沒想到公孫佳新官上任就能玩得這麼大,連趙司徒都有點驚訝。仔細一想,又是她能幹出來的事,從現實的條件來看居然還不是白日做夢,這個設想它是有可能實現的!
公孫佳只是有一個想法的雛形,她來見趙司徒也帶著點商量、請教的意思,慢慢地說:「我尋思著,如今宗室近枝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怎麼也不能再放養著了吧?想起來就管一管,想不起來就放任著,也不像話,翁翁,您說呢?」
我說?我說以前的宗正寺都是豬!怎麼沒想到這個呢?趙司徒有點悔。
這卻是冤枉了宗正寺,章家當皇帝才幾天呀?章氏的人口、姻親也是經歷了這麼些年的養尊處優、不怕養不起,至今才繁衍出這麼些人的。皇帝登基將近二十年了,一代人的時間,章氏及其外戚的男人們可以放肆的納妾生養,否則,單憑他們正式娶的老婆,也生不出來這麼多的子女。
趙司徒確實沒有準備,且也不需要向面聖時候那樣開動腦筋馬上拿出主意,他穩了穩神,說了一句:「後生可畏,」之後才很鄭重地說,「容我想一想。」
公孫佳道:「好。那您慢慢兒想,且不您,我就先回去了。」她說得很輕巧,在座的各位卻不敢認為她是無知無畏才說得輕鬆。趙司徒鄭重地說:「明天上朝,別忘了。」趙司翰也叮囑:「今晚必有人到賀,不要熬得太晚。」趙夫人則說:「六娘,你就辛苦些,陪著孩子回家,好好給她安排安排,明天再把她順順噹噹地送去上朝。」
趙夫人也是有經驗的人,不用算就知道明天是個小朝會,公孫佳她得上朝,故而有此安排。鍾秀娥有些心動,趙司翰也勸她跟公孫佳回去,且說今晚公孫府里恐怕還有一場忙,鍾秀娥稍一猶豫,也就跟著公孫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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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倆仍然坐著一輛車,鍾秀娥的空車跟在後面,鍾秀娥握著女兒的手,感慨萬千:「本以為上朝站班就算是熬出來了,你這一進宗正寺,就又跳到另一個坑裡去了,可別想著還能再清閑了。」
公孫佳有些意外鍾秀娥會這樣說,安慰她道:「宗正寺的事不多。」
鍾秀娥道:「莫要哄我!原本事不多,你去了,事也就多了。」
公孫佳憨笑了兩聲,鍾秀娥聽這笑聲十分不舒服,喝道:「那是什麼樣子?宗正是安樂縣公,一個最會混日子的人,你舅舅也不是個頂事的主兒,你可得小心,別為他們頂缸!」
公孫佳道:「放心,我明白的。我是新到的,又不是主官,哪裡就輪到我了?」
「輪不到你你就瞎說?想做媒吶?小小年紀就放出大話去,當心風大閃了舌頭!」
公孫佳被她訓著,心情卻很不錯,鍾秀娥說了一陣也就住口了,女兒大了,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已不是她能管得動的了。如果讓她管,她還想說一說女兒的婚事,可是……鍾秀娥別過臉去,琢磨著要怎麼安排公孫府今晚的宴會。
到得公孫府,鍾秀娥自下車起就明顯地感覺到了不同。她自從改嫁趙司翰之後,回來過公孫府幾次,府里上下對她這位前主母的態度就變得疏離而尷尬,其中不乏有人有意見。面子上的禮儀是有的,卻又多了幾分客氣,這讓她一肚子的火沒處發。
今天又變了,人人見她都多了一點親切的意思,不能說全然恢復了當初的模樣,也有那麼三四分親近之意。鍾秀娥難得生出些感慨,哂笑一聲,心道:女人還真是過的兒女的日子,藥王襲爵也不過讓這些人對我更客氣一些,她一旦有些實權,連自家人待我這個「叛徒」都尊敬了。
現在計較這些也沒有意思了,鍾秀娥與單良打了個照面,問道:「都準備好了嗎?」她以往當家的時候也是這麼問,然後就該單良或者管事來彙報,她再分派一些自己想到的任務。
哪怕今天單良卻說:「都準備好了,宴也設了,帖子也下了,又有些相熟的人也遞了帖子來,都安排妥當了。」又說鍾秀娥經驗多,上次回來之後公孫佳上朝的事就順了不少,今天既然也來了,就請再指點一下家裡的僕人,把公孫佳以後上朝的事兒也給安排安排,讓僕人們學習學習。
鍾秀娥不是個好悲春傷秋的人,此時心裡卻突然之間空落落的,定定地說:「哦。」看起來像是被詩禮大族趙氏給熏陶過的樣子,沉靜、安嫻,居然還能透出一絲絲傷感。
阿姜上前引路,說:「夫人的屋子,君侯都給留著呢……」
鍾秀娥怔了怔:「哦。」此時此刻,她終於清楚地在自己心裡劃了一條線——這座府邸的主人已是公孫佳了。昔日一家三口的溫馨相處的日子,已隨著日月飛近埋進了時光里。
這一天晚上,公孫佳卻頗有收穫。
親自到她府上慶賀的人不多不少,靖安長公主等長輩都沒有再親自過來,孩子已經會自己走路了,長輩就不會再張開胳膊在後面護著。宴會上於是群猴亂舞的居多,容逸等人也是來了的,與公孫佳坐了一陣兒,看到信都侯等人也到了,就知道情況不妙。
更可怕的是朱瑛見到容逸就走不開,公孫佳只好對容逸說:「明天散朝之後,我就去府上拜訪。」
容逸也匆匆告辭——不是他埋汰朱瑛,被朱瑛纏上了喝酒一準沒有好事兒。朱瑛醉了,可以請假,且也沒有什麼正事干,他曠工都行。容逸不行,容逸還想上進呢。容逸本來還有點擔心朱瑛繼續歪纏,哪知公孫佳叫了一聲:「九叔。」朱瑛就怏怏地說:「那明天見。」老老實實地放容逸走了。
看來公孫佳這些日子做了不少的事,明天可以好好聊一聊。容逸想。
章明特別地想留到最後,被公孫佳給勸走了:「我還壓得住,阿娘今天也回來了。」章明聽說姨媽回來了,想到姨媽並不遜於他親媽的厲害勁兒,叮囑阿姜與元錚兩個:「前頭要是鬧得過了,就去請夫人來鎮一鎮場面。」才正正衣冠走了。
容逸、李岳、章明等年輕一輩里的正經人都走了之後,猴兒就開始上山了。
信都侯等人心裡既替公孫佳高興,又微有點酸,信都侯道:「公孫,恭喜,以後就有正經事做啦,不與我們鬼混了。」
公孫佳翻了個白眼,說:「笑話我不是?以後我站隊都要站到門口去吃風了,你是不是挺開心?你以後就打頭站著了,得意不?」
這少卿的品級不低,也數得上號,但是比起世襲的侯爵這個位子就會比較靠後。她反口埋怨信都侯,信都侯被唬住了,連連擺手:「我沒有,我不是,別瞎說,我沒那個意思!」
公孫佳哼了一聲,不再追著他問,氛圍重又活躍起來。眾人說起公孫佳不再站他們隊伍排頭以後的事兒,樂陵侯心眼兒有點活絡,問道:「公孫,你是怎麼得這官職的?說說?咱們也好學一學。」這些人里,大半是想躺平享福的,但是男人丈夫,誰不想有點權呢?有個實職當然更好。
公孫佳道:「我什麼都沒做呀,大約是之前說要重修紅封本子的事?不過,趙翁翁說,那個事兒不是我能幹的。興許是安撫我?」
樂陵侯想了一下,認真地說:「興許是。」
一干紈絝開始似模似樣地討論起謀差使的事,誰家的誰誰得真的謀到了差使。大部分是公孫佳熟識的,還有幾個人是她不太熟的,問了一句:「這陳以寧是什麼人?有什麼長處?」她的印象里,這是與紀炳輝一派有聯繫的人,不曉得是怎麼能跟信都侯他們玩到一起的。
說起來,朝廷之上的派系之爭並,市井裡也能八卦兩句,還能說得頭頭是道,但是把兩派的人擺到面前,大部分人可能都看不出來他們不合。兩派的人平常也會有些交集,但是,在自家這一派聚會的時候提到別家的人,還不是嘲笑和算計,就有那麼點奇怪了。
信都侯想了一下,突然一拍大腿:「哎喲,這小子不是好人!」
樂陵侯道:「咦?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你們不是玩得挺好?」
信都侯回了一句:「你也跟他玩得不錯,」之後才跟公孫佳解釋似的說,「就是跟他們一道吃酒,也沒什麼交情。我想起來了,他真不是個好人,就是他說跟在娘們兒後面丟人的!」
公孫佳微笑,並沒有生氣,這會兒她才有點安心:紀炳輝果然是有所行動的,這樣我就放心了。就怕他還憋著什麼壞。
正在思索下一步如何做的紀炳輝並不知道,就在這一刻,他又要為之前欠的賬再多付一筆利息,哪怕他現在改了立場,都難保公孫佳不會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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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鍾秀娥起得大早,親自送女兒到宮門前。公孫佳道:「阿娘,哪有上朝還要娘送的?」
鍾秀娥道:「你不知道!」要是個兒子,她也就在家裡等了,女兒還不興她送一送?
她上了車,到了宮門前,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鍾泰:「六郎,藥王就交給你了,你倆站一塊兒,她要掉了一根頭髮,回來我揭你的皮!」
鍾泰頭皮發麻:「怎麼都這麼說呀?在家阿娘已經說過我了!」
話雖如此,他真的提著外甥女的袖子一路提到殿里,拉在自己身邊站了,又等到站完了班,再給提著袖子提到宗正寺里。期間,有人投過來探究的目光,都被他惡狠狠地瞪了回去。長公主幼子、駙馬、鍾祥的兒子,三重加持之下,鍾泰其實也是京城有名的紈絝。不過他是少卿,一般不把他歸進信都侯那一類里而已。
如果是個大小夥子,這會兒該尷尬了,公孫佳是個姑娘,坦然地被舅舅護著。
直到進了宗正寺,她的臉才垮了下來:「什麼?這麼多?」
離任的那位少卿也是親戚,正歡樂地等著她來辦交割。之前,整個宗正寺都是他在干,他干著正卿的活,拿著少卿的錢,太苦了!現在有了頂缸的,他就把卷宗統統塞給了公孫佳:「以後這就是你的了!來,外甥女,畫個簽!」
公孫佳不介意做事,但是一整個宗正寺,還沒個師傅領進門,就都壓她頭上?做夢吧!
她也畫簽,也讓人把卷宗上了封條,沒等到會食,轉頭就回了自己的府里——她告病了。
鍾泰親自將她送回了家,一點也不見驚慌。因為外甥女根本沒生病,但是他理解:「嘿嘿,果然是外甥像舅,我也常這麼干。以後不想去坐班了就告病就行。你歇著,我也去吃酒了。」
甥舅倆兩個少卿一塊兒曠了工,等到安樂縣公從皇帝那兒出來,再回宗正寺發現沒人幹活了,氣得要命,命人:「駕車!我要去定襄府!反了她了!」他才從皇帝那裡得到了一點小小的暗示,覺得皇帝的意思是允許他把工作推給公孫佳。
原本,他還擔心公孫佳身體不好,把人累壞了怎麼辦。再有,一個小娘子到了全是男人的宗正寺要怎麼安排,他都要請示皇帝給他個說法。皇帝只有一個意思:「她是少卿,少卿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安樂縣公一琢磨,行,那就是把女人當男人使唄!
公孫佳這兒剛吃完午飯,安樂縣公就殺到了,身後跟著四個抱著書簡的文吏。安樂縣公很不客氣地往公孫家的大堂地上一坐:「不想去宗正寺就不去,活,還得干!來!它們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