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選中
「哦?你又知道了?」公孫佳饒有興味地看著元錚。
她連吳孺人都不是特別的上心,就更不要提吳選了,讓她感興趣的是元錚的敏銳。她本不在意,然而經元錚一提,她很快也就明白了吳選的心意。在她心裡,吳選是個「小人」,然後就沒有然後,放到小人的分類里就完,以後也不會把什麼大事託付給吳選這個人。
元錚在她心裡的份量就不一樣了,這是一個有天份、她想栽培的人。元錚對吳選比較上心,公孫佳也就多放了一眼在吳選心上,想了一下吳選的表現,公孫佳指點元錚說:「說的倒有幾分道理,不過也不必放什麼心思在他身上。」
元錚沒來由心頭一松,作請教狀:「那為什麼呢?」他覺得公孫佳在吳選身上投注了過多的注意力了,一個小白臉兒,有什麼值得關注的?明明就費了挺多的心神的。
公孫佳輕笑一聲:「不然呢?你不該把精力放在他的身上。」她反而覺得元錚過於關注吳選了。
元錚有心說一句:我覺得您放了太多的精力在他的身上,不知怎的又怯了。
一旁單宇卻毫無顧忌地說:「我覺得您放了太多的精力在他的身上。」
單宇與元錚都算是無依無靠由公孫佳從小養大的,彷彿是皇帝養公孫昂,她對這兩個人還是比較寬容的,笑道:「你不知道。要是問你爹也問不出來,你就再看看,看不明白了,過兩年再來問我。」
這話不能說得太透了,因為她對吳選也只是「廣灑網」。這是其時許多猶有餘力的富貴人家的常態,猶如古時貴族養門客,三千門客里有幾個傑出的人才就是大賺了,沒有傑出人才也沒關係,有這幾千號人也是股勢力,也是不虧本的。
在公孫佳看來,她從公孫昂的舊部遺孤、自家部曲子弟里收養了這麼些個人,哪怕只是普通的優秀,也不虧本。而元錚、單宇一個是意外收穫,一個是自家部曲人家裡篩揀出來的,就是大賺的。
吳選在她這裡,是比不上元錚與單宇的。公孫佳又摸了一把單宇的頭毛,說:「傻孩子,要把眼睛放到這天下,只盯著一個吳選算什麼?不要被眼前的小事迷了眼,把路走窄了。至於吳選,我給他把門推開了,能不能登堂入室,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元錚與單宇都記住了這句話,且見她不甚在意吳選,也都記下了這麼個態度。單宇與元錚都出身童子營,這童子營里雖分男女營,然而日常考核是不分什麼男女的,慣例是只看成績,營內諸人都是競爭的對手。單宇見元錚話少了,她的話就多了,又請教:「君侯忙了這些時日,似乎沒有太大的收穫?是……」
「嗯?」公孫佳含笑看著她。
單宇膽子也大,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是咱們自己沒有收穫,可別人受損了,也就算咱們贏了嗎?」
公孫佳笑著揉了一把她的頭髮,單宇這些日子過得不錯,頭髮也柔順了一些,不那麼硌手了,柴而硬的乾燥手感正正好,公孫佳又揉了兩把,說:「誰說我沒有收穫的?你等著瞧。」
單宇微皺了一下眉頭,沒有再問。雖然向君侯請教可以得到不少的點撥,但是問得太多會顯得自己太笨,她打算回去問問她爹,問不明白再回來請教。她看了一眼元錚,見他也在想,心道:你能想得明白嗎?
~~~~~~~~~~~
元錚並不需要多想,甚至單宇還沒從單良那裡問到太多,答案已經揭曉了——二月里,皇帝降旨,對朝廷的官員做了一系列的調整。
前番,有個老臣在冬至祭天的時候因為體力不支小小失了回顏面,為了不背負「戀棧權位」的名聲,自己上表請辭,皇帝准了他休致的奏本。他留下的那個位子,在年前沒有被馬上填滿,各方角逐之下,皇帝也沒有表態。
到得如今,皇帝終於動了。他給幾個官位來了個大串連,一個挪一個,依次遞進,並沒有再添新人,而是空出了一個宗正少卿的位置。
然後一道旨意降下來,將公孫佳塞到了這個位置上。
宗正,九卿之一,管的是皇族、外戚等。由於勛貴及大族常與皇室聯姻,這個外戚里又包含了不少的勛貴家族的人員。所以宗正寺管轄的範圍不僅限於皇族,不過宗正寺的主要官員一般是由皇族擔任,也有自家親戚任職的,比如駙馬之類。
宗正寺設正卿一人,少卿二人,丞二人,另有屬官若干。現任的宗正,乃是皇帝的一個族侄,說是侄子,年紀也不比皇帝小太多,血緣雖遠、年紀卻大,剛好拿來鎮一鎮章氏族人。
原本的兩個少卿是滿員的,如今被皇帝調走了一個去他處任職,空出的一個少卿的位置,皇帝把它給了公孫佳。
拋開了公孫佳的性別,這樣的任命問題也不大。公孫佳是承襲的定襄侯,這是一個勛貴的後裔,貴族子弟做官的起點天然就比一般人高一些,公孫佳她爹還不是一般的勛貴,是立有大功的,皇帝要稍破點格,誰也不能說出點什麼。
宗正寺管的是「自家人」,公孫佳也算是沾了這個邊。她即是長公主的外孫女,又是定襄侯的獨生女。公孫昂的出身,說起來有些不太雅觀,他是馬奴,但是皇帝的馬奴,是奴婢,更是「自己人」,還是皇帝一手帶大的。兩邊一沾,就不能說完全的不合適。
她以侯爵而領了這麼個四品官,官階是比爵位低的,但是有實職有實權了。任何一個襲爵的二世祖,只要有了實職,就算是「成人」了。
她做這個少卿還有一樣便利,另一個少卿叫鍾泰,是她那排行第六的舅舅,平嘉公主的駙馬。
宗正寺的職司說複雜還真不複雜,說簡單也還真明白——定一下皇族、外戚(含部分勛貴)們該享受特權的人數、名單,列一列他們的家譜,核實他們的爵位繼承、兼負責祭祀之類。也就是說,宗正寺還管著諸如陵廟之類的看守祭祀。這部分又與別的部門稍有些重疊。
總的來說,皇帝是個暴發戶,開國也就二十年,要管的事兒不多。
如果要強詞奪理,還能說這是皇帝的「家事」,只要皇帝願意,把自己孫輩安排到宗正寺做個少卿,也不算沒有道理。旨意下到政事堂,以趙司徒為首的諸人並無反對意見。紀炳輝倒是提出了異議:「女子為官,從無此先例。」
朱勛反駁說:「現在再說這個就沒意思了,人都已經來了,她怎麼來的,你心裡沒個數嗎?」他受了紀炳輝些氣,也好跟紀炳輝唱反諷。
趙司徒倒好聲好氣地問了一句:「不做宗正少卿,司空以為,給她哪個官職更合適?兵部?吏部?還是乾脆進政事堂?」
往日里,趙司徒就是這麼時不時陰著給紀炳輝撐腰的,榮獲了鍾祥「老陰鬼」的評語。現在他改給別人撐腰陰紀炳輝了,將紀炳輝憋得不行,萬沒想到趙司徒是道迴旋鏢,轉頭就扎到了自己的身上。
最終這道旨意得到了通過,第二天就發到了公孫府上。
~~~~~~~~~~~~~~~
既在府里,謝恩的奏本就由單良來起草了,他一邊寫,一對邊單宇和元錚說:「你們兩個都看看,以後要由你們來寫了,別寫那些狗屁不通的小學生文章丟府里的臉!」說著,看了元錚一眼。
元錚神色不動,跟單宇一眼看單良擬的稿子。單宇兩次感慨自己要臉,看了一回草稿,默默記下了些要點,問單良:「阿爹,怎麼旨意下得這麼突然?」
以單宇學習的知識來看,女兒襲爵已是破格,上朝沒幾個月就給了實職,這事是不大尋常的。裡面必然有一些門道,她需要向單良請教。單良道:「怎麼突然了?君侯做了些什麼,你們都沒看到嗎?」
元錚悶聲道:「她管得住那些人。」
單良對單宇說:「明白了嗎?」
公孫佳跟信都侯等紈絝混在一起,要得他們好感,哪需要費這麼多的力氣?給錢、給地方,讓他們玩就行了。照樣是酒肉朋友,還省心。攏了來,往正道上帶,這群人資質極其一般,根本頂不了什麼大用,為什麼還要給他們點正事做?
就是「做孩子王」,做給皇帝看。
單良仔細給單宇解釋:「再者,你以為君侯襲爵是很容易的事么?陛下也是要費力氣的,君侯、郡王府、長公主、公主們也都使力,這麼些個人一齊出力,上次還是打天下!就白白出力嗎?必然是要君侯做事的。陛下是不會讓君侯閑置太久的。君侯就如了陛下的意,先顯出自己的本事來。宗正這個位置,正好。」
接著,單良又讓單宇:「你擬個帖子來,以君侯的名義,去請陸先生過府,給君侯仔細講解宗正的典故。」
公孫佳之前也學過一些禮儀制度,但是要正經做這個官了,就得把能找到的資料都找全了,能了解的東西都了解到。這個時候就要用到陸行了。
單良嘀咕一聲:「姜還是老的辣,老郡王給君侯找的這個老師……等等,小元啊,你準備準備,要陪君侯去郡王府里報個喜去。哎,來人,給阿姜說一聲,咱們府里也要準備準備,慶賀慶賀。」
等公孫佳吩咐一聲:「要準備……」底下人已經將差不多的事兒都給她準備好了。
單良還在請陸行,公孫佳在元錚的護持之下到了郡王府,劈頭就被靖安長公主說了一句:「不錯,打扮得還算齊整,你跟我走一趟。」
公孫佳有些茫然:「外婆?做什麼?我等會兒還要去看阿娘呢……」
靖安長公主道:「你不要拜見長官嗎?」
「哈?」
這個事兒,單良作為之前公孫昂的幕僚也是有點準備的,雖然以前公孫昂沒啥上司,不過像燕王這樣一同出征的人也是有的,互相也要有交際,單良倒沒有疏忽這個。
靖安長公主卻與單良不同,因為宗正卿是她的族侄。
長公主坐在車上,慢悠悠地說:「陛下給你安排這個職位,妙極了。我本來想說,給你討個兵部的職位,又或者做個重號將軍,以你爹在軍中的根基,你掌京城防務總是可以的。」
公孫佳:……「外婆,您想的,是不是有點遠了?」
靖安長公主橫了外孫女一眼:「怎麼就遠了?我的外孫女、驃騎將軍的女兒,不配嗎?」就很配啊!長公主是戰亂年代過來的,沒眼光也得有經驗,這京城防務就是很重要的,給誰都不如給自己家的人放心。何況余家還是喬靈蕙的夫家!公孫昂這門親家,選得好!
公孫佳道:「那去了宗正家,您別嚇著他。」
「我早就不打他了!」
看來以前打過,公孫佳默。
到了宗正家,果不其然,宗正恭恭敬敬,很像是被打過的樣子。公孫佳只當不知道,乖巧地向他問好,叫了一聲「舅舅」。這位姓章,是公孫佳她親娘的表哥,叫聲「舅舅」是一點也不冤的。她乖巧地表示,自己以後一定乖乖的當壁花,什麼都不管。
聽得宗正眼都直了:「啥?你不管?那這宗正寺以後咋辦?」
皇帝能夠成事,當然是因為身邊的能人多,自家人也給力,可即使是皇帝的族人,也不是人人都是人傑的。宗正其實也是個混日子的,不然不能叫靖安長公主給打怕了,他手下倆少卿,鍾泰也是個壁花,以前就靠已經被調走了的另一個侄子主管。現在侄子走了,來了個「外甥女」,咋?爺仨兒一塊兒當壁花嗎?
宗正慌了:「那可不行!」
至此,公孫佳算是知道皇帝把他扔到宗正寺來並不是當踏板的,她想踏出去,也得先出把力再說。
就很氣。
出了宗正家,公孫佳對靖安長公主說:「外婆,您先回去。」
長公主道:「你要做什麼?」
「我去找娘娘。小元,咱們去宮裡!」
進了宮裡,直奔中宮:「娘娘救我!」
話喊出來,一抬頭,才發現太子妃也在。這還是兩人數月之後第一次見面,公孫佳抱膝坐在地上就不起來了,仰著頭對皇后說:「娘娘一定要救我呀!」
皇后道:「快把她扶起來,怎麼回事?」
「我以後要早起了,還得天天過來,站隊站最後,冬天冷、夏天熱,娘娘一定要照顧我!別讓我冷著餓著了!」
太子妃心裡升起一股異樣的情緒,這樣的公孫佳她是第一回見,這情形似乎在哪裡見過,又似乎與印象里的不一樣。直到皇後向公孫佳保證:「放心,我都給你安排得妥妥的。」
太子妃才恍然——這不是鍾祥的作派么?!
整個朝上,敢跟皇帝撒嬌的也就是鍾祥這一個人,因為鍾祥是皇帝眼前長大的親表弟,性格也大大咧咧的,不大講道理。只有既親近還不守禮的人,才能這麼親近自然……賴皮。公孫佳對皇后,恰是如此。
太子妃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來,她想到昨天紀炳輝來找她時說的話。彼時,太子妃只以為一切只是尋常,但是紀炳輝卻很著急。
紀炳輝看得出來,公孫佳到了這宗正寺可不是來「養老」的,誰說什麼「婆婆媽媽的事讓個娘們兒干正合適」,紀炳輝就想誰他一臉——「她這才是正經的站到朝上了,你們懂不懂?宗正少卿做得,別的少卿也就做得,正卿也就做得,哪天進了政事堂,有大家哭的時候!」
太子妃還是覺得一介婦人除非似她這樣皇家媳婦的身份,否則是斷難有所作為的。
紀炳輝卻說:「當年是我選中的陛下,也是我選的太子做女婿。你覺得你看得比我准?」
作者有話要說:紀炳輝沒那麼菜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