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成果
公孫佳既給自己定下了路子便沉下心來,回家之後就早早地睡下了,睡還睡不著,搞得她在床上轉輾反側心裡真冒鬼火——鬼知道第二天還得早起是個什麼滋味!
第二天早朝的時候,全府上下都漸漸適應了,由於有鍾秀娥在,一切都是那麼的井井有條。鍾秀娥提前把阿姜等幾人叫了過去,一一給她們傳授了經驗,幾時起、需要提前準備什麼等等,都安排得妥妥的。
最不適合的人是公孫佳。
她是因為知道,這早朝於她就是個混資歷的事兒,目前還不需要太注意。被塞進車裡的時候,她還是招牌的迷迷瞪瞪。
到了宮門前,她又是照例的警醒,只是這一天有鍾秀娥的關照,她吃的用的就舒服了許多。下了車,排隊的時候還抱著手爐子,四周十幾個紈絝圍著她「妹妹」、「侄女兒」的說話,與幾天前的情況迥然不同。
這些紈絝們自己排班站隊也無聊無趣得緊。巴結真正有權勢的人吧,人家也不大搭理他們,真有才華的人呢,也少有耐心跟他們貼近——這群人是真不大聽得懂人話,正經人跟他們說話都嫌累。有幾個跟他們混一塊兒的,也多半是別有所圖。他們是傻,又還沒有蠢透,一旦看明白了,就覺得這巴結也怪沒意思的。
公孫佳就不大一樣了,她是「自己人」。這個自己人還不是新湊上來的,是從她出生開始就一定落在自己這個陣營里的。大家把尷尬的話題說開了之後,又互相有那麼個攻守同盟,心裡就更貼近了。
公孫佳還是個女孩子,這個年紀還挺漂亮的女孩子,安靜乖巧地聽你說話,有幾個人會不喜歡呢?公孫佳還有一條好處,她是真的在認真聽,不是什麼歌姬舞女婢妾式的討好敷衍。於公孫佳本人而言,她有太多的人類的知識要學,紈絝們的生活也是她需要了解的事情之一。紈絝們不重要,通過紈絝們來體現的事情就比較重要了,她聽得也仔細,不大明白的地方還會發問。這就大大的滿足了這群沒什麼長處又挺想證明自己的紈絝的心。
無論公孫佳問什麼,他們都會回答。公孫佳問個「京城哪兒好吃好玩」,他們答。問個「什麼地方適合悄悄溜出家門看熱鬧」,他們也答。「哪裡有異域風情」,他們更是答得精熟。要再更進一步,問一問誰家和誰家的關係好不好,哪個人的聲望如何,這就更滿足了他們指點江山的心了!
鍾保國與鍾源叔侄倆是擔心公孫佳的,一早就到了宮門口要接她,結果根本插不進腳去。叔侄倆對望一眼,鍾保國開始捲袖子:「大郎,你站一邊看著,我來!」他娘的!他的外甥女兒!嬌養長大的一盆花兒,被一群豬給圍著了!這群豬是活夠了嗎?!
硬是把人搶出了包圍圈:「你哥叫你呢!」
公孫佳看到鍾源,對信都侯說:「明天咱們再聊啊!」
第二代信都侯比她大五歲,是一代信都侯的老來子,他們這些人里老來子還不少,有些是妾生的,有些是續弦生的。倒也不能怪到男人薄情,實因戰亂,有些人跟著造反,這父母妻兒就是反賊的家眷,算在十惡里的,頭前元配和孩子連爹娘一起都被剁了——真剁,還有一鍋煮了的——後來這發了家,再續弦、再生,可不就比別人晚了整一代么?
一群大老粗的老來得子,慣著,散養,望天收,好的就特別的好是老天爺賞飯吃已經站到國家棟樑那一列去了,養廢的就更多了,二代信都侯就是廢了的那種。
這二代信都侯還傻乎乎地說:「行啊,妹子!」全然忘記了他比公孫佳是長一輩的。
鍾保國好險沒把這個傻缺一拳錘進皇宮門外的排水溝里,拖著外甥女跟侄子站在一起,他先不幹了:「你怎麼回事啊?怎麼跟他們撂一塊兒了?」鍾源也很擔心:「要上進要人緣,面子上到了也就成了,以後你們是站不到一起的。」
公孫佳很感激自己的親人們回護她,笑道:「舅舅、哥哥,我什麼時候沒數兒了?我不是還得跟他們站一班?都別急,我有計較的。」
鍾源眼皮一陣亂跳:「你又要幹嘛?」
公孫佳道:「散了朝,你們吃酒的吃酒,玩鬧的玩鬧,我什麼都幹不成的,還要與皇後娘娘討情,不趁現在說兩句好話,朝上大家都板著臉,不好看。」
鍾保國很驚訝:「你與娘娘說什麼?」
公孫佳道:「我以後少不得求她照顧呢。萬一在宮裡有什麼不方便的,皇後娘娘可比政事堂方便,對不對?」
想到她是個姑娘家,鍾保國說:「對!回來我讓你舅母也跟娘娘討個人情,這個人情還是能討得到的。」鍾家與皇後娘家也是姻親了。
鍾源則若有所思,他眼睛倏地一亮,與公孫佳交換了個眼色,他也想到了!公孫佳這個性別,在朝堂上是絕對的劣勢,不知道多少人看她一個女人站在朝上不大順眼,興許還有不少人想著趕她滾蛋!讓她襲爵已是不得已,再讓她混跡其中,好些人心裡是彆扭的。鍾源這幾日無日無夜不在擔心這個事兒。如今公孫佳似乎已經從這個劣勢里看到優勢,鍾源心道:無論她有沒有看到,這都是件好事,我得提醒她。
三人說了一會兒話,鍾泰也來了,他也是駙馬,也要站班,一看大家都來了,急匆匆地說:「我來晚了我來晚了!」
鍾源與鍾保國就很有經驗了,鍾源整理衣服,鍾保國就跟公孫佳說:「看到你小舅,就是該列隊了。」鍾泰有一絕技——踩點!打從小時候皇帝剛登基,在宮裡開學堂,鍾泰這親外甥也被召過來讀書開始,鍾泰就是個踩點小能手,凡事,他都踩線進來,絕對不會積極。
公孫佳猶有餘裕,對鍾泰說:「舅,明天一起來喝酒!」
鍾泰開心了:「好!哎,都有誰?」不等公孫佳回答,鍾保國就揪著弟弟的耳朵:「出息!你給我滾過來站隊!」
公孫佳之所以約的是「明天」,是因為「今天」她要就便去見皇后。早朝上,仍然有些人在看她,不意卻發現她與紈絝們相處愉快,正在狐疑的時候,大朝會也結束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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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小朝會現在還沒資格參加,不過皇帝給她一個親戚的優待,她跑皇後宮里補了個覺去了。
皇后見她睡得香甜,也沒叫人打攪她。這後宮里,對公孫佳已然有了一種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奇怪的信任。皇后吩咐:「等小娘子醒了再告訴我。」等公孫佳醒了,才親自來跟她聊天。
皇后心裡也有事,作為皇帝的枕邊人,未見得有多麼的得寵,夫妻情份和敬重還是有的,相處還是多的。皇后也知道皇帝的身體是進入了老年,皇后自己還有個親生的兒子,謀太子之位眼看是沒戲了,娘兒倆將來的日子還是要過的。她也想與朝臣有那麼點聯繫,當個後手不會嫌太多餘。
朝臣,尤其是開國初的朝臣們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想扶著皇后的兒子搏個一本萬利的,有。可皇后不敢沾他們,掂量掂量,她覺得玄,沒搭理。旁的朝臣,心向太子的多,燕王也拉起一股勢力,又有其他諸王,還有些打太平拳的。皇后瞧來瞧去,也有些眼花,現在公孫佳落她眼前了,她也不介意結個善緣。
公孫佳在皇后這兒居然睡得很好,差不多到小朝會上吵完了她才醒。醒來穿好衣服洗把臉,跟皇后對坐著說話。
皇后也挺佩服她的,敢在中宮這麼睡的,除的皇帝也只有她了,皇后親兒子長一點之後都不敢這麼睡了。皇后先問:「睡得可還好?」公孫佳道:「娘娘這兒的床挺舒服的。」皇后笑了:「你也就是這會兒過來才能睡得好,再早些來,各宮的人,東宮的太子妃她們都過來,床再舒服也沒有用。」
公孫佳也笑了:「那我來的還挺是時候,對吧?」
她昨天就給皇後送了好些寶物,這會兒說話也有些底氣了。皇后道:「那是,再早些來,你不但歇不著,還得再耗神呢。你這孩子,唉……好好歇著,多麼的好?」
公孫佳道:「我倒想歇,有人不讓我歇呢。」
皇后道:「那你以後就到我這兒來!我包你睡得安安靜靜的。」
公孫佳抱著皇后的胳膊說:「娘娘,那我再求一件事兒。」
「你說。」
公孫佳道:「以後我在前面有什麼不方便的事兒,您可得幫我。還有啊,要是吃的什麼的,他們會食,我不喜歡吃,您這兒小廚房——」
皇后「噗嗤」一聲:「好~」
公孫佳也樂了,跟皇后又說了些閑話。別的不講,外頭這些紈絝吃喝玩樂是有一套的,她這一宿二日跟紈絝們聊天,關於京城的新鮮事兒是知道不少,趁勢跟皇后說了一些。皇后對其中某些並不感興趣,覺得輕浮,另一些卻有些躍躍欲試。公孫佳看明白了,就說:「過兩天我尋了來給娘娘?」
皇后看看她,她看看皇后,說:「您可給句準話兒,不然我什麼都不知道,還鬧過笑話呢。」輕飄飄地說了當初自己拆了別人鋪子里的鍋給江仙仙炸點心的事兒,聽得皇后笑得前仰後合,說:「好!現在先不用,我要用了,再告訴你,你先給我記下了。」
公孫佳也答應了。
自此,公孫佳三不五時也往中宮裡去,後宮里她還有另外幾個去處,譬如平嘉公主的生母婕妤處。平嘉公主二十來歲,這婕妤也還算年輕,出身也不錯,妙的是只有平嘉公主一個女兒,也在考慮自己的「將來」。經公孫佳這麼一串,婕妤與皇后愈發串成了一條線。
在公孫佳的後宮關係網還沒織就的時候,冬至日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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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祭天,其重要性甚至蓋過了春節,公孫佳與一群叔叔伯伯哥哥弟弟聚在一處,她還站在他們的頭裡。背後一個信都侯,小聲跟她說:「扛不住了說一聲,我們托著你。」
這些人這半個月來沒少吃她的酒,互相之間也有了照應,彷彿是心靈有了歸屬一樣。公孫佳也承他們的情,說:「放心,撐不住的我一準兒賴上你們。」
到得最後,公孫佳雖然臉色蒼白倒也撐下來了——皇帝還是照顧她,不但派了宦官隨侍,還許她以後可以持杖而行。通常情況下,這得是上了年紀的老大臣才有的待遇。如今朝上的老人沒有一個有這個待遇的,但是公孫佳有。令人驚奇的是,太子沒反對、燕王沒反對,紀炳輝更是沒反對,真是邪了門了!
公孫佳撐下來了,卻有另一位老大臣沒撐住,隔天就被嚴格嚴御史給參了,第三天就上了請求休致的奏本,皇帝也批了。
前頭說了,公孫佳還沒有參與小朝會的資格,這事兒還是她通過邸報才看到的。她如今看朝廷上的消息已不需要通過榮校尉的種種渠道才能獲知了,襲爵站班之後,這些就自然而然地送到了她的案頭。與此同時,皇帝也沒有進一步的指示,鍾祥、趙司徒也沒給她下一步的安排,她也就安安靜靜地做著上朝——養病——和酒肉朋友吃酒的循環。
轉眼就到了公孫昂又一年的祭日。
這一日,公孫府里賓客雲集,單良心裡拿著個小本本記著,一一核對著人數,對單宇說:「呵呵,少了些人。遲早叫他們後悔!」
單宇也沒覺得她爹這話有什麼不對頭,說:「好!我也記一下。」
少了人才是正常的,之前是看著皇帝的重視,現在,看的是公孫佳的面子,有這麼些個人已是公孫佳的超常發揮了。
不過,單良這句「遲早叫他們後悔」倒是說對了,因為次日,又是公孫佳上朝的日子。
此時已是鄰近臘月,進了臘月就是要準備過年了,各府的田莊開始「上貢」,京城愈發的熱鬧。相對的,各類紈絝也開始集中的造作了。
次日,大朝,嚴格上來就參了一本,參的是樂陵侯當街縱馬,還指使奴僕毆打了攔路的外地刺史派遣來進京上貢的屬員。這個上貢是真的上貢,真的給皇帝進貢,並非戲謔所言的給某某恩師、某某大佬送年禮。
嚴格一參,樂陵侯就不幹了,這位也是個紈絝,心裡念叨了一遍「我這tm也不算造反、也不是跟老子娘頂嘴」,他就跳了起來:「他腦門兒上又沒刻字!我哪知道他是幹什麼的?別是要訛我的吧?」
這話私下說沒問題,放到朝上講就……不大符合皇帝的要求了。皇帝的心裡,他對老一輩是比較寬容的,這些人起自草莽,有些道理說不大通沒問題,他們的忠心是可以保證的,皇帝可以容忍他們在修養上的欠缺。紈絝就不行了,幹啥啥不行,惹禍第一名,還沒點功勞可以壓人,再不講理,就是找抽了!
公孫佳用力咳嗽了一聲,信都侯聽了這一聲,往前跨了一步湊上去問:「妹子,怎麼了?」
公孫佳見許多人都看了過去,又咳嗽了一聲,使了個眼色。信都侯明白過來了,上去一把薅下了信都侯,接著,鄰近了幾個兄弟一起上,將樂陵侯一頓暴錘,邊錘還邊小聲說:「你閉嘴!認錯啊!傻啊!」
樂陵侯跪倒:「陛下,臣錯了。」
從公孫佳咳嗽到樂陵侯認錯,趙司徒在心裡查了十個數,這群大家都瞧不起的紈絝就在一聲號令之下完成了從打人到滑跪的全過程。趙司徒在心裡給公孫佳畫了個圈,幹得漂亮!
皇帝沒好氣地問:「你錯哪兒了?」
樂陵侯哪裡知道錯哪兒了?在他看來嚴格就是多事,雞蛋裡挑骨頭,踩著他求好名聲,嚴格是個傻逼,天天參他們,多少年了,也沒見他升個一官半職的!廢物!
他還罵上別人廢物了。
支吾了半晌,他也不知道錯哪兒了,信都侯從背後拽拽公孫佳的衣服。公孫佳第一次發言:「陛下,樂陵侯知道朝堂尊嚴、陛下威儀就好,至於錯在哪裡,都是可以慢慢學的。」
樂陵侯順坡下驢:「陛下,我錯了,我學!」
皇帝道:「那還不都入列?」
這就完了?樂陵侯樂了,覺得這頓兄弟們的愛的毆打沒有白挨,沒挨皇帝訓哎~顛兒顛兒地他就回到隊列里,回頭一看,御史們也都沉默了。他更樂了,往常這些御史沒少干這樣的事兒,尤其是過節前後熱鬧開始的時候,他們樂忘了形、御史們拼業績,踩他們這些人御史是沒有負擔的,哪次不得鬧一場的?現在都閉嘴了?
真是太好了!
皇帝也無奈地搖頭了,哪家也不能保證所有的子弟都傑出,出幾個這樣的就真的頭都大了。今天有這樣的結果,賀州同鄉們沒再給他出更大的洋相,皇帝也就滿意了。
公孫佳也很滿意,她攏這一批紈絝可不止是為了人緣和消息。一群孩子里,最顯本事的不是你自己「出挑、不同流合污」,而是「做孩子王」。能把最拉胯的貨都馴服了聽你的話,不跳出圈子惹更大的禍,那才是顯本事。
她就結交了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容逸。容逸固然傑出,但是能夠成為眾人公認的新一代的文士的領袖,除了他個人品質,還有一點——不說鍾佑霖這樣的,哪怕是朱瑛那樣的,都肯賣他面子、在他面前裝好人,這才是他最可貴之處。
公孫佳別的不會,照貓畫虎去揣摩,還是能夠揣摩出幾分真意的。
攏了這麼批活寶,讓他們別碰死線,這能耐,你們看著辦。皇帝、太尉能夠讓他們「畏懼」卻不能夠讓他們「聽話」,否則就沒有「陽奉陰違」這個詞兒了。公孫佳能讓這些出頭露角沒個正形的人框在一個差不多的框框里,相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見了。
公孫佳又拄著她的拐杖,安安靜靜地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