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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聯姻

  藍娘子跑回公孫家便覺高枕無憂,換公孫佳傷腦筋了。她對這類涉及陰私的事兒不是特別的熟練,便將單良給請了來商量。

  單良進得書房才知道藍娘子的事情,聽完之後臉就沉下去了。近來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讓他的情緒壓抑得厲害,眼瞅著就要發瘋了。公孫佳道:「別人不找,找個姨娘,這就離譜。」

  如果是要從公孫昂入手,找他以前犯罪的證據,收買舊部才對路,姨娘之類只能算佐證。再者,事情太小的話,奏本都遞不到皇帝眼前,即使遞到了,皇帝也不會在意。除非說公孫昂謀反,又或者站隊了燕王之類的皇子。否則,憑它天大的事兒,也是傷不了公孫家的。

  單良深吸一口氣,說:「還是要從兩頭來看,無論是要做什麼,都要有個主使、有個目的。恐怕是要從陰私事上下功夫,無論是烈侯、您還是……夫人,最後總歸還是落在這府里。眼紅這府里的人並不在少數,這個反而難測。」

  「目的。」公孫佳道,這個她懂,她現在值得圖謀的也就只有這點子家業了。

  單良冷冷地道:「咱們已經付出這麼多的代價了,這最後的關頭,絕不能翻船!不管是誰,圖謀別的東西咱們都能應付得來,只有圖謀這份基業,才是最要命的,還是老辦法,防著這最可怕的,旁的由它去!這會子了,還妄想做什麼賢良人么?」

  公孫佳想了一下,道:「先生,要是你,對付一個有著偌大家業的孤女,會幹什麼?」

  單良眼中寒光閃動:「讓她死。」

  公孫佳道:「不對,這不是你會說的話,你穩一穩,要是冷靜不下來,我送你一盆冰水。」

  單良將腦袋往房間角落的魚缸里一紮!

  「嘩啦!」大銅缸里養的錦鯉帶著水花嚇出了缸外,侍女們小聲地抽著氣,小步上前收拾一地的狼藉。

  單良抬起袖子擦臉:「行了,清醒了。」

  「頭上!」

  「啊?」

  「水草!」公孫佳被他這一鬧,好氣又好笑,「快給他擦乾了,天雖不冷,也該仔細著涼。」

  單良披散著頭髮,坐在椅子里活像個鬼,單宇坐在他身後給他擦頭髮。單良道:「有了。」

  「嗯?」

  如果幻想一下,現在紀炳輝或者燕王只剩一個閨女了,要怎麼吃這個絕戶,那就太對單良的胃口了。這跟普通百姓家吃絕戶還不太一樣,這些人有朝廷的禮法保護著,多少雙眼睛盯著,就得從一個「巧」字上來,得使陰謀。

  換了單良對付這兩家,那就缺德得很容易了:「從個什麼姨娘侍女那兒弄點兒什麼定情信物表記呀,找個□□,再買個孩子,得是男孩子……」

  不用說完,公孫佳就已經聽明白了。她的眼裡聚著陰霾,眼神比決定要把親娘嫁出去的時候還可怕。

  單宇手下一頓,單良道:「別停!」

  「哦。」單宇慢吞吞地繼續給他擦頭髮,擦得差不多了,從腰上掛的小袋子里取了柄小梳子給他梳頭。

  單良問單宇:「丫頭啊,這要擱到鄉下,你們得怎麼辦?」

  單宇搖頭道:「沒辦法,要麼魚死網破,要不就逃吧。等有了兄弟,什麼就都不是自己的了,兩吊錢賣了也未可知。」

  單良問公孫佳:「您看呢?」

  公孫佳嗤笑出聲:「我看?我什麼時候只用看的?」她遇到麻煩的時候一直就是「準備好應付最糟糕的情況,其他的先不管」,只因常識還沒補全,一時沒有猜到最糟糕的情況。單良過來一補充,她便有了主意。

  公孫佳的辦法也簡單:「阿練,把阿姜與藍娘子一同給我追回來!幾乎忘了件事情!」

  阿姜還沒帶藍娘子出府門呢,公孫佳與單良這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阿練緊跑慢跑去追的時候,阿姜和藍娘子正在上車。阿姜忙問:「又出了什麼?」藍娘子也很緊張地看著阿練,阿練也是一臉的緊張,搖搖頭說:「快跟我回去吧。」

  回去了之後,單良一頭的腥味兒,自己左嗅嗅右嗅嗅。看到人進來,他才又一臉嚴肅地坐正了。公孫佳對藍娘子道:「剛才差點忘了,你如今不太安全。」吩咐阿姜,把藍娘子兩口子交給張禾家裡去照看。

  藍娘子心頭一喜,張禾是公孫昂的死忠,這個她是很知道的。公孫佳放了話,張禾家就肯定會照顧好她的安全。頂多就是不方便出門,那也沒什麼,風不打頭雨不打臉的,好吃好住,划算!且自她進了公孫府的門,還真沒見過有什麼人能為難公孫家能成功的,過不了多久事情一結,她依舊還能出來逍遙自在。

  當下磕了個頭給公孫佳,藍娘子道:「妾忘不了小娘子大恩大德。」

  公孫佳道:「都這時候了,還說這些做什麼?阿姜,你沒給藍娘子準備幾件替換的衣裳?」

  阿姜道:「我想著先把人送出去,叫他們後頭送衣裳鋪蓋的。」

  「行,準備去吧。躲一陣子,會憋屈些,事情了結就好了。」

  藍娘子痛快地答應了,阿姜心道:張禾可是被您給送進宮裡去了的。當即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的,告訴張禾事情的嚴重性,讓張禾先跟皇帝透個口風。只要皇帝那裡留了底,以後怎麼說、怎麼做,都有人撐腰了。

  路上,阿姜琢磨了一下,這事兒不能跟張禾說得太篤定了,萬一到時候不是紀炳輝作夭而是別人,不免有些尷尬。隱了嫌疑人,讓張禾跟陛下講了,請陛下自己去懷疑吧。

  也是巧了,阿姜才把藍娘子給安頓好,天剛擦黑,又是踩著宵禁的點兒,家廟那裡來人送信:「張翁翁快要不行了。」現在出城也來不及了,只得再等了一夜,等到第二天一大早,阿姜又往家廟裡去了一趟。

  老張頭看著出氣多、進氣少,阿姜只得又往府里送了個信。照說府里現在也是多事之秋,她應該在府里的,但是家廟的人也連著宮裡,她頂好還是守一下,好與不好的,都有能有話說。

  如是在家廟住了小半月,老張頭命硬,又挺了回來,只是從此都要扶杖了。老張頭自家好了,就催阿姜早點回府去:「別耽誤了正事兒,唉……都難喲!」

  阿姜又陪他聊了一會兒天,吃過了家廟的素齋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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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姜回到府里,在門口見到了眼熟的車馬,進門便問:「是喬大娘子回來了吧?」

  門上說:「是,還有丁郎君。」

  阿姜在城外住了一陣,府里給她送了兩身換洗的衣裳也穿得不得勁兒,覺得身上氣味不好,回來想換身衣裳再見公孫佳的,聽了這話,衣服也不換了,匆匆奔到公孫佳房裡。

  此時,鍾秀娥已經動身去了鍾府,放定的吉日快到了,她得先去準備著。公孫佳還沒有過去,因為她的哥哥、姐姐都來了。

  阿姜跑到門口才放輕了腳步,裡面喬靈蕙的聲音說:「這聲兒聽著熟,是阿姜么?」

  阿姜理理衣襟輕步走了進去,邊行禮邊打量裡面人的神色,見他們面色如常,連一向臭著臉的丁晞線條都柔和了許多。公孫佳問她:「如何?」阿姜道:「人緩過來了,不過我瞧著白事的傢伙事兒得備下了。」公孫佳道:「交給你了。」阿姜又說:「宮裡來了兩個人看他,我陪著聊了會兒。」

  公孫佳一點頭:「知道了,你且去洗沐歇息吧,今天給你假,外頭住得必是不舒服的。」阿姜的裙擺皺巴巴的,顯是不很舒適。

  阿姜走得挺慢,果然聽到喬靈蕙的聲音數說丁晞:「您這才想明白吶?還得聽著京里的流言本子才能想起親娘不容易,想起來阿爹護過咱們,你良心……」

  「阿姐!」公孫佳輕喝一聲打斷了她。

  阿姜放心了,反手將珠簾放了下來。

  喬靈蕙和丁晞是來陪妹妹的,兩人都嫁過親娘,喬靈蕙還經歷了兩回,這一刻,一母同胞的三人有了共同的經歷。丁晞心裡就是後悔,京城的流言他聽過了,榆木腦袋也能想明白了——鍾秀娥這改嫁得是為了全家的利益,獨獨不是為了她自己。

  鍾秀娥,皇帝的親外甥女兒,烈侯的遺孀,她關起門來是太君,上頭沒有婆婆、下頭沒有刁奴。她嫁的什麼?再回頭想想,當年他爹死了之後,嫁公孫昂是不是也是同樣的道理?為的是防著紀家再作夭?有公孫昂這樣的一個保護者會更安全?

  現在只盼著趙司翰真是個好人,能夠對他娘好,也能照拂他妹妹。公孫佳現在的處境,那是真的不好!

  丁晞硬是能對喬靈蕙的指責不生氣,轉過來對公孫佳道:「你想好招贅的人選了嗎?」

  喬靈蕙簡直要破口大罵了:「你說這個做什麼?」

  丁晞一板一言地說:「你先別說話。你看現在,藥王一個人守這麼大的府也不容易,縱有幫手也累著她。阿娘又不在家裡了,盯上藥王的人肯定不少!藥王十七了!她再沒個主意,別人就要替她拿主意了。」

  喬靈蕙道:「誰敢?」

  丁晞道:「你瞪什麼眼?撒潑要是有用,憑外婆一家子的女人都能打得了天下了!烈侯留下的東西,太饞人了。」他要不是公孫佳的哥哥,那也不會打這種喪良心的主意,不過以他對人心的了解,太多的青年男子是垂涎這一筆橫財的。

  入贅不好聽、贅婿不好做,那也要看能得到什麼,公孫佳,划算的。

  公孫佳聽丁晞說「撒潑要是有用,憑外婆一家子的女人都能打得了天下」,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丁晞終於有點生氣了:「你笑什麼?在說你呢。」

  公孫佳道:「哥哥,你今天好體貼,居然沒有說什麼不合禮制。」

  丁晞嘀咕一聲:「是不合,可……人生在世。不說了。」他有心做什麼,發現自己這二十幾年的日子彷彿是白過了一樣,竟一點忙也幫不上。他此時的心情,與余盛竟有幾分相似,彷彿一對親舅甥了。

  公孫佳卻趁機將藍娘子的事告訴了他們,喬靈蕙聽了,說:「又是哪個要拿她們來作夭做法?我記得還有一個姨娘叫陳亞撈了去?還能追回來嗎?」

  公孫佳道:「怕是來不及的。」此由看來,背後主使之後應當不是陳亞又或者燕王。

  喬靈蕙焦慮了:「這就不是好事。可怎麼辦是好呢?」

  丁晞道:「哪怕人是你殺的,都不算事。人命就認下,頂多罰你的俸。」他此時又顯出沒白在公孫府里養十幾年的素質了,多少學到過一點皮毛。

  喬靈蕙道:「放屁!不是她乾的,認什麼認?」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了,公孫佳道:「人還沒死呢。我是說,你們也都警醒些。萬一有什麼事兒……」

  一姐一兄都很緊張,喬靈蕙說:「那也不能認,什麼都別認!認了一件,你就是個犯過錯的人了,錯了犯的人,再犯什麼錯都有可能,以後一件比一件大,你認得過來么?別聽他的,他屁都不懂,就是沒叫人捶過!」

  丁晞道:「你懂什麼?認了小的是為了躲過大的。」

  兩人吵了一陣兒,最終達成了共識——沒錯,是有人要使壞,咱們都知道了,有什麼事你招呼一聲,只要咱們能辦的,一定辦。喬靈蕙還能聯絡一下余家,丁晞能幹什麼,公孫佳是真的不知道,只好含糊地說了一聲:「好。」

  一番爭吵之後,三人相處融洽了一些,丁晞那般端著的勁兒也沒了,兩人爭相向她傳授經驗。親娘成婚的時候怎麼做,見了他們共同的新爹又要拿捏個什麼樣的分寸。最後相約,他們仨同進同出,一起去鍾府送嫁。

  教得好好的,豈料到了日子,他們倆把妹妹夾中間,仨一塊兒拜見趙司徒的夫人。行完了禮,一兄一姐又夾著妹妹往一邊去,靖安長公主將公孫佳給叫了過去,改成長公主與趙夫將公孫佳給夾中間兒了。

  丁晞還一頭霧水,很是擔心地看著公孫佳,喬靈蕙與妹妹處得久,若有所覺,拉拉丁晞的衣服,說:「沒事兒,這樣的婚事,是絕不會有什麼小鼻子小眼睛才演的下馬威的。」兩人一直盯著公孫佳,直到儀式結束。

  在兩家聯姻的消息傳出去的時候,沒多少人相信鍾秀娥會真的嫁給趙司翰,如今大局已定,人人心裡都充滿了奇妙的感覺。儀式結束之後,鍾秀娥依舊是抓緊最後的日子陪女兒,跟公孫佳回到了公孫府。再住回來就顯得名不正言不順了,她也不在乎,抓著公孫佳,走遍府里的每一寸地方,告訴她所有能想起來的掌故。

  當然也有不奇妙的,公孫昂的舊部們個個心裡不是滋味。鍾秀娥出嫁的前兩天,公孫佳在府里給鍾秀娥擺餞行酒,舊部們也都來送行。他們知道這樁婚事要緊,既不想鍾秀娥嫁了,又怕她出嫁的時候出紕漏,收了公孫佳的消息,都來給她撐場面兼「護送」。務求將鍾秀娥平安送回鍾府。

  舊部們不好指責鍾秀娥,又哭聲震天,張禾乾脆站起來一拍桌子:「主子,要不您說句話,咱們這就點起親兵,殺了紀宸那個賊子去!」

  這個提議好,一時引起無數喝彩。公孫佳道:「你喝多啦。唉,我真要你們殺人的時候,就怕你們反而不肯了。」

  張禾拍著胸脯說:「您說誰吧。」

  公孫佳道:「要奪我家產的人。」

  張禾抽出刀來劃破掌心,滴血入酒碗中,說:「咱們就在烈侯靈前歃血!上有天下有地,只要您一句話,刀山油鍋,但憑驅策!憑什麼呀?烈侯一生沒對不起誰,死後還要受這般的氣!再有人相逼,我是不願意再忍的了!忍個沒完了!」

  公孫佳道:「還是算了吧,有什麼事兒也是我公孫家的事,我們擔了,哦,我擔了!」

  酒上了頭,氣氛又太好,誰又能聽得了這個話呢?一時熱血上頭,竟真的靈前歃血了。完事兒將手上的傷一裹,手背上的繃帶將眼淚抹掉,喊著號子把鍾秀娥的車送回了鍾府。

  婚禮又重複了訂親時的場景,公孫佳與鍾源並肩,會合了喬靈蕙、丁晞等,將鍾秀娥送到了趙府。趙府里,趙夫人禮貌裡帶著絲親近,一直與公孫佳小聲說話。偶爾,趙司徒也來說兩句,看起來他們仨才像是親的祖孫。鍾家與趙家和睦得不像話,彷彿他們才是幾十年的老交情一般。

  公孫佳從趙府回到自己家時,天色已晚,仲夏的微風吹在臉上,帶著股惆悵。公孫佳抬頭望著天上的月亮,對阿姜說:「這家裡,就剩我啦。我就是公孫家了。」

  阿姜鼻子一酸,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您哭出來吧。」

  公孫佳道:「我是要讓別人哭的,自己先哭算什麼?」

  舉步往裡走,裡面列出兩隊人來,領頭一個正是榮校尉!

  公孫佳與他四目相對,看到了他眼中的悲憤,對他說:「對不住,讓你們都跟著受委屈了。」

  榮校尉雙膝點地,將頭抵在青石直,嗚嗚地哭了:「是屬下無能。」

  身後兩隊人齊齊跟著跪了下來。

  對鍾家,這是門好親事,對公孫家,嗐!

  公孫佳慢慢往前走著,在一個捲毛面前停了下來,俯下身,伸出雙手捧住了這顆捲毛的腦袋,用力往上撥。

  這人要是能給他撥得長大兩歲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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