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殺雞
「你瞧,那邊兒的樹也抽芽了。」公孫佳從皇後宮里出來,扶著阿順的手,指指點點、說說笑笑。
阿順小心在意地陪著公孫佳出宮,也是十分服氣的。當時她在皇后的身邊,章昭一頭扎了進來,對著皇后雙膝頭地,一個頭就磕了下去:「娘娘救命。」接著就求皇后把公孫佳給召過來。皇后特別的詫異,章昭添油加醋說太子妃要對公孫佳不利:「她把紀憲一給召了過去,再召永安縣主。娘娘救救阿娘,別叫她犯錯。」
這話說得……呃……就十分得體。
皇后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緊趕著就讓阿順一氣跑到東宮去,把公孫佳給宣了來。其實皇后也沒什麼事要跟公孫佳聊的,她身在宮中,雖然隱約知道一點公孫佳不像小時候那麼乖巧無害,但這與她有什麼關係?
皇後娘家與鍾家結了親,跟公孫佳也結不了仇,公孫佳不好惹,對她反而是件好事,她又何必深究?不過公孫佳遇到了危險,她伸手拉一把也沒什麼,這事兒做下去,皇帝、鍾家、公孫家都得念著她的好,甚至太子都得謝謝她,何樂而不為?
皇后就說突然想起老太妃了,就把公孫佳給叫過去說話。也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因果關係,反正就是叫了過去,也沒點明什麼危險,轉手給了公孫佳好些貢緞首飾,內造的各種玩器。公孫佳也一派輕鬆,跟皇后說說笑笑,彷彿不知道剛才有多麼的兇險。
皇後有心提醒她,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皇后其實是有點懷疑的,她懷疑是章昭故意給太子妃穿小鞋。不過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公孫佳萬不能在她這裡出事,她才把人召了來的。
行!等會兒我就對陛下說去,再告訴長公主一聲。皇后也拿定了主意,也慈祥地跟公孫佳說笑,說點衣服首飾什麼的。如果不考慮「正事」,公孫佳就更是個可愛的後輩了,連章昺都覺得是可愛妹妹的那一款,皇后更是覺得很舒服的。
聊了一會兒,看時候差不多了,皇后就派了阿順把公孫佳送出宮,並且給了腰牌,必要阿順邁出宮門,親自把公孫佳送到車上、看著衛隊將她護送回家為止。
結果倒好,公孫佳彷彿一無所覺,弄得阿順一個伶俐人都吃不準了,直到將公孫佳送上了車,眼看著車子被幾十號佩刀的親衛護送走了,才舒了一口氣。嘆完氣,阿順突然就明白了:我松的什麼氣?是擔心她?還是……這可真是個厲害的人呀!想了一下,她決定去提醒皇后。再嬌憨的人,被廣安王拖行那麼遠還能跟皇后談笑?那不是嬌憨,是缺心眼兒!公孫佳缺心眼兒嗎?那必然不是!
阿順打了個哆嗦,裙不動、身不搖,小碎步滑一樣的從宮門滑回了皇後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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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上了車,眼皮就耷拉了下來,阿姜一直在車上等著,小心地湊上前,說:「頭髮怎麼有點亂了?我給您攏一攏?」
公孫佳道:「不用。」
阿姜問道:「怎麼了?難道是宮裡出了什麼事兒?是咱們的線上有了意外?我回去查查?」就不對!怎麼安國公和延福郡主沒有出來呢?不對啊!以往的慣例,哪次不是一堆人圍著主人出來的?
公孫佳道:「回家。一會兒他們會回來的。」
阿姜不敢再說話了,給公孫佳遞了杯茶。
回到府里,單良搬了條長凳坐在門房裡,一邊等一邊撓耳朵,對單宇道:「我這耳朵在發火,是不是有什麼事了?」
單宇百無聊賴地道:「阿爹,自打主人離開,您說了這是第三十七回了,她老人家能有什麼事兒?有什麼事兒是她老人家不能化解的?」
單良道:「不對,你不知道,去的是東宮,裡頭有混賬東西行!佔了咱家好些便宜呢。」
要不是這個是好不容易才有的爹,單宇真想給他一個白眼,蹲到單良面前,單宇道:「阿爹,您是覺得主人沒本事?」
「怎麼會?」
「那您可太奇怪了,又要她有本事,又將她當成什麼都不會的傻子,您說,是不是奇怪?」
單良煩躁地擺一擺手:「你不懂。」很難跟單宇說明自己的心思,單良也羞於說這種「老父親」的心態。公孫昂過世了,他雖缺德,雖一度想找下家,但是對公孫昂的女兒還是有香火情的。反正就很難說就是了。尤其還有個「趙氏逼婚」的事在,雖然一年以來沒有了下文,單良總覺得以趙司徒這樣的身份地位以及過往的事迹,就這麼過去了?不太能夠!
反正,單良的心裡亂得狠!「有良心就真他娘的麻煩!」單良恨自己居然還有點良心。就煩!
單宇道:「有麻煩就給它辦了唄!」她的人生就是這樣,一路闖將下來的,「您擱這兒愁,又能有什麼用呢?我看主人一定能趟過去的。」
單良看了她一眼,心說:你看你就是個缺心眼兒!不是她有沒有本事趟過去的事兒!是她必須得平平安安的!趟過去了卻受了傷,怎麼辦?烈侯可就只剩這一絲血脈了!
父女倆正大眼瞪小眼,公孫佳回來了,單良起來就要往外跑,難為他的腿腳能倒騰得這麼利索,單宇趕緊追了上去,在門口攙住了他的胳膊。單良一看公孫佳的樣子就覺得不太對,等公孫佳進了門才問:「怎麼了?」
公孫佳道:「去書房。」
榮校尉已經北上,公孫佳看著眼這凄涼的小貓三兩隻,就覺得自己也是真的慘。新養的還沒長成,手下就這麼點人,連上薛維都沒幾個。又叫來了小林,小林臨時接了榮校尉的班,以前也暫代過,但是參與這樣的「密謀」還是頭一回,不由有點小激動。
進了書房才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榮校尉的榮耀,是無數難題壓出來的。
公孫佳話還沒開口,鍾源夫婦就來了!進了門,延福郡主就直奔公孫佳,將她拉了起來上下打量,最後也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駭死我了!」她就離開那麼一會兒功夫,誰知道就露出破綻來了呢?
「虧得我早跟良娣說過,你在的時候就多看你幾眼。」延福郡主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公孫佳問道:「真有這麼嚴重么?太子妃她……」是幹得出硬吃的事的人?
單良跳了起來:「什麼?太子妃要幹什麼?」
延福郡主看公孫佳無事,飛了的三魂七魄盡數歸位,她有心情講故事了:「太子妃,趁著有事將我們支開了,想把藥王叫過去與紀憲一單獨見一面。也不知道她還有什麼後手,反正不是什麼好事兒。倒是紀家兩個表妹,呃,從中攔了一攔,我大哥又覺出不對來,將藥王拖了出來。我囑咐過良娣,良娣讓二郎去皇後娘娘那裡……」
阿姜整個人聽傻了:「太子妃能幹出這事兒來?」這完全不是太子妃的做法了都。
「害!你這就是傻話了,他們什麼事兒干不出來?單先生,都說您是個聰明人,我倒要問一問你,你是覺得這些名門望族是靠樂善好施就能百年不敗還代代高官的?就算樂善好就施,它的錢米從哪裡來的?阿姜,他們不要臉的時候比你想的要多得多!你這丫頭,一直在藥王身邊,你可得警醒些,她想不到的,你得給她想到!」
鍾源咳嗽一聲,延福郡主就不說話了,鍾源憂慮地看著公孫佳:「你真的沒事兒?」
公孫佳道:「哥哥你是知道我的。這些事,不是我能不能禁得住,是它就落我頭上了,我必得扛住了才能行。甭擔心,我沒事兒。倒是廣安王,實是我不曾想到的。」
延福郡主小聲嘀咕:「總算沒白向著他。」
鍾源道:「總這麼著也不是辦法,你總是裝病也不是辦法。這樣,我看還是求一求陛下!我必要為你爭這一個襲爵來!」說著,他站了起來!
公孫佳道:「你且坐下好么?我總覺得陛下是有他的思量的。我就問你,我憑什麼?就算襲了爵,我如今這個樣子,如何能夠服眾?一日一日的磨下去?那要磨到什麼時候?我精力不濟,最無法與人消耗的。」
鍾源道:「你又要幹什麼?」他直覺得這個妹妹要出夭蛾子。
公孫佳笑道:「我能幹什麼?不過是像廣安王說的,關起門來過日子罷了。阿榮他們又還沒回來,我手上的人手有限,做不了太多的事。」
鍾源難過地說:「怨我。」
公孫佳道:「一家人,別說客氣話,要是怨了你,難道不該怨我不是個健康的男孩子?那就埋怨得沒個邊兒了。」
延福郡主先笑了,說:「那你就告個病,看我明天不回去跟阿爹告狀去!」鍾源想了一想,也說:「也該讓陛下知道這件事。」
夫婦二人說干就干,當下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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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離開之後,單良的臉黑如鍋底,道:「他們欺人太甚!」
公孫佳道:「你有辦法?」
單良道:「還……」還沒有。他本來想說,求皇帝,但是皇帝眼下明面上把給做的都給做了,不但沒有虧待公孫佳,反而多有回護。單良心裡是極冷靜的,現在最危險的是紀氏,得扳倒紀氏。如何扳倒紀氏,其實他心裡已經有了點數,但是實在不願意說了出來。
不外是聯繫鍾氏、趙氏等,一起對紀氏發難。鍾氏容易,本來就是親戚,但是僅憑鍾氏是不夠的,鍾氏人材凋零,是單良都無法責任鍾源在東宮沒有擴著公孫佳的程度。就算鍾祥在世,也沒把紀炳輝捏死。所以,與趙氏聯合就成了必要的選項。
單良在缺德上極有一套,給公孫昂父女倆寫公文奏表也拿得出手,但是整個文官系統,他得承認自己不能說很熟。這恰是趙氏的長項。
單良痛苦極了,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更加的猙獰可怖了。
公孫佳道:「行了,別扮鬼臉了,您多大的人了?」
單良愕然,臉也不扭曲了,傻乎乎地:「啊?」
「小林,叫上薛維,叫他帶上人!咱們走!」
單良猛然發言:「做什麼?」
「那個狗奴才,今天沒躲進紀家吧?就他了!殺了他!」
單良大笑:「好!」
公孫佳再次登車,一行人旋風一樣的刮過京城的大道,直抵鍾府叛奴的家門口。
此人搬離紀府已有些時日了,在外面住著比在府里要自在得多。府里是樣樣方便的,但是分給他的地方小,僕人也不會去特意伺候他。搬到外面來,一所前後院的宅子,買幾個奴婢伺候著,關起門來也是個主子了。
他還擔心自己的安全。跟在鍾祥身邊久了,也是知道鍾家也不是什麼善茬兒,別的沒有,敢殺人的粗人一抓一大把,他的小宅子離紀府並不遠,與紀府同坊,只是紀府佔地頗廣,他那小宅子只有個小院子而已。
他在自己的宅子里過得還挺舒服,眯著眼睛打著盹兒,小丫頭捶著腿,心情好了還能往丫環的嫩臉上揩一把油。在鍾府當小管事的時候,雖然也差不多,但是鍾府已經沒落了,老郡王中風,安國公殘廢了,能有什麼前途呢?實不如樂平侯家,將來廣安王登了基,對吧?他也能雞犬升天了!
只是從鐘王府打探消息的事進展緩慢,令人焦急。
這麼一想,他就躺不住了,蹬開了捶腿的丫環,振一振衣襟,他說:「來人,牽馬!」他要接著拜訪昔日的好友,接著套點消息出來。
騎著馬出了門,迎頭就撞上了兩隊人馬。在京城,這是非常常見的,無他,京城多權貴。多的是出門有護衛的人,只是今天迎面來的兩隊護衛好像有點不對。仔細一看,不由大驚失色!公孫家的人,他還是認識的!
薛維獨領了這麼一次任務,心裡有點小激動。跟著公孫昂,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但是在太平年月的京城,當街殺人他還是頭一回干。
不用吩咐,他一馬當先沖了上去,四下的百姓都四散而逃,逃不多遠又站在屋檐下看起熱鬧來。邊看邊指指點點的,有見過的人給身邊的夥伴講:「是烈侯家的,哎喲,這家子可不得了,那一年,他家可是殺上容府的門的,當時是殺馬……」
現在改殺人了!
就只見一個騎馬的人縱馬前躍攔住了一個穿綢衫人的去路,接著,兩隊合圍。綢衫人見勢不妙,當地跪下乞命。帶刀的護衛們一聲不吭,將綢衫人兩條胳膊往後一擰,一手擰在後頸上將頭幾乎按到胸口上,押到了一輛華車之前。
車裡傳出一個聽不大清的聲音,彷彿在說:「帶上,走。」
看熱鬧的人好奇地跟著,一直跟到朱雀大街的街心,車停了,馬停了。車窗里伸出一隻手套著紅色念珠的手來,食指一劃,又收了回去。
兩個護衛將綢衫人押到街當心,又有一個軍漢模樣的人當眾宣揚:「這是郡王府上逃奴,背主求榮,死不足惜!」
薛維縱馬上前,手中的長刀在空中劃過一道銀線。
忽然,朱雀大街上又傳來一陣沉悶的馬蹄聲,當先一個校尉模樣的喊道:「且慢!我們將軍有話說。」
剛才從車窗里伸出的手又伸了出來,狠狠地往地上一指。薛維不再猶豫,長刀劈下!
銀光閃過,人頭落地,滾了幾個骨碌,滾到了紀宸的馬前。
公孫佳在車裡對薛維道:「繼續!」
薛維沒有一絲猶豫,做了個手勢,兩個親衛提起無頭的屍何,薛維又是一刀劈下!
刀尖挑起了一顆血熱跳動的心,薛維將它高高地舉起,緩緩在空中展示了一圈,往地下一拋!
縱馬踏了上去!
鼓樓上的鼓聲開始響起,圍觀的人如夢初醒——鼓起結束之前得回到家裡,就要宵禁了!
華車在護衛的擁簇之下轉入了一條大道,人們初時還躲著,跑著跑著便有不留神的人往殘破的屍身上踩了一腳。紀宸身邊的親衛也是戰場上見過血的,帶著一股殺氣,刀已出鞘,自無人敢湊近他們。既要避開他們,就不免更要往這屍身上踩,踩的人越來越多,紀宸冷著一張臉,陰沉地看著這一切。
公孫佳早在鼓聲結束之前,慢吞吞地扶著阿姜的手,走回了自己的房裡。累了一天了,她也該沐浴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