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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難題

  本人願意,就省了決策者好些事情,聯姻最忌諱的就是結婚弄成了結仇。如果兩家話事人願意,當事人也願意,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可公孫佳心裡卻堵得慌!

  鍾保國等人的心裡也不大好受,如果沒有前情提要,隨著賀州泥腿子搖身一變成為權貴的幾十年的殺伐算計,或許他也就能坦然地接受這樣的遊戲規則了。但是,昔年親姐早逝的慘劇深深地刻在了心裡,以致老一輩對於聯姻還是相當的慎重的。

  否則,鍾保國和湖陽公主就算打破了頭也得給女兒搶到太子嫡長子的正妻之位,誰都知道,如無意外,那是將來的國母之位。但是想到昔年舊事,夫婦二人退卻了,鍾祥與靖安長公主也退卻了。無論什麼,都不如自家孩子好好活著重要。可以為了利益聯姻,至少得保證好好活著。不是嗎?

  死一般的沉寂。

  鍾秀娥沉不住氣了,又說:「幹嘛都這樣一張臉?哎,你們說,我沒了男人,想再嫁是不是個事兒?再嫁能找著這樣一個男人,算不算好運氣了?」

  理是這麼個理,但是只要是心疼她的家人,就沒有人會有「對哦,幸虧是這麼一個人」的感覺。

  靖安長公主這些日子以來也算是殺伐決斷,此時有點六神無主了,看看女兒、再看看外孫女,心意難定,說:「你閉嘴!哪有女人跟你似的就這麼說改嫁的事兒?我問問你爹,問他拿主意。」

  鍾秀娥道:「咋有事兒都要問阿爹呢?他還病著,咱們總問他,是不是太沒用了?」

  「少放屁!」靖安長公主罵了一句,轉去問鍾祥。本來她也沒打算問鍾祥這個事兒的,因為她的心裡,這樁婚姻在兩可之間,還對女兒有利些。趙家,不是一般能攀得上的親戚。但是看大家都不是很接受的樣子,她心裡的天平也偏了一偏,決定問一問丈夫。

  公孫佳與鍾源對望一眼,一同起身,默默地跟在了靖安長公主的身後。鍾保國緊隨其後,鍾秀娥等也慢半拍地跟上了,一行人都是一言不發。

  鍾祥才從外面曬完太陽,醒了一會兒神,精神是一天里最好的時候,被兩個健壯的親兵架著,試圖走路,腿卻並不頂事。不過他喜歡這種「站立」的感覺,不肯總是坐著、躺著。

  靖安長公主先示意將鍾祥放到椅子上,才緩緩地對丈夫說出了今天的事情,又說了子孫們的意見:「你說,怎麼辦?」

  鍾祥似乎在想事情,又似乎什麼都沒聽進去,許久,才緩緩地說:「可以。」

  這就算是一錘定音了,別人再不願意,鍾祥是鍾秀娥的親爹,他同意了,沒人有反對的餘地。公孫佳道:「我不甘心,可以給我幾天,想出別的辦法嗎?」

  鍾祥抬起頭來,有些吃力地看著他,目光中滿是決定與憐憫,斷斷續續地說:「你……現在……不配……慪氣……想活好……就不能……」

  所有人都沉默了,鍾源心裡難過極了,握住了公孫佳的手,輕輕地拍著她的手背。公孫佳反手攥著他的手指,用力地握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公孫佳說:「讓我再想一想。」

  鍾秀娥想說什麼,被常安公主一把按住了,常安公主對她搖了搖頭。好一陣兒,公孫佳慢慢地說:「那麼,大伙兒主意都定下來了?」

  靖安長公主沉聲道:「是。」

  公孫佳道:「先別回話,要穩下來。消息不能走漏,再者,也不能就叫我娘先……嫁了……」

  鍾保國道:「怎麼?你還有什麼想法?只管說!」

  結果卻是鍾源先開的口:「二叔,藥王要怎麼對她府里交代?」

  鍾保國打了個寒顫。是的,公孫佳是要對「公孫昂的部下」做一個解釋的,她怎麼就同意把親娘給嫁了呢?那些人會怎麼想?這些人心裡會沒有芥蒂嗎?他們對公孫昂的感情可非同一般。公孫佳近三年拖著病弱之軀,耗費了無數的心力,才將這股勢力攥在了自己的手裡,其中還有紀氏威逼的原因。現在,把公孫昂的遺孀給嫁了?

  嫁了不是件大事,公孫佳怎對親娘再嫁有什麼表示,才是至關重要的。鍾保國道:「那個單鬼兒平生只服九兒一人……」他怕不是要瘋!

  公孫佳道:「幾件事:第一,我哥哥的婚事不能拖了,阿娘,將來沒有事便罷,一旦有事,他是我的親哥哥、外公的親外孫,動輒得咎。得給他一門安定的親事,把他老老實實的按住了。丁家二老的想法就很好了。結婚不是結仇,給他娶個貴女,在丁家那樣,怕三天兩頭要鬧的。」

  鍾秀娥道:「好!」知子莫若母,鍾秀娥知道公孫佳對丁晞的評論是對的。

  公孫佳續道:「第二,此事急不得!先定下來的雖然是這一件,但是現在要保密,絕不能泄漏出去。在此之前,還要安排幾樁婚事。單拎出這一件事來,也未免太顯眼了!咱們嘴上說紀炳輝蠢,捫心自問,他真的是個傻子嗎?不,他看得出來。所以要緩緩的來。」

  反應得最快的還是鍾源,他說:「你的意思是說,要多定幾樁親事?」

  「捆也不能只捆趙司徒一家,既然他們先動的手,那就多拖幾家下水!」

  鍾保國道:「這……能行嗎?」他還是老派的想法,他們跟那些所謂名門之間,有壁。

  鍾源道:「當然可以。」

  照說,以他這次受到的挫折,很該消沉低落一陣子的。可人生偏偏不放過他,回來就遇到妻子早產生病,現在又是姑媽要嫁人,還有一個他一直想要照顧好的表妹,他把表妹給的精銳也帶損失了三分之一。除此而外,他這一仗雖然打贏了,但是自家的精銳也損失近半。這是自己家。

  東宮裡,他已見過了岳父,太子正被燕王威脅著地位。鍾源是受傷了,但是他為燕王斷後是必須的,在這一點上燕王是沒有過錯的!而且燕王的戰績也是實打實的——鍾源是燕王的下屬,鍾源的功勞理由應有燕王的一份兒。公孫家、鍾源家的損耗換來了全殲突進之敵,這功勞也得掛燕王一份。燕王善後也做得有板有眼、事後的隱瞞,也有千般的理由,比如怕擾亂軍心。

  相比燕王,皇帝更惱火的是紀宸他們把敵軍給漏了出來。

  兒子與討厭的人的兒子,皇帝要怪也是先怪紀宸。兩人都有軍功,既然紀宸還沒被罰,就更沒有道理罰紀宸了。

  自家、岳父家統統出了問題,他還得扛著,壓根沒有功夫去悲春傷秋,演一出仰天長嘯,對著關心的人發脾氣的……瘋人劇。

  鍾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與公孫佳商議:「咱們家與別人家不同,我們是公主之子。」

  這也是公孫佳考慮到的,舊族們對泥腿子是有芥蒂的,但是……對同為泥腿子出身的皇帝還是不太歧視的。鍾家別的不好講,公主是真的多,公主的子女也是真的不少。

  公孫佳道:「哥哥看得清楚,怎麼安排便不是我一個晚輩能夠決定的了。我只說一條,一定要有娶有嫁!」

  靖安長公主道:「不錯,是這個道理。」

  公孫佳道:「還得織網,不能只跟一家你來我往,要大家都拉到一塊兒去。」

  常安公主扯出一個僵硬的笑來:「這還用你說?你沒見過我們鄉下的時候是怎麼定的轉親。」

  公孫佳茫然,在緊張的時候還問:「轉親?」

  常安公主道:「是鄉下的說法。比如三家人家,頭尾相連,你家的女兒嫁到我家去,我家的女兒嫁到他家去,他家的女兒又嫁到你家來。」

  明白了,公孫佳點點頭,仍然沒忘了正事:「晚輩們的親事要先定下來。」

  如果是正當婚齡的青年男女之間的婚事,那就很正常了。來那麼幾件,先把幾家關係捆一捆,拉近了,大家誰都不虧,最後再看鐘秀娥的婚事是否可行。公孫佳承認,自己有私心。如果在青年們的婚姻正在進行的過程中,紀家垮了,或者被一個雷全劈死了,鍾秀娥也就不用再嫁了。

  鍾源道:「不錯。如此一來,你也好對府里的人有個說辭……」

  這是一個過渡,讓人們漸漸適應鐘氏與舊族聯姻,過一陣子,再提鍾秀娥再嫁,或許能夠更好接受一點。鍾源還有一個想法,在這個過程中,如果公孫佳能夠襲爵,則即使鍾秀娥再嫁了,公孫佳也能立起來了。

  鍾家出什麼人與對方什麼人家結婚,這都是需要進一步溝通的。哪怕鄉下說親,親說一家親事,也得有幾個來回。更何況如今這幾大家族之間的交互婚姻,互相還得知道對方家族有什麼人,如何分配才算最好。鍾家還須與各家溝通。

  公孫佳這裡就只有鍾秀娥一件事兒,她深吸了一口氣,說:「我要先見一見司徒他們。」

  鍾保國問道:「為什麼?」

  「若我是趙司徒,一定會先見我,他要我入局的。我要見他和他的兒子。」

  鍾源道:「好。也不必立時就見,過兩天。慢慢來,紀炳輝還沒有把他們逼到上吊呢。」

  公孫佳的唇角扯出一抹冷笑來:「又是紀炳輝!哥,你還要給東宮一個說法的。燕王這麼猖狂,咱們站在太子一邊的,不得為太子拉些助力么?」

  鍾源也冷笑:「當然。」說法他們給出來了,太子妃信不信,隨便!

  事情,就這麼這了下來。鍾秀娥心下忐忑,因為公孫佳的表情實上稱不上好。還是那樣的眉眼,還是那樣的表情,也沒有耷拉下眼皮,也沒有露出牙來撕咬,鍾秀娥就是知道,女兒不開心了。

  她無聲地跟著女兒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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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良焦急地等著公孫佳與鍾府商量出來的結果,耐著性子等鍾秀娥回了房,便跟在公孫佳的後面,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公孫佳在書房坐定,抬眼看著自己眼前這幾個人。單良,殘疾人,榮校尉,隱形人。元錚,小孩子。這幾個人她都帶到了鍾府,但是不能跟著議事,所以他們根本不知道結果是什麼,現在都等著她的一句話。

  公孫佳心裡很難過,兩年多了,她的「親信」也就這幾個,頂多再添上還在巡羅的薛維,以及宮裡的黃、張二人。

  示意他們都安靜地坐下,公孫佳道:「我與外婆、哥哥商定了幾件事,大哥的婚事要定了,最好是在年前,這個交給阿娘處置,先不必去管他。二,外婆家要與舊族訂幾門親事,都是小輩。」

  單良吐出了一口濁氣,旋即問道:「那夫人呢?」

  公孫佳道:「這就是第三件事了,替我約一下司徒,我須親自見他,將事講明。」

  單良笑道:「好,在下這就去寫帖子。您是登門,還是?」

  公孫佳道:「約在園子里吧。」

  「好!」

  公孫佳約的趙司徒父子二人,去的園子不是樂遊園,而是另一處。這一處園子也是京城新近遊玩的好去處,只是沒什麼人知道也是她的地盤。

  時間約在了三日之後,當天正是休沐日,趙司徒帶了兒子趙司翰同往。公孫佳這一天也沒有睡懶覺,在約定的時間裡與趙司徒在園子里碰了頭。

  沒有置酒,擺的是茶。

  公孫佳與趙司徒父子見了禮,賓主敘座,他們都知道接下來要說的事,這是讓女兒決定母親的婚事,這是荒謬的,但他們彼此一點玩笑的意思也沒有。

  公孫佳之前見過趙司翰,公孫昂的喪禮上,趙司翰也是出現了的,她還猜出了趙司翰的身份。趙司翰也見過公孫佳,當時還讚歎公孫昂這女兒是沒有辜負公孫昂的血脈,又惋惜她一個孤女,不知將來如何。

  彼時兩人都沒有想過,如今會發生這樣的交集。

  趙司徒先開的口:「前番托侍中帶話,想必縣主已有了主意?」

  公孫佳笑道:「侍中開口的時候我以為是哪來的精怪假扮的,過於直白了。您現在也是。」

  趙司徒道:「一片誠意而已。老夫前朝的時候,與他們打機鋒,我說了三萬言,你猜,我都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說。」

  「我知道你很難,即使你到了我這個歲數,想起年輕的事情也還是會意難平。可是到了我這個歲數呢,許多年輕時候的事情讓我再選一遍,也還是做那樣的選擇。否則,就不是意難平了。」

  公孫佳聽他這話里有點將自己真箇當晚輩一樣指點的意思,神情也緩了一緩:「司空,您不至於此。眼下的事情,不至於此。您還有退路,我們沒有了,您想好了嗎?」

  趙司徒道:「陛下曾說,你是個澄澈透底的赤誠之人。」

  公孫佳道:「我還想再給您一個後退的機會,您只要忍一忍,紀炳輝腦子裡的燒退了,他會向您妥協的。而我,您不知道我們會做些什麼。我也請您再仔細思量一下,您踏入的是什麼樣的渾水。」

  趙司徒認真地看著公孫佳,公孫佳也坦誠地看著他。

  趙司徒忽然笑了:「看來還是不能取信於你呀。」

  公孫佳搖了搖頭:「不是不信,而是不想有怨。外公家會與您詳談另外一些事情,至於我,請您再看一看我做的事。家母一生坎坷,我不想她因為我再歷一番劫波。我是怕您看錯了我。何況,紀氏亦是舊族,你們應該有很多話可以說,踏進來了,您就無法再抽身了。」

  趙司徒一聲輕笑:「老夫七十有餘,自前朝開始,見過四個真皇帝,陛下入京之前,這京城還路過兩個偽帝。」

  公孫佳有點吃驚,問道:「紀炳輝果然不是一時頭腦發昏嗎?」她還擔心紀炳輝突然就清醒了,怎麼聽趙司徒這意思,「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是嗎?

  趙司徒道:「你要再等一等,也好,迫於形勢、受誘於利益者,終會因為形勢所迫改弦更張,受誘於利益者也會因為更大的利益改變立場。你心裡還有母女親倫,還顧及老夫的立場,老夫承你的情。咱們見得少,日後相處,自然會知道彼此的秉性。不急。」

  公孫佳深深地向他低一低頭。

  趙司徒欣然受了她這尊敬的表態,笑得很開心地說:「不說這些啦,說些輕鬆的吧。難得遇到明白的後輩,唉,背後說我老狐狸,狐狸也要吃飯,也喜歡閑逛,也要有些快活的。」

  作者有話要說:公孫佳處境很難的,守家守家,把親娘守丟了,這玩兒跟親爹沒法交代不說,親爹的死忠們都沒法接受。

  不跟舊勢力聯合,眼瞅要被紀家人干翻。真就不配慪氣。

  趙司徒呢,利益考慮肯定是第一位的,但是利益之下,他還是存著君子風度的,也就是說,吃相還是比較好看的。不是純然的利益導向。比起趙老先生,公孫佳反而更功利一點。沒辦法,外公說了,她現在還不配有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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