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登門
靖安長公主沒有去東宮,她守在家裡看著鍾祥。
晚間,晚輩們都回來了,靖安長公主先看公孫佳,全須全尾,便說一聲:「好,回來就好。」
一行人很有默契地跟著靖安長公主走,鍾秀娥道:「我去看看阿爹。」
靖安長公主道:「他才睡下了,有人看著,你也來吧。」
鍾秀娥道:「我聽這些個做什麼?」
靖安長公主罵了一句:「沒出息!這時節了,你怎麼也得分擔點兒。」
鍾秀娥於是也跟著來了,她有些不自在,往女兒身邊走了一走,嘀咕道:「是有什麼大事兒要發生嗎?」
公孫佳道:「還行。」
靖安長公主往耳房裡坐了,挑一挑下巴,晚輩們老老實實敘了座次。座次很有意思,本訪是按著輩份排的,但是這裡排起來又有所不同。公孫佳的坐次反在鍾秀娥之前,與鍾保國相對,甚至在鍾源之上。
這種排序以前公孫昂的時代是出現過的,他輩份既長於鍾源,又是女婿,位置就是這麼排的。鍾秀娥不大參與這種討論,頭一回見這麼個次序,有點小吃驚。要讓她閨女坐在末尾,她也不高興,但是排在表哥的前面,她忍不住掃過了所有人的目光,見沒有人有異樣,才挨著湖陽公主坐下了。
靖安長公主先道:「都說說。」
常安公主與延福郡主主講,公孫佳默不作聲,聽她們聽得還挺全面,自己也就不說話了。湖陽公主突然問:「我怎麼不知道這些事?」她對公孫佳要謀個襲爵這事兒也不甚明了,這個之前是個秘密,沒人講,這也就罷了。但是今天她也給太子賀壽了,為什麼席間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她都不知道?
如果說平嘉公主因為自己年輕、丈夫又不很頂用,所以沒有過來參與今天的討論的話,湖陽公主自認某些事情上自己的資格是足夠的。她是皇帝的親生女兒、太子的親妹妹!
常安公主道:「你仔細想想自己當時在幹嘛!」
湖陽公主想起來了,她正跟紀家人較勁呢!湖陽公主與紀氏、呂氏的仇可深了,不提年輕時那一茬,也不說鍾、紀兩家的權勢之爭,光說自己閨女的婚事,這一件事就能結成死仇!今天呂氏還被放出來了,湖陽公主理所當然地針對這波人去了。
清清喉嚨,湖陽公主道:「哦,我看藥王做定襄侯就挺好的,憑什麼就做不得?!」公孫佳與她關係也挺親,跟鍾佑霖處得也很好,湖陽公主理所當然地就認為,這事兒可以。
鍾秀娥道:「這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嚷出去了我怕被人給打破了。」
湖陽公主道:「那就悄悄地來。」
鍾源一直很有耐心地坐著,直到鍾保國說了一聲:「那是以後,只要咱們都在,就能做成。且說眼前!」
鍾源道:「吳孺人,閑棋冷子罷了。廣安王也不是個醉心婦人的人,為他操這個心不值得。」他更關心的是公孫佳之前的預判,皇帝會把他放到燕王身邊,問公孫佳有幾分把握。
公孫佳道:「要是我,就這麼干。燕王居中,也可制衡紀宸,再給他配一個穩重的老將。究竟配誰,就要看陛下的想法了。」皇帝那一代老將逐漸凋零,剩下的還有一些,不讓他們出太多的力,當個壓陣的副將應該是可以的。這些老將公孫佳都見過,年紀都不小了,也都是有實力的人,這些人好些年沒大動彈了,公孫佳也不敢評述他們上陣之後還有多少本事。
靖安長公主道:「既然猜到了,就早些準備。你呀明天去東宮,跟你岳父挑明了,問他!」
鍾源道:「就直接問嗎?」
「怎麼?他還問不得嗎?」靖安長公主很硬氣。
鍾源問道:「不用明天早上請示一下阿翁嗎?」
靖安長公主一挑眉,鍾源將唇抿成了一條線,靖安長公主自己卻變了口氣了:「也好。」
公孫佳道:「那我明天早上再來?」
鍾秀娥道:「你住下,大晚上的你跑來跑去,自己是什麼好身子么?我回家,你明天早上吃了早飯,沒別的事兒了再回來。」
公孫佳道:「成,那您回去準備一下,早朝之後,廣安王興許會過來。」這裡說的早朝不是大朝會,而是一個由皇帝太子等與重要大臣參與的小朝會,廣安王慣例是陪著太子出席的。
湖陽公主樂了:「大郎,看來阿昺那小子對吳孺人還有點真心,你的話怕是說錯了呢。」
鍾源笑笑,沒有反駁,反駁的話會很難聽,他怕母親聽了會不開心。章昺總是太子的親兒子,常安公主對太子總有一份特殊的姐弟情誼在。
分派已定,公孫佳在鍾府住了一晚,第二天強撐著起了個大早,等鍾祥的示下。她起得非常勉強,扶著頭任由阿姜擺弄給她穿衣梳頭。卻不知道鍾祥一大早起來,狀態也很勉強。
一對祖孫都是強打著精神,鍾祥反應了一陣兒才點點頭。靖安長公主先鬆了一口氣:「那好,就這麼辦。」
鍾祥頓了一頓,又吐出一個名字來:「雷得昌。」
靖安長公主問:「他怎麼了?」
公孫佳先說:「會派他輔佐燕王?」
鍾祥點了點頭,短促地嘆了口氣,又擺了擺手。雷得昌也是與鍾祥他們一輩的人,與鍾祥年紀差不多,也是一路拼殺過來的老將,用兵很穩,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鍾祥吐出這個名字來,公孫佳就意識到了這個人確實適合給燕王做副。
鍾源道:「我進宮去。」
靖安長公主叫住了他:「等等!」她轉頭問鍾祥,「藥王猜的有個八、九分兒准了?」
別的不敢講,論用兵上,鍾祥對皇帝的了解還是足夠的,鍾祥叫出雷得昌的名字,確認了是他,也就是說,鍾祥認可了公孫佳的猜測。靖安長公主怕等會兒鍾源回來了,鍾祥身體再不好,先問:「這要是准了,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公孫佳道:「干咱們自己的事唄。」
鍾保國這回反應最快:「操練好家將!」
公孫佳點了點頭。他們兩家的長項就是砍人,不抄刀子上,難道與人比嘴皮子、筆杆子嗎?她說:「哥哥要跟隨燕王,朝廷派兵之外,帶上自家人是少不了的。我那裡也有些人,再分給哥哥一些,也不全是幫哥哥的忙,他們有些小孩子,也請帶去歷練歷練。」
眾人一齊看向鍾祥,鍾祥又一點頭。
於是鍾源進宮,公孫佳回家等廣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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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回到家裡,廣安王連個影子都還不見,她先見了鍾秀娥。鍾秀娥擔心她,一夜沒睡好,看到她平安回來也沒有再生病,打了個哈欠,說:「昨天你跟他說話的事情我又沒聽著,這事兒我只當不知道,我帶妙妙去散散心。」
公孫佳道:「好。」
她建了兩處對外的園子,就在城裡,自家人遊玩是很方便的。公孫佳總認為自己姐姐嫁到了余府,總要顧忌余家人的感受,拘束了她的姐姐,接到了自己家裡來,那就放開了讓喬靈蕙舒展著玩兒。反正她這裡御醫有的、穩婆訂好了,什麼都是全的。哪怕在園子里早產了,消息一出來,她也能把大夫以最快的速度打包送過去。
鍾秀娥一走,薛、單、榮二人就圍了上來,公孫佳道:「坐。」
單良一拱手,問道:「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所以滯留鐘王府?」公孫佳小的時候常住外婆家,但是現在是家主,全家現在只剩她一個人姓鍾了、她身體還不好,這夜不歸宿提前不打聲招呼,必須有個理由。
公孫佳簡要說了。單良道:「嘿嘿,誰管廣安王的後院,只要有人能看到您辦事妥貼就行。」
公孫佳道:「那也是以後的事了。」
薛維心頭火熱,很想自薦跟隨鍾源,話出口卻變成了:「屬下去挑選兵士?」他想到了,自己眼下還走不開。
公孫佳道:「也好。要摻半。」
單良緊接著加了一句:「人不要選得太多,一是要留著些護衛府里,二是頭先減過員,弄得太多叫人一看,家裡還養著這麼些個兵,惹人議論。」
薛維心道:你鬼主意怎麼比我還多?還是認真答應了。
章昺到公孫府還在薛維離開之後,令公孫佳驚訝的是,他是帶著吳孺人一起登門的。公孫佳還是將他迎到了日常見客的花廳里,請章昺上座,自己在下手陪著。吳孺人開始還不敢坐,章昺發了話,她才在公孫佳的下手坐下了。
昨天,呂氏被放了出來,章昺不情不願地宿在了呂氏房裡,今天起來臉色也沒見好看,不曉得是不是也逆反了,他帶著吳孺人出了宮。離開東宮前被太子看到了,問了他一句,章昺帶著吳孺人不好撒謊,只得如實說了。太子道:「早該如此。」就放他們走了,也沒有責備。吳孺人在心裡又做了一篇小作文,到現在還擔心著。坐也只敢坐個沿兒。
章昺倒坐得踏實,他還要先寒暄兩句,說:「你怎麼在這裡見客?也不去正殿?」
公孫佳道:「殿下口誤了,哪裡有什麼正殿?」
章昺說禿嚕了嘴,以拳抵唇,掩飾地咳嗽了一聲:「正堂你都用來做什麼?」
公孫佳道:「鎖上了,隔段日子洒掃洒掃,那是先父用的,我……還不行呢。」
章昺聽得也有點傷感了,公孫佳猛地說:「把告身拿來吧。」章昺道:「不急,咳,不急。」公孫佳道:「知道,我怕忘了。」告身早就準備好了,單良順手遞了過來。章昺接了,對吳孺人道:「這下好了,你也可以抬起頭來了。」
這話說得一點也沒有安慰到人。公孫佳笑道:「單先生也可以放心了。」
章昺奇道:「這與單先生有什麼關係?」
公孫佳道:「他很敬佩那位計先生的為人。」
「他呀……」章昺也是感嘆。
公孫佳道:「計先生這樣的為人,人人都看到的,吳選被他這樣的君子看重,想必也不會差,是不是?」
章昺順著就點了點頭。
公孫佳又說:「既然這樣,咱們就不要讓君子失望啦。您還得帶著孺人回宮吧?早早去,也好給他們姐弟多些說話的時間。」
吳孺人起身,鄭重地對章昺拜了一拜,又對公孫佳拜了一拜:「妾謝過殿下,謝過縣主。」
公孫佳道:「這是做什麼?」章昺也說:「起來。」
吳孺人更咽道:「因為妾的事,令殿下蒙羞、令縣主傷神,妾感銘五內……」她本是個溫婉女子,哭起來也是梨花帶雨惹人憐愛。
公孫佳道:「這有什麼?你以後也不要總提這什麼羞不羞的,陛下已赦了往昔之罪,這是陛下的恩典,誰還要與陛下的恩典作對不成?這就叫一筆勾銷。」
章昺確實是跟呂氏處不來,兩相對比吳孺人更顯得可愛了一些,吳選的黑歷史現在也算能抹掉了,他也是恨不得能「一筆勾銷」的,他就愛聽這個話。說:「藥王說的是,你聽著就是了。」
公孫佳道:「要我說,眼淚收一收,等會兒姐弟見了,也是要哭的。快去吧,時候不早了。」
這二人才離開。章昺不好意思,公孫佳道:「要還的呀。」章昺心情又好了起來:「忘不了。」還挺親昵地抬手颳了一下她的鼻頭,這一下,兩個人都有點傻了,公孫佳開心地笑了起來:「你幹嘛呀?」
章昺這動作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只是覺得此刻的公孫佳真是他心裡完美的小妹妹的形象,可愛、不粘人、嬌嬌軟軟、還聰明懂事、還有用,樣樣合適。他在自己親妹妹那兒都沒感受到這樣的純然的屬於「兄長」的享受。他的妹妹們,不是缺了這個,就是缺了那個,還跟他不大親近。
很小的時候,他爹和姑姑們都還年輕,見到過他爹這麼自然地跟姑姑玩笑相處。他很羨慕,因為妹妹們越來跟他越隔著,延福郡主近來開朗了些,分寸火候又不大對,他這輩子終於遇到了一下,就很想照著當初他爹對他姑姑那樣來一下子。
章昺笑笑,摸摸她的頭,學著記憶里他爹當年的語氣:「走啦,別送了,外面風大。」
「哦……」公孫佳還是慢吞吞地挪到了門口,扶著杖看他走遠。章昺走了幾步,還真回頭看了一眼,對公孫佳擺了擺手:「進去,進去。」
吳孺人心裡吃了老大一驚,心道:真是能人做什麼都能,這位縣主要是在宮裡,哪裡還有我們的飯吃?
章昺還沉浸在一種奇怪的親情體驗里,連吳選的事兒都在進了自己的府里之後,經人提醒才又回過味兒來。頓時什麼興味又都沒了,端起了標準的架子,准告身賞了吳選,說:「你們姐弟說會兒話。」自己去書房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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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廂,單良又躥到了公孫佳面前,說:「這廣安王發的什麼癲?」
公孫佳想了一下,說:「昨天他王妃放出來了,怕是過得不好。不說他了,等吳選那裡的告身補了,錄了檔,將他叫來。」
單良訝道:「他?能糊得上牆嗎?」
公孫佳道:「他不算什麼,可有他在這兒戳著,吳孺人就難。」
單良認真地想了想,說:「對的,吳孺人在宮裡,確乎有用。是得將吳選的事糊一糊,別拖了他姐姐的後腿。您要調-教他?不用親自動手的,我來!」
公孫佳道:「還是見一見吧,看孺人的面子上。」
「這個孺人……能翻身?」
「做都做了,何妨將面子給全了?」公孫佳說。
單良還要說什麼,容逸夫婦又來登門拜訪。單良道:「他又有什麼事嗎?難道是今□□上有什麼變動?也不應該吧?有什麼變動,這會兒安國公也該從宮裡出來了,消息該送到了呀。」
公孫佳道:「見了,不就知道了?」
只有容逸一人的時候,公孫佳與他說話反而更輕鬆一些。如果再有一個江仙仙,那就更對味了。三人打過招呼,移步到了窗下的坐榻,容逸獨個兒坐著,公孫佳與江仙仙聯榻而坐,挨得很緊。
公孫佳道:「稀客。」
江仙仙說:「家裡忙,抽不開身。」
這就涉及到趙司徒跟紀炳輝為了官員的人員的爭執之類,全家緊張,又有許多客人登門,女眷往來也頻繁了一些,江仙仙也要在家中幫忙。公孫佳問道:「現在是忙完了?我讓他們把園子掃一掃,咱們鬆快鬆快去?」
江仙仙笑道:「且慢,我來是要忙另一件事呢。」
公孫佳問道:「什麼事?」
江仙仙看向容逸,容逸清清嗓子,道:「聽說,延安郡王正在擇婿?」
這不是什麼秘密,鍾英娥來回相看小兩年了,中間又有公孫佳突然發現了隱患,再重頭篩過,這事兒到現在還沒定下來。公孫佳道:「阿姨是有這麼個說法。怎麼?你們——」
容逸道:「我們只是與朋友閑聊,探探口風。」江仙仙哭笑不得:「你怎麼說得這麼……」
容逸道:「你們私下說話,不也這樣么?何必遮遮掩掩?我們是想請你先給看看合適不合適,你要覺得合適了,我們回去回話,再請長輩們出面。咱們再細商量。」
「那你們為誰而來?」
「你見過的,侍中的愛孫,李岳。你願意不願意與我們一同做這個媒人?」
公孫佳道:「好。」容逸要是為容氏哪個子弟求親,她還得再尋思一下,李岳好呀,李岳一不在吳選仇人的名單上,二長得也不錯,風評亦佳。不誇張地說,他要娶太子的閨女都能娶得上。
江仙仙喜道:「你答應了?」
公孫佳道:「父母之命。這事成與不成,我要問過阿姨,呃,還有表哥表姐。」
容逸也難得地沉默了一下,說:「應該的。世子是個持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