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宮宴
宮宴都有流程,本?朝開國十五年了,一應典章也初具規模。由於?皇帝及其親眷出身?過於?接地氣?,好些?習慣不能完全照搬前朝,但是在文臣們的努力之下?,還是逐漸有了該有的氣?象。
各處宮宴燈火輝煌,已有細樂聲聲飄入雲中。影影綽綽間可見殿閣樓宇上列隊的宮娥不停穿梭。
宮門前車馬雲集,各按著自己的品級、序列,核對各自的門籍,再由專人?引著排隊進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待遇,有些?要搜身?,少數得?到優待老臣、功臣則可以在宮門換乘宮中準備好的肩輿。
胡老太妃這樣的,她的馬車可以直接開進宮裡而不受阻攔。當然這是特例,統共也就只有她一人?而已。老太妃就把公孫佳這個曾外孫女給放到自己車上帶了進去,按照慣例,這也是沒人?管的。
才得?到機會升格守門的小宦官剛問了一句:「這位……」就被眼明?手快的前輩拉了回去,低聲告訴他:「這是原驃騎將軍家的女公子,封做永安縣主的那位。」
「那也得?下?車呀,不是只有老太妃……」
「她也不一樣!看好了,就她倆,別?人?都得?下?車!回去我再告訴你!」
兩人?又飛快地上前,迎向下?一輛車的女眷。
公孫佳坐在胡老太妃的車上,一身?行頭束縛得?她有點不舒服,微微動了一下?身?體,撩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宮裡還是老樣子,沒怎麼變。」
老太妃笑呵呵地:「不變最好,咱們就還是這樣過日子。一會甭管有什麼事兒,都不幹人?的事兒,你都當不知道。誰要逗你了,你也別?理他們!只管做你想做的,你不想做的多?一眼也不用看它。萬事有我呢。」
「哎。」
老太妃看她還是漫不經心的樣子,語氣?也鄭重了一點:「有些?人?就算是心裡沒想欺負孤兒寡婦,說話做事也會帶著點兒不把你當回事。你要是自己也虛了,一次氣?虛便要處處受氣?,最後?不欺負你的人?也要欺負你了。」
「哎。」
老太妃嘆了口氣?:「罷了,我們總還是能護住你的,你跟緊我。」
「哎,」公孫佳又是一聲答應,想了一下?,添了一句,「太婆放心,我不會吃虧的。」
老太妃還是擔心她,攥著她的手,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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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正殿,皇帝那裡派了身?邊的大宦官鄭須親自過來接,皇后?那裡也派了個得?力的宮人?阿順過來。公孫佳先落出個臉來,這兩位她都是見過了,先說一聲:「有勞。」被阿順扶了下?來:「縣主仔細腳下?,燈呢?照著點。」
公孫佳扶著她的手站定了,道了聲謝,說:「太婆在裡面。」往一邊讓了讓。凡體力活她從來不搭手,讓開個地方讓別?人?發?揮。
兩人?接了老太妃,鄭須道:「陛下?吩咐了,您還走這邊兒。」一招手,就兩個年輕力壯的宦官過來,一人?一個,背了老太妃和公孫佳往殿上去。
領宴前也要先排個隊謝個恩再敘座。品級高?的擱殿上磕頭,品級低的就只有台階下?呆著了。入席也有安排,還是按身?份品級來分誰靠皇帝近、誰靠皇帝遠。男女雖然分席,卻並不隔在不同?的殿閣,都一同?在大殿里。
公孫佳打記事起,沒品級也被夾帶過來坐在最前面,如今有了品級,她倒很?乖巧地算了算順序,沒跟老太妃一起走。老太妃道:「你在這兒幹嘛?跟我過去。」
公孫佳道:「太婆,我長大了不能坐在您懷裡了,就得?在這兒了,等會兒咱們再一塊兒回家。」靖安長公主等人?很?快就到了,喊公孫佳過去她都不去。
鄭須與阿順都看在眼裡,鄭須笑吟吟地說:「太妃放心、公主放心,藥王在宮裡不會出事兒。藥王少待,老奴讓他們給您拿個綉墩來先歇著,等陛下?到了您再起來舞拜。」
公孫佳道:「鄭翁翁別?急,我攢了一年的力氣?,就等著這兩天顯擺呢。」
鄭須笑嘻嘻地走了,臨走前吩咐一個小徒弟:「你伺候好縣主,縣主要是累了,你就是她的椅子。」
公孫佳道:「等一下?。他,我留下?了,鄭翁翁再幫我一個忙?」
鄭須覺得?有趣,問道:「縣主要做什麼?」
「鄭翁翁能調得?動這些?,」公孫佳手指轉著圈兒一繞,「對吧?」
「嗯。」
「借我兩個力氣?大的,等兒就在我旁邊兒,我送你一百金打酒吃。」
「?」
公孫佳道:「什麼都不用做,只不過誰要喝醉了鬧到我這兒,您知道的,我跑不快,要兩個人?給我清個場。沒人?鬧的話,他們就什麼都不用干,酒也不少了您的。耽誤了您的事兒,都推我頭上。您看怎麼樣?」她早就想好了,這個鄭須跟他們家也挺熟的,關係還不錯。防止宮內鬧事本?就是他的職責,如今只要他將重點稍稍挪一下?而已。
發?狠鬥嘴她自認不輸人?,就算說話不快聲不高?,還有一群長輩幫腔。若是要用到力氣?的時候,那確不是她的長項。得?提前給補了。
鄭須道:「酒錢收好,現在還不用,以後?缺了再討,人?我給你找。」開宴前他已有過安排,像胡老太妃、公孫佳這樣的易碎人?群,他都派了專人?盯著,此事不須表功。
「謝鄭翁翁。」
「不敢當。小行,伺候好了縣主。」
小徒弟也機靈,湊上跟前來,抬起了胳膊:「您要是累了就先扶著奴婢將就一下?兒。」公孫佳摸出個金粒子扔給他:「給你的。」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小宦官悄悄揣了,低眉順眼乖乖站著。人?還在陸續往裡走,公孫佳不經意地問:「今年有什麼新菜色嗎?」
小宦官道:「還與往年一樣,不過聽?說今年貢上來的海味比去年的成色好,您等會兒可以嘗一嘗。」公孫佳盡問些?吃的玩的,還問今年正月十五燈節宮裡是不是也開始準備了,有什麼新鮮的燈。
小宦官也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跟一個十二歲的小縣主聊個天兒,自己心裡也挺美。師父說了,這些?人?愛套他的話兒,小縣主就不一樣了,給錢,還閑聊,都不問別?的。問也是問八卦趣聞,不問皇帝在幹什麼、私下?說了什麼。
小宦官放鬆下?來,跟她閑聊,什麼小八卦都給公孫佳倒一點兒。人?進了一半的時候,公孫佳已經跟他聊到了宮裡何處最熱鬧,哪裡最輕閑,甚至知道了廣安王從東宮裡調了兩個宦官往宮外去——都是小宦官不知不覺間講出來的。
公孫佳就跟著他閑聊:「那出去宮外是好事嗎?能吃到好吃的?用到好的?你比過嗎?」
「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不過對他們應該是好事吧,他們都是小字輩兒,在宮裡也沒太好的給他們。出去可能還能主事哩。不過我不願意出去,出去了想再回來就難了,我在宮裡挺好的。」
時間過得?飛快,公孫佳的話題又轉回到了吃喝玩樂上。等人?差不多?了,公孫佳道:「你去吧。」小宦官道:「奴婢師父吩咐奴婢伺候您的。」公孫佳道:「你再站這兒,大家拜下?去,陛下?就該看著你啦,你去吧。哎,你叫什麼?」
小宦官湊近了說:「奴婢鄭行。對了,您的座兒在那兒,師傅給您安排倆人?就在您身?后?的柱子邊兒上站著。遇著給您鬧事兒的,您別?聲張,叫他們動手就行。他們要是來不及,您也別?大叫,照那動手的,來一下?狠的,就對膝蓋死命踢!踢完了您什麼事兒都不知道,咬死別?認!讓它自己叫喚。陛下?不喜歡人?在這樣的時候鬧出事兒,難看。」
「知道啦,下?回還跟你聊天兒。你再跟我說說,哪兒貢的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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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秀娥緊趕慢趕就怕閨女受氣?,到了一看她混得?挺好,也放下?心來,走過去問道:「幹嘛呢?」
「鄭翁翁讓人?給我搬坐兒,我沒要,他就叫了個人?陪我。」
「哦,他人?不錯。」
一時人?齊了,公孫佳跟著親娘站好隊,又有宦官出來整了個隊,看齊整了,時間也差不多?了,三聲鞭響,靜音。帝后?出場,樂起,百官舞拜。一場結束,各自入席。
公孫佳被親娘攥著手,一氣?領到她們的席上。很?靠近御座,在她們前面也就幾個公主王妃之類。鄰近那桌坐的還是她的小姨媽,延安郡王妃,姐妹倆打了個招呼,宴會就正式開始了。
按照流程,上完了第一輪的菜,皇帝舉杯,大家跟著舉杯,上壽,三次。
正式流程算完了,接下?來是大家互相聯絡感情的時候,照皇帝和親戚的習慣,必然有說笑打鬧串席的。什麼御史都管不了,什麼禮官都糾正不來。配合著此時鼓樂齊鳴,歌舞昇平,要多?喜慶有多?喜慶。
郡王妃又湊了過來,笑道:「藥王又長大了。」
公孫佳道:「阿姨好久沒看我了,我當然長了。」
「小沒良心的,我那麼多?東西餵了狗了嗎?我不看你,你不會來看我?咱倆誰大誰小啊?」
「你家太吵了。」
「你還怪上我了?行,你等著,過兩天我就去打你。」
公孫佳往親娘身?后?一躲,還吐了吐舌頭:「打不到!」
除了喪禮等禮儀,這位小姨就沒去過公孫家,倒不是感情不好,而是她生□□動愛玩鬧。跑到喪家說笑不合適,不玩又不合她的本?性,乾脆就不停的送禮人?卻絕不出現。
姨甥倆拌了一回嘴,覺得?脾氣?相投,都很?開心。這才是公孫佳心中的「與阿姨正確的相處模式」,無奈余盛個二百五就是不開竅。鬧個差不多?,鍾秀娥就問妹妹:「英娥,你家丫頭呢?跑哪兒去了?」
「我讓她自己看看,今天入殿的有沒有看的順眼的。」那一位比公孫佳大兩歲,該開始琢磨出嫁了。
公孫佳道:「能上來的都是什麼人?呀?老的老、成家的成家,要不就是自家兄弟,你們別?坑表姐。」
鍾英娥也不以為意:「你才幾歲?又懂了?那你說怎麼辦?」
「你拿那個紅封本?子,找!身?家可以的,年歲差不多?的,聚一塊兒。」公孫佳說的紅封本?子,是本?朝訂的權貴們的戶籍冊。經過戰亂總會有一些?人?倫課題,比如以為老婆死了另娶,結果沒死,最後?難分嫡庶的,以及冒充名門抬高?身?份的。造反期間親人?反目也不是個例,難道打來了天下?還要跟他們共享?
今上處理這些?亂相毫不手軟。登基的前五年,陸續下?了許多?的詔令,定了許多?的政策,專為整治這些?。皇帝自己可以官方造假編祖宗,對冒認士紳騙朝廷免稅優待是不能容忍的,於?是就這麼一編。母本?存宮裡,各家有自己的那一冊副本?。規定五年重修一次,添加新生人?口——以初次母本?所錄各家為基礎,初始母本?沒錄的,以後?再說尋到血脈的朝廷都不認。
這並不完全等同?於?所謂家譜。畢竟家譜還有個「聯宗」之後?轉正的做法。
有門路的人?家,會有一些?別?人?家的內容。鍾英娥這種情況,完全可以求皇帝翻揀母本?。公孫佳手裡就有許多?人?家的內容,這個是繼承自公孫昂的遺產,她現在致力於?把鍾祥手上可能有的東西也複製一份,擴大自家的檔案庫。她查容逸生辰的時候拿的就是這種副本?,用得?很?順手。
鍾英娥也是個不大靠譜的娘,聽?了眼睛一亮:「這個好,回去就叫你姨父弄這個。」
她也是坐不住的人?,說完這個,也去串席巡桌了。才走出去又躥了回來,卻是皇帝與皇后?下?場了,帝后?隨心意也有巡桌的時候,不一定會巡滿場,但皇帝一定會去跟姨媽說話,說的還是家鄉賀州土話。接著會象徵性的問候一下?活著的、也就是最新的這一任岳母。然後?才是問候老臣之類。
今年他的興緻好像不太高?,這幾步走完就不想走了,轉回了自己的座席,改讓太子領頭,皇子皇孫們巡場。
帝后?在上面坐著,不時交談一下?。公孫佳一向是個別?人?亂躥她不動的人?,托腮看著,她們家女人?們已經有圍著皇子灌酒的了,皇孫最慘,被提著耳朵的灌。胡老太妃都跟人?笑著說:「趁年輕多?喝點,老了就不要喝糟酒了。」女人?里坐得?穩的只有太子妃與廣安王妃。
厲害了,連廣安王妃都能壓在桌子上,公孫佳對太子妃很?服氣?。鍾秀娥原本?是個活躍的人?,這時牢牢看著女兒。公孫佳道:「阿娘,你別?這麼綳著,該玩就玩嘛。你看那位,眼都直了,臉都木了,跟我還隔著老遠,鬧不起來的。」鍾秀娥道:「你不知道,發?什麼癲的都有。一會他們那兒不那麼亂鬧騰了,你還是跟我去你太婆那裡坐著,安穩!」
事實證明?公孫佳還是太年輕了,還是鍾秀娥有經驗。娘兒倆才說幾句話,就有一個臉生的命婦過來敬酒。看身?上裝束她丈夫應該是四品上下?,不高?不低,顛兒顛兒的來了:「縣主。」
公孫佳一向不飲酒,鍾秀娥倒是有點酒量:「來啊。」
哪知這位不知是誰的,跟鍾秀娥喝完了又找上了公孫佳。鍾秀娥道:「她小孩子,不喝。」
「大過年的,為啥不喝呀?再金貴的,那兒不也正灌著呢嗎?」
鍾秀娥兩條眉毛豎了起來就要罵人?,又忍住了。年宴上鬧起來,這是不給皇帝舅舅臉。鍾秀娥強忍了把桌上那盤肥肘子扣這傻逼臉上的衝動,好聲好氣?地說:「那你也去灌他們。」
「我就不,我就灌這小娘子,嘻嘻。」
公孫佳意識到有許多?目光聚到了她的身?上,她不動聲色將右手食指舉起,指尖彎曲向下?點了兩點。只見不知從哪裡躥出來兩個年輕力壯的宦官,一左一右按住了這位巡席的:「您醉了,奴婢們扶您去醒酒!」
這哪是「扶」啊,跟押犯人?似的,一人?擰著一條胳膊,用力很?巧妙,連腦袋都被帶著快按到胸口了,頭冠上的裝飾叮叮咣咣灑了一地。人?很?快就不見了。
公孫佳對不遠處的鄭須點頭致謝。鄭須含笑躬了躬身?,又望了望皇帝。
看熱鬧的一哄轉過頭去,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公孫佳依舊不動聲色,對鍾秀娥道:「瞎操心了吧?」鍾秀娥道:「便宜她了!哎?剛那兩個,哪兒躥出來的?老鄭這事辦得?周到。」公孫佳笑笑:「那咱們打聽?打聽?她是誰?收拾了?」
鍾秀娥道:「這兩天不行,過年呢,別?惹大家不痛快。過了十五,我打上她的門去。」
「阿娘真是顧全大局。」
「那是。」
鍾英娥前面鬧了一陣又轉了過來:「哎,剛才怎麼回事兒?怎麼我就離開一會兒,這兒就有人?要鬧你們?他媽的!當你們現在好欺負嗎?王八蛋!」
一聽?就是喝高?了,公孫佳道:「哪天我親自去,叫您?」鍾英娥高?興了:「好!」姨甥倆勾肩搭背坐一塊兒,鍾英娥給外甥女兒挾了一筷子鱔絲:「這個味兒正,我嘗過了。」公孫佳道:「我問過了,今年的海產比往年好。」
「是嗎?那我嘗嘗。」
兩人?湊一塊兒研究,鍾秀娥嘆了口氣?:「這兒是不能再坐了,免得?又來瘋子。藥王還是要往表姐、表嫂那裡走一走的,起來!趁你還沒醉死,跟我一起帶她過去。哎,不對,你不管你們家丫頭啦?我怎麼還沒見著她呀?你幹什麼吃的?」
鍾英娥道:「那不在阿娘那兒嗎?太子也在,對,快,帶藥王過去,誰不去湊那個熱鬧?就你倆傻坐在這兒!」拖著姐姐、外甥女又躥了過去。
靖安長公主那裡公主、王妃圍了一圈兒,太子妃因太子下?來了也起身?相陪,兩人?臉上看不出一點痕迹,呂氏還是木木的,鍾秀娥小心地把女兒護在一邊。她們到了,靖安長公主一招手:「藥王,快到我這裡來!剛才怎麼了?」
鍾英娥搶先道:「不知道哪個傻娘們兒灌多?的,擱那兒發?酒瘋要逼藥王喝酒呢!」
太子皺眉,吃驚地問:「是哪個胡鬧?你就只知道說嘴,你護住了嗎?」
「表哥!我跑過去的時候早被押下?去了,這事兒辦得?漂亮。」
太子舒了口氣?,慈祥地對公孫佳道:「受驚了呀,不必理會這些?人?。」
公孫佳道:「我沒事兒,也沒喝。過年不說這個。」
太子點點頭:「很?好。」一旁太子妃也投來讚許的目光。
興許是太子在這裡呆得?太久,鄭須悄悄過來:「陛下?問呢,殿下?怎麼走不動了?請公主們高?抬貴手,放殿下?多?走走。」靖安長公主道:「誰要留他來的?快走快走。」太子笑著走了,臨走前對太子妃道:「你多?照看一下?這裡。」
鄭須還沒走,對靖安長公主道:「陛下?叫藥王呢。」
靖安長公主道:「那快去!」眼看著公孫佳被鄭須帶到皇帝跟前,她才移開眼睛,告訴鍾秀娥:「你的閨女,你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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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一肚子的疑問到了皇帝面前,皇帝是她的表親,但這血緣有點遠,地位還差著。不明?白為什麼叫她過去。
皇帝很?和藹,對鄭須道:「把藥王的座挪過來。」
饒是公孫佳膽子大,這裡也驚,眼睛瞪得?大大的:「啊?」以前皇帝的膝上她也坐過好幾回,公孫昂在外頭大勝的時候,她就享受過這樣的待遇,然而今時不同?往日。
皇帝道:「讓你坐你就坐。」
「為什麼呀?」這陪皇帝、皇后?吃飯的位置,它看起來就不對!
皇帝道:「讓你坐你就坐。」
公孫佳不再問了,直接就坐下?了,熱菜一道一道給她重上了新的。皇帝道:「剛才鄭須給你搬座兒怎麼不坐?方才不坐,現在就得?坐這兒了。」
公孫佳聽?懂了,之前那個優待是要震懾住想看公孫家笑話的人?,顯示聖眷猶在,皇帝有心,並不想聽?閑話。公孫佳撐著下?巴側過臉去看皇帝:「都過去了。我好好的。總得?長大。」
皇帝的唇微微抿緊,頓了一下?,道:「不用太急著長大,你們都是天生富貴的,享受人?生就好。」
公孫佳眨眨眼,戲道:「我不是天生的,是娘生的。」她生就一張溫柔可愛的面孔,輕聲細語的,竟沒有令人?反感。饒是如此,皇后?與鄭須也有些?擔心,皇帝可不是擺張漂亮的臉蛋就能輕易哄過去的。
公孫佳注意到了他們的表情,仍然慢吞吞地說:「我的富貴跟天說不著,得?您跟它說。我受的是長輩蔭護,阿爹和外公都是您帶出來的,這個我可管不著。」
皇帝帶點無奈地「切」了一聲,有點笑意了:「小小年紀,想管什麼?操心太多?不好。」
公孫佳道:「沒想操心,祖輩父輩披堅執銳,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河清海晏可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嗎?長輩們辛苦,就是為了讓我們享福的,我才不會找事。事兒不惹我,我不惹事兒。順手。遇著了,就踏過去。真是奇怪。」
皇后?可算鬆了一口氣?,問道:「什麼奇怪?」
「娘娘,以前我從來沒遇到過事兒,只要安安靜靜坐著,看著,吃著,玩著就行。這些?日子我說過的話比之前一輩子說的都多?,快累趴下?了,煩。」
皇帝對皇后?道:「瞧,跟我說話煩著她了。」
公孫佳雙手撐著腦袋,疲憊地嘆了口氣?,道:「跟您說話不煩,跟傻子說話煩,又累又煩。」
皇帝忽然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笑聲,殿內安靜了下?來,音樂都止住了。皇帝擺擺手說:「你們說你們的,我們樂我們的。」他的目光下?垂,公孫佳好奇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隱約覺得?他是在看樂平侯那裡,樂平侯身?邊一個魁偉的男子,也向這邊望過來。哦,紀宸吶。
說「煩」的時候皇帝已經決定放公孫佳自己玩兒了,此時又來了興趣,沖公孫佳搖搖手,將她晃了回來,問道:「那咱們就多?說一點?」
「行啊。」
「你把家裡的部曲裁了?」
「嗯,養不起。」
皇帝后?悔自己一把年紀還多?了一回嘴,剛才就不該接著問的!
公孫佳道:「減了一半兒,過兩年要是手頭緊,興許再裁一些?,還會留一點的,我總得?留點兒人?幫我打架。也沒趕他們走,給地種田呢。」
「那可都是精兵!崽賣爺田不心疼!」
「我沒賣田。哎,我用不著那麼多?人?,您用得?著,要不就都給您吧。」
「你倒大方!」
公孫佳捂嘴打了個呵欠:「本?來也跟您有關係,擱我手裡過幾年就廢了。阿爹說過,我們有的都是您給的,您要用得?著,就一句話的事兒。」
皇帝對皇后?說:「聽?聽?,我還要拿小孩子的東西嗎?」又沒好氣?地說公孫佳,「不會讓你窮著的!去去去,明?天就給你發?錢。」
皇后?已經是皇帝第三任的妻子了,比皇帝小了將近二十歲,在皇帝面前一向內斂,皇帝這麼問她,她也只是含蓄地笑笑。
公孫佳換個姿勢扶著腦袋,懶洋洋說:「不要!」突然又來了精神,身?子也正對著皇帝坐直了,「我不要錢,要您幫我想辦法,」她越說越覺得?這個辦法可行,「您就教我怎麼守住這一攤子事兒吧!」
「嗯,你膽夠大了,敢給我派差使了。」
「是敬重,」公孫佳糾正道,「咱們就這麼辦!我認識的人?里,最可靠的就是阿爹和外公,但是他們都服您,可見您的辦法一定會是最高?明?的!給我錢有什麼用?今兒給,明?兒花完了,我再跟您討嗎?靠著金山何必討飯?跟著最聰明?能幹的人?走,一定會有好結果的。不如您就一勞永逸給個辦法唄?對我難,對您也就是眼珠子轉轉。教教我吧,舅公?」
皇帝又是一串大笑:「看來跟我說話你是真的不嫌煩的,看煙火吧,明?天來陪你娘娘打牌領紅封兒。」
「哎~」沒得?到回應,公孫佳有點失望,興奮完之後?更累,在皇帝面前也撐不住,往後?懶懶地倚在靠背上,眼也開始眯了,想打瞌睡了。
腦子卻在想,這個打牌也就比直接給錢好一點兒。這是皇帝給近親、親信女眷的特權優待,起兵的時候女人?們跟著吃了不少苦,打下?天下?之後?皇帝也會給她們一些?補償。除了封號、食邑、俸祿之類,還有一個彩頭就是打牌。
每年過年,從正旦開始,連續三天,家人?們聚一塊兒打個牌,彩頭就是——告身?,即官員的委任狀。皇帝會每日拿出數目不等的告身?,三天一共不會超過二十份。
絕大多?數告身?是散官,品級從六品到八品不等,有品級不管事兒,大部分也領不了正常的俸祿,但卻是一個出身?。女人?們拿去賣也可以,權當零花錢了,給自己家沒授到官的子侄、孫子輩或者想要栽培的人?將就著用當個出身?也可以。
公孫佳跟鍾秀娥母女倆以往每年平均能拿到一到兩個,她們也不大在乎,公孫昂有的是辦法給想栽培的人?弄出身?,比如榮校尉,他就是真的校尉。告身?賣也賣不了幾個錢,公孫佳也不大看在眼裡,就覺得?跟這位「舅公」聊天,主意沒討到,還白累著了自己,略虧。
煙花還行,公孫佳又打了個呵欠。皇帝抬抬下?巴,讓人?給她又圍了件斗篷:「別?著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