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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隨便

  鍾祥沒打算這麼早就把外孫女提過來。

  廟裡香油才添上,禱告的文字還沒抄夠數,御醫還沒要回來,公孫佳之前幹了什麼事也還沒弄明白個大概。總要把這些事兒給理順了,再把怎麼扶植外孫女的計劃給考慮得比較成熟,才能把公孫佳叫過來,祖孫倆認真聊一聊。

  十二歲,一個不上不下、不大但也不小的年紀。狠心一點,或者形勢急迫一點,都能出嫁了!公孫佳這個情況,拿她當個正式的成年人也不算太離譜,真拿她當小孩兒才會壞事。

  鍾祥性子有些跋扈的成份,但能跋扈成個郡王還沒被打死,那是極識時務的。

  然而還沒等回家,天下最大的「時務」皇帝表哥把他提過去了,拍了一本奏本到他胸口上:「看看,看看!這些孩子,都這個狗脾氣!」

  鍾祥文化造詣極其一般,閱讀的速度與文字複雜的程度成反比,打開一看筆跡還挺熟,咧開了嘴:「這是……單鬼兒寫的?」單良既毀了容,就有點陰惻惻的鬼味兒。

  皇帝罵道:「還有心情開玩笑?前天的事情我給你按下了,今天這是什麼?」

  鍾祥道:「寫了什麼不好的話?」慢吞吞地讀完,又努力總結了一下,說,「也沒毛病啊!」

  「公孫昂活著的時候,就不是這個口氣!」

  「那是!藥王這孩子,隨我!」

  「隨你就完了!」皇帝罵了一句,「還要有下回?是不是你攛掇的?」

  鍾祥一口否認:「不是!我就是再渾蛋也不能這麼不講究!一個病孩子,支使她?喪良心!我昨天還跟妹子說,再求兩個好御醫給她,以後招個女婿,好叫她父親不至於絕了后。」

  「唔,還不算太糊塗。回去養好她,且不說是那自家孩子,她還是功臣之後,不能讓人看了寒心。不管什麼事吃相都要好看,只要不是生死攸關,凡事都可留一線。」

  「那是,那是,」鍾祥一個勁兒的答應著,「您看藥王守著她那一份兒家業,還能守得住吧?」

  皇帝以往十二年裡對公孫佳的印象都沒有這兩天來得深,平靜地掃了表弟一眼。

  鍾祥一改不正經的樣子,也嚴肅了起來,索性攤牌:「我不會支使她去衝鋒陷陣,卻想讓她多懂點事情。阿娘與妹子總是覺得我們吃過太多的苦,孩子們也跟著受了許多的罪,如今過上好日子了,恨不得把所有的虧欠都加倍彌補了,孩子們被慣得不成樣子。別人行,藥王是沒這個福氣了。」

  「她一向如此嗎?我記得以前見過,很是乖順可愛。」

  「還不是被逼的?她爹要是活著,她現在肯定跟以前一樣是個聽話的小閨女。她爹不是死了么?沒爹的孩子過的什麼日子,咱們見的還少嗎?要想讓她過得去,也顯得咱們厚道,就得讓她能自己立起來,最最不濟,有人打她了,她能知道跑、會喊疼。」

  皇帝點點頭,道:「小孩子,有點小脾氣也沒什麼,她的脾氣也不比別人更壞。你先回去,御醫年前就到,先養好了再說。小孩子慣一點有什麼?哪裡就能慣壞了?」

  「只是日子過得去,誰沒事發脾氣?我的性子就比過苦日子的時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她那個樣子,你讓她發脾氣,她倒是有力氣發呢。」

  皇帝笑笑,擺擺手,示意到此為止。

  今天談話的目的就是提點鐘祥,咱們都嫌紀家手伸得太長要打壓,但是不能戳個小女孩兒頂在前面,大家都是要臉的人,吃相好看一點,頂好不要吃自己人,會壞了風氣。一次意外遇到了,使性子報復,沒問題,皇帝給兜著,但不能回回都讓小孩子出馬。

  鍾祥解釋清楚了,也交代完了規劃,皇帝也滿意了。哥倆依舊默契,完美。

  至於公孫佳,皇帝對她還有一份香火情,看她爹的面子上只要她不造反就不會讓她出事。她是不是「下次還敢」,隨便,反正「脾氣也不比別人更壞」。皇帝自家的悍婦多了,並不強求這個,接受得了「慣孩子」。

  鍾祥只好先把公孫佳叫過來先聊一聊——你先別挑事,放著我來!不然老外公又要挨訓了。公孫佳正好守孝,也可以趁此機會安靜休養、暗中觀察、了解形勢,以備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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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祥回家的路上腦子一陣猛轉,將計劃匆忙完成。

  哪知回到家裡先遇到了鍾秀娥。鍾秀娥這一天忙得不得了,先是在自己府里一通搗鼓,發現沒有什麼用武之地,轉而回娘家跟親娘商量接下來怎麼辦。鍾祥回家的時候,鍾秀娥還沒走。

  鍾祥聽女兒說:「我說話太沖了我認,她這也太累了!我現在就想叫她什麼都不用操心地長大!」

  「你想得倒美!」鍾祥否決了女兒的規劃,「你,理好家就成,別的事情不要瞎忙。」

  鍾秀娥道:「我是她親娘!」

  「我還是你親爹呢!」

  話一旦說到這個份上,就沒有什麼理性了。鍾祥不再講理:「就這麼定了!」

  「您這是要累死她嗎?」

  「她現在不學點東西,以後才要吃苦頭!我今天向陛下討了兩個御醫,過兩天就給她送過去。行行行,兒女都是債!去個人,把藥王叫來,我與她好好說,她也消停消停,你也消停消停,行了吧?」

  鍾秀娥這才點頭:「好。」

  鍾祥又加了一句:「人一輩子要受的罪都是有數的,不讓她現在受累,以後我死了,她再吃虧,誰護著?趁我還能護著,她得學!公孫家以後是她的,懂嗎?」

  親爹還是極有威嚴的,鍾秀娥怏怏地:「是。哎,不對,幹嘛跟您學啊,學也是跟我學。」

  鍾祥沒耐心了,將臉一黑,暴露了本來面目:「滾!」嚇得丫環們趕緊把鍾秀娥擁到廂房去歇著。

  靖安長公主道:「我們娘倆才說話,你這又是做什麼?」

  「白長了一副聰明相!」

  「你這是怪我?」

  鍾祥咽了口唾沫,抻了抻脖子,不敢跟老婆頂嘴,哼唧著:「我去前面,藥王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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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佳料到外祖有很大可能叫她去聽訓,沒想到來得這樣快。外祖有召,她上車就來了。

  鍾祥已經在書房裡等她了。書房裡沒幾本正經書,兵書都少,地圖、沙盤倒是有一些,值錢的名家字畫被拿來裝門面。

  鍾祥蹲在一張坐榻上,一揚下巴:「來啦?坐。」

  公孫佳尋張椅子坐下了,問道:「外公叫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你上表了?」

  「嗯。」

  「這次沒錯,下次還敢?」

  「是啊。」

  鍾祥從坐榻上跳下來,背著手圍著公孫佳打轉:「你這是像誰呀?」

  公孫佳腦袋跟著他轉:「管它像誰,不吃虧就行。」

  「管它像誰!」鍾祥猛地停住腳步,「也不能太不管不顧了啊,陛下差點以為是我不厚道讓小孩子打頭陣!」

  公孫佳站起來,垂手立好:「事發突然又叫人生氣,總不能幹看著又或者只會掉眼淚。」

  「嗯,剛好機會合適,」鍾祥也不好糊弄,還沒查到多少事,也猜了點影子,「你娘這兩天可坐立難安!」

  「我會讓她放心的。」

  「哦?」

  「我們娘兒倆都是心裡沒底才詐詐呼呼的,安頓下來自然就消停了。我想把普賢奴接過來陪阿娘過一陣子,分分神,心思就不會全放在惱人的事情上了。家裡家外,全等著她穩下來安排過年,一旦忙起來、有事做,就會好很多。人情往來,父輩們的交情……也不是我能玩得動的。」

  鍾祥道:「以後啊,公孫家還是指望你的。」

  「哎。」

  「這些日子做得夠多啦,留點給我們,且用不著你這樣。你也不用不安心,有我們呢。朝廷要臉、陛下要臉,你外公更要臉!你就歇歇吧,御醫給你討來了,你呢,想當家還是要學點東西的,我琢磨琢磨給你安排一下。別再出奇招了,行不行?」

  公孫佳道:「我正事辦完了,本來就打算歇著的。」

  鍾祥嘆氣,拖著步子往座上一坐:「我老啦,你大舅本來是能當家的,可他死了。你爹本來也是能就頂事兒的,他也死了!現在、這些人、就看你和你表哥的了!我說明白了嗎?」

  公孫佳站也站不住了,小碎步挪到鍾祥面前跪下了:「外公,我……」

  鍾祥居高臨下戳了戳公孫佳的腦門兒:「明明是我的外孫女,怎麼說起話跟趙司徒那個老陰鬼一樣?別人不吐實情,他半個字也不露,別人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完了,他還是半個字也不露!哎喲我的親娘啊,說什麼都拿捏著說:『好好好』,回來一咂摸,十句里九句是虛的,實的那一句還他娘的是罵人的!」

  公孫佳忍不住笑了,仰起臉來道:「那我說句實的?」

  「說!」

  「外公是陛下座下第一大將,打天下的時候是,現在還是,對嗎?」

  「廢話。」

  「陛下永遠是第一位的,對嗎?」

  「當然。」

  「對付陛下的敵人永遠比對付自己的敵人用心,對嗎?」

  鍾祥跳了起來,名貴字畫在他這裡不值錢,抽起畫軸往公孫佳身上扔:「你能耐了你!」

  公孫佳站著看他扔了五、六軸,一個沒砸中自己,開始笑著躲:「哎喲,幹嘛生氣呀?」

  鍾祥內心很愉快,居於人下是誰都不願意的,但是他表哥手段太高,他認了!所以他一直都是頭號打手,他有自己的仇人,但讓他咬得最兇狠的,一定是他表哥要收拾的人。

  這件事,打天下的時候人人知道,坐天下的時候,傻子們卻以為他和紀炳輝只是兩家恩怨。

  公孫佳猜著了。這一次他又押對寶了!

  門板被砸響,鍾秀娥急得大叫:「你們幹嘛呢?」

  公孫佳跑了出來,躲在她的身後抱著她的腰,斜出個腦袋看書房裡。鍾祥提著一軸畫出來說:「這個壞脾氣,還上表,陛下今天讓我管管她。」

  「管就管!打人幹嘛?」鍾秀娥反手護住女兒,母女倆登時抱在了一起,親密無間。

  鍾祥罵道:「行了,都安穩些,大過年的還嫌不熱鬧嗎?回家去吧!」

  「走就走!」鍾秀娥接過斗篷給女兒披上,嘟囔著,「全家的壞脾氣都是隨的誰呀,咱們回家。」

  公孫佳抿嘴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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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路上,公孫佳道:「阿娘,咱們把普賢奴接過來住幾天,好不好?」

  「什麼?」

  「家裡也好多點人氣兒,阿姐也能放心收拾婆家的事兒。」

  「你又操心了。」

  「心要是不會動了,不就是死人了嗎?」

  鍾秀娥瞪了她一眼,想了一下:「也行。」

  「回去咱們再對對賬……」

  「我想通了,」鍾秀娥說,「你外公說得對,趁咱們還能護得住,得教會你咬人!」

  「你也不想我累著,我也不想你累著,心都是一樣的。」公孫佳此時顯得極體貼。

  鍾秀娥撫著女兒的鬢髮說:「哎喲,這都是什麼事兒啊。以後咱們倆就好好過吧。」

  公孫佳靠在母親身上,心裡一片平靜祥和。

  這份寧靜僅僅維持到了回府,府門前拴著馬,還有別家僕人在外守著。門上部曲回報:「主人、夫人,余將軍來了。」

  這稱呼讓鍾秀娥有片刻的恍惚,公孫昂在世的時候,他們家,也常有部曲這樣稟報,一模一樣,一個字都不帶改的。

  公孫佳問:「人呢?」

  「在小花廳了。」

  連問答都是一樣的,鍾秀娥神情複雜,恍惚間已被女兒挎著臂彎走向了小花廳。鍾秀娥打起精神來,母女倆進了花廳,親家餘澤正在花廳里踱步。

  看到她們倆,餘澤停下步子來問好。他是公孫昂生前部將,約定俗成要矮一頭,但他又是喬靈蕙的公公,這關係就比一般下屬親密些。母女倆回了禮,兩人往上首對座上坐了。

  鍾秀娥問道:「親家翁,稀客,過來肯定有事。」

  公孫佳覺得奇怪,單良約的是明天見面,為什麼餘澤今天就來了呢?她也問:「余伯伯,是為了什麼事呢?」

  餘澤為難地瞄了鍾秀娥一眼,又把眼珠子正正轉給了公孫佳。一個眼神將母女倆都弄得小有尷尬。

  這個眼神的意思很明白,有事要跟公孫佳說,請鍾秀娥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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