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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偏架

  一場鬧完,容家折了面子,府前大街上血流滿地,看得人心裡發寒。容太常想罵,不知怎的有點罵不出口來,反正他家孩子十二歲的時候是沒那麼鎮定能眼看這樣的凶禍發生,末了還現場念《往生經》的。

  「真是天生的……毫無人性。」容太常低罵一聲,最後三個字在舌頭上打著轉,轉得十分含糊。

  虧也不能就這麼吃了,公孫佳說「公孫家與容家的事」,容太常卻不這麼想,派人去給親家樂平侯送信訴苦。

  送信的人到了樂平侯府卻沒有見到樂平侯紀炳輝本人,問了才知道紀炳輝才被皇帝召進宮了,且「宮使很是著急」。送信人躊躇了一下,道:「那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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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炳輝被召進宮也與今天的事情有關。

  說起來不過是兩個互相不對付的人家鬧了點小矛盾,一點口角,也沒傷著人,比起鍾、紀兩家曾經有過的毆鬥事件、互相捅刀,又或者朝上的擁躉們互相攻擊之類,就是個毛毛雨。好巧不巧,這回惹到了一個人——鍾祥的母親胡老太妃。

  老太妃是青年守寡帶著兒子投奔了同樣寡居的姐姐,兩家就一塊兒過活,共歷風雨。如今她是皇帝存世的唯一的長輩,皇帝對這位姨媽好極了。平常的日子裡,皇帝的賞賜三五天就有一場,到年節前後更是日日不斷。

  看著皇帝的面子,也是因為小時候生活在一起,太子對這位長輩也好得緊,也是不時有賞賜。連帶的,皇后那兒分配貢品,有老太妃的,妃嬪們得了什麼東西,也愛給老太妃送點兒。

  今天又是皇帝給姨媽送溫暖的一天。

  鍾秀娥這回受的氣,沒打算向老太妃哭訴要求做主,而是跟親娘靖安長公主罵了一回紀家上下都是賤人。不合罵得聲音太大,讓老太妃這兒的人聽到了,老太妃不久之後也就知道了。

  老太妃自有她的一套理論:「以前為了家裡,這孩子吃了太多的苦頭了,她都守了三回寡了,不能叫人這麼作踐了!我要與他們理論去!」步子一急,把腰扭了。

  宮使過來遇上這麼一件事,自是不敢怠慢,飛奔回去向皇帝彙報。

  皇帝聽了,派人把鍾祥、樂平侯喊了來,詢問究竟怎麼一回事。兩人在散衙回家的路上被追回,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都是一頭霧水。

  鍾祥跳了起來問:「阿娘現在怎麼樣了?請了御醫了嗎?」

  皇帝道:「還用等你問?我早派了去了,我就問你,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啊!姓紀的!你怎麼搞的?」

  紀炳輝比他還不明白,聽說老太妃受傷,也有點不自在,但是嘴上不能輸:「我這一天還沒著家呢,哪裡會知道?」

  眼看要打起來了。

  皇帝道:「都給我剋制!你們都是朝廷大臣,家人當街出言不遜,成何體統?不要讓大家都過不好年。」

  正訓著,京兆派人來彙報,容太常家門前被人殺了一地的馬,兇嫌好像是永安縣主。

  皇帝扭臉一看,疑兇的外祖父就在面前,問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鍾祥冤得要死,他一天都在宮裡當值,啥事也不知道。老實答道:「我不知道啊。」又小聲問一句:「我藥王沒傷著氣著吧?」

  皇帝先氣笑了:「她能幹出這個事來,你還擔心她?」

  「她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啊。」

  說得皇帝納悶了起來,他見過公孫佳的,還不止一次,無論什麼時候這孩子都安靜乖巧,不像惹事生非的樣子。

  紀炳輝心裡咯噔一聲,容府是紀四娘的婆家,兩件事怕是有牽連。

  皇帝也知道這親戚間的舊怨,嘆道:「罷了,今天就為你們把這件事剖析分明。」派人去把目擊者找倆來複述,朱郡王就屬於目擊者,一同被召入宮的還有被他坑了一把的李侍中。

  紀炳輝道:「陛下斷案,不讓兇嫌和苦主說話的嗎?」

  鍾祥很不樂意他這樣說自己外孫女,怒道:「對啊,躲在容家的兇嫌不拿來的嗎?!」

  皇帝夾在兩個親戚中間,拿出威嚴讓他們:「閉嘴!」命人傳一干鬧了矛盾的人,又催問朱郡王等人怎麼還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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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府門前的事對朱郡王而言只是赴宴路上的小插曲,不值一提。跟李侍中道完別,朱郡王哼著小曲依舊去吃他的酒。請客的是當年的老哥們兒,也是勛貴之一,得爵國公的親家張飛虎。

  張飛虎迎他進門,邊走邊聊,張飛虎問道:「我算準你早該到了,怎麼來得晚了?是遇到什麼狗屁御史了嗎?」

  朱郡王輕描淡寫回一句:「在容家那兒看了場小熱鬧,沒什麼大事兒。我說,紀炳輝這條老狗還沒死心吶?」

  「你跟老鍾都是郡王了,他自認出力最大,只得了一個樂平侯,怎麼甘心?」

  「你沒喝就先醉了,少說糊塗話。」

  「嘿!我再糊塗也沒那個老東西糊塗!眼看公孫昂死了,他又來跳出來給他兒子爭個出頭的機會?女兒做了太子妃,還不知足?」

  聽他越說越誠實,朱郡王低喝一聲:「噤聲!」

  張飛虎摸摸鼻子:「走,喝酒!」也不再問朱郡王路上有什麼熱鬧好瞧,一個勁兒的催人上酒上肉,起歌舞。

  老哥倆才幹了一壺酒,外面卻來了個宮使,要宣朱郡王入宮。朱郡王很驚訝:「出什麼事了?」

  宮使對他也客氣,漏了點消息:「陛下正在生氣,召了太尉與樂平侯對質,請您也去。」鍾祥官居太尉,份量自是不小。

  朱郡王漱個口,手在掌心裡呵了兩口氣聞聞味道不重,攀上馬一氣往宮城裡去。

  到了宮城,才知道不是什麼大事,且與今天他看的那場熱鬧有關係。

  朱郡王老遠就看到勤政殿那兒燈火明亮,正一正衣冠,大步走了進去。一撩衣擺要行禮,皇帝已擺了擺手:「別鬧那些虛文,正好有件事,你也來聽聽、說說。」

  朱郡王抬頭一看,皇帝在上面坐著,下面鍾祥和樂平侯紀炳輝一左一右,正在對眼兒。朱郡王樂了:「你倆這是拜堂吶?」

  皇帝撐不住先笑了,朱郡王大擺大搖往鍾祥下面一站,看得紀炳輝心裡不是滋味。他自認自己出力最大,結果最大的果子讓別人摘了,要想品嘗最甘美的果實,他得等到他外孫登基。那時候他還在不在都不一定呢!

  再看這君臣三人連成一線,朱郡王身長八尺、腰帶十圍,最壯。皇帝身材保養得很好,高挑儒雅。鍾祥居於二者之間,將發福而只發了一半。君臣三人次序井然,紀炳輝有種自己被針對了的錯覺。

  前後腳的功夫,李侍中、容太常都到了,見到這個陣仗,容太常心裡先怯了。紀四娘與鍾秀娥也來了,皇帝一看這兩個人,活被氣笑了。倆人都穿戴得很樸素,完全不像平時比著誰的穿搭更貴的樣子,都一臉委屈。

  一照面,破功。紀四娘本來比鍾秀娥有城府一些,今天太丟人,脾氣也壓不住了。兩人開始瞪眼。

  皇帝道:「行了,說說吧,你們都說了什麼?」

  紀四娘一路打好了草稿,先說公孫佳:「烈侯才過世,他的女兒就跑出來……」

  皇帝冷冷地道:「說你自己!」

  紀四娘哆嗦了一下,囁嚅著憋了一句:「路上遇到鍾二,問候了一句將來。」

  鍾秀娥氣得一個倒仰,她已經後悔了不該對女兒說重話,現在兩重仇全加到紀四娘的身上,她一點也不怕話難聽:「問什麼?你又不要給我當孫子,替姑奶奶操的什麼心?我聽人說,自己想什麼就會問別人什麼,心管著嘴呢!你這麼操心我要改嫁,是嫌你男人是個廢物王八你自己個兒想換個被窩?擔心我兒女,是想葯死你那一窩不養爹娘的王八羔子再下一窩崽子吶?」

  紀四娘陰陽怪氣是可以的,髒話實在沒有這泥腿子出身、過了十年窮日子的貨豐富,氣得只會說:「賤人,賤人……」

  殿中都不是傻子,看起來鍾秀娥氣勢盛,然而紀四娘先挑釁且說話刻薄這事是跑不掉的。鍾祥冷冷地哼了一聲。

  紀炳輝心思一轉,先對鍾祥說:「她年輕,不懂事,郡王是長輩,還請多擔待。」

  鍾祥別過臉去,不想接話。

  皇帝又問朱郡王:「你知道容太常府外發生了什麼事嗎?」

  朱郡王大大咧咧地一擺手:「要說啊,藥王那個小丫頭,秀娥可沒白生她一回,知道給親娘出頭了。不瞞您說,我這個羨慕喲。哎喲,我養的這些子孫吶,孝順也是有的,就是氣上頭會幹蠢事兒。藥王好啊,再生氣,她都沒殺人。畢竟今時不同往日,要剋制。」

  艹!紀炳輝和容太常心裡狂罵朱郡王祖宗十八代。

  皇帝抱起手臂:「我讓你回話!」

  朱郡王老實了一點,原原本本地添油加醋道:「我去張飛虎家吃酒,路過宣政坊,聽說前面有事兒,我就想,不能出事啊,就去看了看。一看,容家那一大家子,藥王就一個人,那我得盯著不是?您想,她打小就身子不好,大冷的天,把她一個父喪中的小丫頭逼得出門,得是什麼樣的大事兒?必然得是……」

  皇帝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朱郡王徹底老實了:「紀家這丫頭說秀娥守了寡,女兒活不長,不如趁早找下家。這不是踢寡婦門、刨絕戶墳么?誰受得了?她是容家的人,藥王就找容家算賬,我看沒毛病。」

  皇帝又問容太常:「容卿,今天下午究竟怎麼回事?」

  容太常已經從紀四娘那裡問出些避重就輕的話,知道公孫佳是借題發揮,可「原題」本身也不是人話。如今各方對質,想來個春秋筆法都沒地方下手,他只有掩面哭泣:「陛下,臣、臣無地自容。」

  皇帝再問李侍中,李侍中一點也不想摻和,原原本本把自己聽到、看到的都講了。

  鍾祥來了本事:「藥王才十二歲,還那麼小,大傢伙兒都是有年紀的人,不得多擔待嗎?」親閨女被人說小話,他鼻子都氣歪了,陰陽怪氣地把樂平侯講過的話,又說了一遍,把「十二歲」、「小」、「擔待」三個詞咬得特別重。

  朱郡王與他一唱一和,道:「那是!我看這孩子挺懂事的,出嫁的女兒惹事,她找婆家不打上娘家。心裡明白呀!我說紀家侄女兒,你瞧,你一個人、一張嘴,把咱們都拘了來,這大冷的天兒。這麼些人、這個天氣、這個時辰湊一塊兒,得是踏平單于王庭的大事啊!」

  紀炳輝也不是凡人,扭頭就讓女兒賠禮。

  皇帝道:「慢,你怎麼還沒有個孩子懂事?這是公孫家與容家的事,還有你,」他指著鍾祥,「你也少哼哼,孩子不是說了嗎?也不干你的事。你們兩個,各自回家!讓他們兩家自己說……咦?藥王呢?」

  去宣公孫佳的人回來報道:「稟陛下,縣主出城了。府里的人說是,去城外住兩天,順便看看年貨野味,新年走禮要用。今天的事兒,不過一件小波折,處置完了就辦正事去了。」

  皇帝大笑:「聽到了嗎?小波折,處置完了。你們吶,都沒個孩子懂事兒。都回去吧。」

  他用目光一一逼退了大臣們,最後意味深長地對排在最末的容太常說:「初閨媳婦,落地孩兒,要教的,教不會說人話,就別放出來。我看太子妃還不錯,想來紀家的女兒生得還可以,怎麼落到你家就這麼惹事生非了?容氏詩禮大族,要是生出『橘生淮南』之譏可就不好了。」

  容太常汗涔涔地叩別,還沒走遠的紀氏父女聽了,又羞又憤,卻不能反駁皇帝,只好把與鍾家結的仇再結深一點。

  鍾祥根本沒把這個當回事兒,只關心外孫女兒,低聲就吩咐:「讓阿源明天請假,親自出城去找藥王,儘快把人接回來,務必要保證安全!」又問女兒,為什麼讓個孩子這麼操心。

  鍾秀娥道:「咱先把她安安穩穩地接回來。我沒打算讓她操心,誰知道……小時候看著多聽話啊,現在就犟上了。」疑心是自己刺激的,又覺得不至於,誰小時候不是被這麼罵過來的呢?

  鍾祥也弄不明白,一個勁的催著回家,第二天一起床就催長孫出城,還讓鍾源帶上了郡王的護衛。靖安長公主等公主聽了,又各塞了自己的護衛數人,湊了個數十人的隊伍,煙塵滾滾直奔城外。

  鍾源一路跑得馬都要累斷氣了,跑了兩處莊子,下午才在第三處找到了公孫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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