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四十四章 勘察與糾結
第二日一早,黃瓊便在守陵大臣,負責修建壽陵的工部一位侍郎,以及四品守備武官的陪同之下,去了已經完工兩年的老爺子壽陵查看。一路上,黃瓊看的很仔細。從基礎到質量,每一處查看的都極其仔細。雖說像是祾恩殿以及某些建築,所用的木料都是前兩年從桂林郡王府,以及曆代桂林郡王陵寢拆卸的舊料。但這些作為原料的楠木質量,卻是相當的不錯。
整個壽陵,修建得不僅異常的堅固。而且即便透露出壯觀,卻又讓人感覺不到奢華。
除了地宮之外,黃瓊徹底查看了每一處建築。從方城、寶頂、明樓,一直到神道和石像生,都看的極其仔細。甚至為了查看祾恩殿以及明樓頂上,鋪設的明黃琉璃瓦的質量。還專門讓人各拆下來幾塊,當場試驗了才放心。當祾恩殿大門緩緩推開時,一股楠木香氣撲鼻而來。當初因為拆卸而來的楠木數量巨大,而本朝又是明令楠木隻能帝王陰陽二宅才能使用。
所以,為了防止那些楠木時日過長而朽壞,除了留下一部分作為壽材使用之外。剩餘的,基本都用在了老爺子陵寢上。整個祾恩殿雖說麵闊隻有五間,進深隻有三間,可從架構到柱子,再到裏麵所有的用料,全部都是楠木製成的。老爺子的壽陵,成為本朝第一座全部使用楠木作為木料的皇陵。要知道,其他的陵寢也隻是祾恩殿內,重要部位使用楠木的製造。
最多再加上上麵的藻井,使用楠木雕成,其他的部位還是使用鬆木為主。便是之前最為奢華的世宗皇帝陵寢,也隻是祾恩殿大梁柱子藻井使用了楠木。其餘的門窗小梁一類的,使用的還是河南路盛產的鬆木。雖說也要求在一定年限的,但是比楠木卻是便宜的多。像老爺子祾恩殿,甚至包括門窗在內,全部木料都使用楠木的,還是本朝開國以來第一份。
而走進祾恩殿內,看著殿內所有的柱梁上,都透雕著或是仰天長嘯,或是踏雲而飛的龍。隨同的工部侍郎介紹,整個殿內足足雕刻了一萬條蟠龍、雲龍、遊龍。整個祾恩殿地麵鋪設的,也不是本朝曆代帝王壽陵祾恩殿內鋪設的金磚,而是清一色的紫斑石。整個祾恩殿內,黃中帶紫的地麵,搭配著楠木的香氣,與樸素的外表相比,倒是顯得異常奢華。
聽著身邊工部侍郎喋喋不休的介紹,在看著低調之中透露著奢華的這座祾恩殿,黃瓊捏了捏鼻梁歎息一聲。這座壽陵雖說因為使用了,從靜江府拆卸而來的舊料。尤其是楠木,都是使用的現成木料。那些明黃琉璃瓦,也基本上是從桂林郡王陵寢逾越的建築上,拆卸下來的。當然那些紫斑石,因為出產地就在河南路北麵的浚縣,不可能用舊料,基本都是開采的新料。
實際造價,在曆代帝王壽陵之中並不算高。從動工到整體完工,也不過耗費二百萬貫製錢,五萬匹帛。這其中兩成左右的費用,還是將那些材料從靜江府,水運到廣州府。在裝海船北上運到黃河口,然後再換貨船沿著黃河一路西上,運到皇陵的費用。但即便如此,依舊算得上耗資極大,超過了黃瓊最早的預算三成左右。隻是這奢華的皇陵,又能維持幾百年?
兩年前,在皇陵完全竣工之後,老爺子曾在母親陪伴之下,親自來查看了一番。當時老爺子可不僅僅是滿意,而是極其的滿意。可在黃瓊的眼中,再奢華的皇陵又有什麽用?曆朝曆代的皇陵,又有那個沒有被盜墓賊光臨過?甚至有的帝陵,在王朝還在延續的時候,就屢屢出現被盜事情。哪怕在功德碑上,說自己的陵寢裏麵都是瓦棺紙衣,也製止不住貪婪。
那些帝陵,幾乎可以說是十墓九空。哪怕是隱藏在深的陵寢,都逃不過那些盜墓賊的賊眼。更別說,有的王朝為了摧毀前朝遺跡,公開大規模的有組織盜掘。自己那位太祖皇帝,在攻下長安之後,不是以所謂的毀滅前唐龍脈為名,調集大軍將除了太宗的昭陵,以及高宗的乾陵之外,其餘帝陵一掃而空?將那些陪葬品不是用於軍費開支,便是用來給自己陪葬。
之所以沒有挖掘昭陵與乾陵,所謂的什麽欽佩唐太宗為帝,佩服武則天女主臨朝,那都是所謂的借口。除了以山為陵的二陵,一個實在找不到墓道口,一個實在太過於堅固挖不動之外。還是因為挖掘二陵的時候,天氣突然大變,原本的萬裏晴空突然烏雲密布,暴雨夾雜著閃電,讓負責挖陵的武官不敢在繼續下去。對二陵的挖掘,隻能在天公威脅下草草的收場。
依山為陵的昭陵與乾陵堅固,便是公開組織大量人力盜掘都無法成功。可本朝這些陵寢,雖說也是背靠群山,但卻不是依山為陵,而是在平地上修建的。這種情況之下,地宮挖的再深,也很難擋得住那些盜墓賊,尤其是官方組織的公開盜掘。什麽祾恩殿修建的再奢華又如何,也擋不住一場大火。地宮修建的再堅固又怎麽樣,一樣擋不住成千上萬人的公開盜掘。
每一個王朝,國運都是從開國時的輝煌,最終走向衰敗和滅亡的。而這些皇陵也是一樣,隨著王朝大廈的坍塌,一樣都會灰飛煙滅。每一位皇帝,都是希望自己王朝千秋萬載。可又有那一個王朝,真正的千秋萬載了?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統治這個王朝,與曆史上那些王朝一樣走向末路的時候。這些皇陵,又豈能真的長久?恐怕結果也與前代那些皇陵沒有兩樣。
而看著黃瓊,有些走神的樣子。一直在講解的工部那個侍郎,卻是突然開口道:“陛下繼位至今已經七年有餘。這七年,在陛下的勵精圖治之下,不僅平息了自從開國以來的最大變亂,如今更是四海升平,朝廷歲入可謂每年都在不斷的遞增。眼下國庫與太上皇在位時相比,已經是相當的豐裕。陛下是不是也該按照祖宗製度,開始選擇陛下的萬年吉地了?”
工部侍郎突然的這番話,打斷了正在神遊的黃瓊思路。而看著這個一臉恭敬,低頭不敢看著自己的官員,盡管黃瓊嘴角露出了一絲諷刺的笑意,但卻是沒有回到他。隻是擺了擺手,示意他這話不要再提了,便轉身離開了祾恩殿。又去了雖說已經葬入大行皇後,但因為老爺子還健在,所以隻是暫時遮掩的地宮入口處,靜靜的望著地宮入口處沉默良久才轉身離開。
隨後,又登上了可以俯視整個陵寢的明樓,聽著整個壽陵自從營建開始,便內外種植千株已經逐漸成長起來鬆木,形成的鬆林傳來陣陣的鬆濤聲。一直到天色已經擦黑,才在守陵太監恭敬的護送下,下了明樓轉身離開了這座皇陵,回到了行宮準備第二日返程回京。草草用了晚膳,想起如今纏綿病榻的老爺子,再想想母親對自己說的那些話,黃瓊心情很沉重。
而見到黃瓊如此的沉默,一向有什麽說什麽段妙,卻是搖頭道:“真不知道,中原帝王修建陵寢如此奢華有什麽用?若是王朝衰敗了,這些帝陵再奢華又豈能保住?還是我們大理國好,曆代先主駕崩一律都火葬。遺骸用銀瓶裝好,往天龍寺塔下地宮一埋。即不耗費錢帛,又不擔心陵寢像是當初南詔王陵一般,王國滅亡後,被篡位權臣挖了一個幹幹淨淨。”
段妙的話,讓黃瓊苦笑無語。這個道理,他又能不知道?不僅他知道,那些曆朝曆代的皇帝,又有那個不清楚?可又有那個皇帝,真的給自己與那些平民百姓一樣,隻修建一個土包墳。哪怕是那些講究薄葬,所謂不封不樹的王朝,表麵上看不出來什麽,可地宮一樣的奢華。而這些地宮,幾乎沒有一個逃脫盜墓賊,或是滅亡他們的王朝,官方大規模組織盜掘的毒手。
像西晉那些所謂不封不樹帝陵,那一個不是被攻入洛陽的匈奴人打開,來了一個徹底破壞?前世本身就是地下工作者的黃瓊,雖說原本前世記憶已經所剩無幾,可這前世關於他營生某些特定的事情,便是兩世為人,卻依舊頑強紮在他腦海中。聽著段妙的話,黃瓊微微歎息一聲,卻沒有任何的訓斥,或是出言反駁她這一番至少在現在,可謂是大逆不道的話。
人家說的都是實話,而且是記載在史書上的大實話,自己又有什麽理由反駁或是批評?不過,雖說沒有訓斥段妙,黃瓊卻是想起了如今還躺在京兆郊外,那座道觀之中陳瑤的靈柩。陳瑤已經去世這麽多年,卻因為自己的原因,到現在還沒有入土為安,這對於黃瓊來說,的確有些難過。可在黃瓊心中,等到自己有那麽一天的時候,陳瑤是肯定要與自己合葬的。
自己現在不願意修陵寢,陳瑤便隻能繼續躺在那座道觀之中。這又讓黃瓊,總是感覺自己對不起陳瑤。可若是現在便修陵寢,或是另尋地方將陳瑤暫時安葬,等自己壽陵修建完成之後在遷葬,黃瓊又實在有些不願意這麽的折騰。想起這些,黃瓊心中便無比的糾結。
而且這種糾結的心情,一直到他祭奠諸陵之後返回京城。在回到京城之後,黃瓊每隔三五天,都要去永福宮侍疾。甚至還經常留在永福宮一夜,不假其他人親自服侍老爺子。不僅將老李派了過去,便是在黃瓊繼位後,一直在家恩養的郭太醫,作為老爺子的布衣故交,也是在老爺子退位之後,唯一願意見的之前舊臣。
也被黃瓊時常召到永福宮,給老爺子請脈,並陪著老爺子說說話。哪怕每次去,隻有郭太醫再說,老爺子卻是一聲不吭,便是偶爾的回答,也是答非所問,沒人知道說的是什麽。很多時候,老爺子閉著眼睛,隻抓著母親的手不願意撒開。便是郭太醫在場,也緊緊的用他唯一還能動的右手,握著母親的手。老爺子的這個樣子,讓身為老友的郭太醫也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