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 初心不變就好
這話,好像一般都是皇帝教育自己兒子說的。自己就是一群普通的文臣武將,那裏有資格談什麽帝王家的事情?說淺了,這位翻臉跟翻書似的太子爺麵前過不去。可說多了,或是說過頭了,這是真的容易掉腦袋的。麵對黃瓊看過來的目光,群臣一個個低著頭誰也不敢吱聲。
也隻有一個七品官,略微沉思一下後道:“回太子,臣以為前唐之事,也不能一概而論。雖說前唐出現了玄武門之變、女帝臨朝、安史之亂,藩鎮割據、宦官弄朝。但正像是太子所言,前唐也出現過貞觀之治,開元盛世、大中之治、會昌中興,這些也應該一並教給子孫。”
“尤其是憲宗、武宗、宣宗這三位帝王,又是如何勵精圖治,從權宦手中奪回權利,並虛心納諫,對諸臣唯才是舉,才使得原本日頹的國勢複振的。太子,臣以為凡是都要兩麵看。正是唐懿宗、唐僖宗的不孝,嬉戲無度、縱情聲樂,才使得前人的勵精圖治白白被浪費掉。”
對於這個七品小官,在這裏反駁自己,黃瓊隻淡淡一笑,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微微點了點頭。不過在眾人散去之後,這個七品小官也正想隨大流一同離開時,卻被一個太監給喊住。這個太監見到他也沒有說什麽,隻是說太子爺有請,便將人帶到了充做黃瓊書房的萬春殿。
待這個一頭霧水的七品官,被帶到萬春殿後,卻見到黃瓊正拿著一本書在看著。待到他跪下要磕頭的時候,黃瓊卻是放下書,走到他麵前抬了抬手製止了他磕頭的舉動:“起來罷,不用裝模作樣。心中有君、有朝廷,這個頭不磕也罷。若是沒有,這個頭磕一百個也沒意思。”
“你們這些官,若是都能辦實事,心中想著朝廷、想著百姓,能對寡人講實話,就是一個頭不磕,寡人也是高興的很。若是隻知道糊弄上意,就算是磕一萬個頭,也是在糊弄君父,那才是真正欺君。侍君的心誠不誠,不在磕頭多少上。少磕頭、多做事,才是寡人喜歡的。”
對於黃瓊的這番話,這個七品官卻是笑道:“太子爺,不管這心誠不誠,這頭該磕還是要磕的。不僅要磕,還要磕足。朝中有一個升官秘方,便是多磕頭、少說話,多磕頭,便是麵上要顯示足夠侍君之心。少說話,便是要管住自己的嘴巴。管好自己嘴巴,自然就不會惹事。”
“不惹事、不找事的官員,對待君王又是恭順無比,那個上司不喜歡,那個皇帝不喜歡?這樣無論朝局不管如何風雲變化,自己才能立於不敗之地。理宗朝的田靜田中書,不就是磕了一輩子頭,升了一輩子的官。除了一句皇上聖明之外,閉了半輩子的嘴,才做到相位的嗎。”
聽到這個官員回答很是有趣,黃瓊也沒有生氣,反倒微微一笑:“你倒是個促狹鬼,這個回答倒也現實。不過這般回答若是傳出去,這朝中某些官員還不得恨死你?按照你這個說法,在本朝若是想升官,隻要口喊皇上聖明頭磕的震天響,什麽事都不用做,就能坐等著升官?”
黃瓊的回答,這個官員卻是嚴肅的道:“回太子爺,這也要當朝皇帝的性格。若是天子能夠虛懷納諫,聽得進不同意見、聽得起批評,下官說的那種隻知道磕頭的官員,自然是不受待見。若是皇帝太講究無為而治,隻想著聽好話、不願意聽實話,那這種官員就會大行其道。”
“這滿天下的官員,又有幾個不想升官的?七品的官員,想要做到六品。六品的官員想要做五品,瘦缺的官員,想撈一個肥缺。窮縣的官員,想要調到富裕的地方。知縣想要做知州,知州想要做知府。知府想做的便多了,六部侍郎、左右參政、轉運使、按察使,那個都想做。”
“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惹得皇帝與上司生厭,到時候別說升官了,現在的官職能不能保住都兩說。所以,有時候多磕頭、少說話,便是一種不二的升官秘訣。隻要比自己官大的,下跪磕頭就沒有錯。因為就算真有那種油鹽不進的強項令,可沒有幾個上司願意用的。”
這個七品官的話,黃瓊微微一皺眉,但卻是點了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看來你的年紀雖說不大,可這官場上的道道,還是精通的不少。看來,寡人倒是還有些小看你這個七品官了。說了這麽半天的話,除了知道你是一個七品之外,還不知道你在這西京那個衙門任職。”
黃瓊這番話音落下,這個七品官看著聽到自己那番話後,並未發火的黃瓊。突然咬了咬牙,跪倒在地道:“下官,現任西京大理寺正七品評事,明德十一年三甲進士劉昌,叩見太子殿下。請太子殿下,恕下官不恭之罪。下官之前的話雖是實話,但卻過於偏激,還請太子恕罪。”
見到這個官員不僅自報家門,還突然之間自請罪,黃瓊倒是沒有什麽意外。隻是抬起手來道:“起來罷。你隻不過說了一些實話而已,又何罪之有?既然你沒有罪,又何來這恕罪一說?你之前的話,雖說的確有些偏激,但隻要說的是實話,在寡人這裏就沒有任何的罪。”
黃瓊的話音落下,這個官員猶豫了一下,站起身來拱手道:“下官多謝太子無罪之恩。下官自幼受家父教導,見到不公之處總是喜歡多說兩句。這個毛病多少年,都一直都沒有改掉。而在這官場上混,最忌諱的便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其實,說白了也就是最怕說實話的人。”
“原以為進士及第後,可以一展胸中抱負。卻沒有想到還是因為這張嘴,無意之中得罪了人。所以在六部觀政之後,便被發配到了這西京來,這冷板凳一蹲便是九年。中間外放過一任藍田知縣,結果又因為這張嘴得罪了人。一任署理知縣隻做了一年,便又被調回了西京。”
“隻不過這次,從原來的西京禮部,給挪到了不算太冷的大理寺,以原職做了一個評事。可太子爺,若說好話,下官也不是不會。文章都能做的花團錦簇一般,這恭維的話也是張嘴便來。可這官場上人人都說好話,誰也不說實話、不說真話,那豈不成了閉塞聖聽?”
說到這裏,這個家夥很是自嘲的道:“家中夫人,常說下官這一輩子,可能就壞在一張嘴上。純粹是張嘴騾子賣了一個驢價。雖說已經進士及第整整十年了,可依舊在七品職位上打轉轉。可要說後悔,下官卻並不後悔。至少下官沒有因為做了官,便出賣了自己的良心。”
對於這個家夥的話,黃瓊微微點了點頭道:“能保證初心便是好的。人一入官場,又有幾個能夠住自己的初心?至於其他的,也不要緊。若是真金,雖然也許會蒙塵,但總有一天會發光的。人多摔打一下,對成長還是有好處的。保劍鋒從磨礪出嗎。你還年輕,機會會有的。”
聽到黃瓊說到你還你年輕這句話,看著這位麵前今年不過才十九,要等過了年才滿二十的年輕儲君。也是要奔四十人的劉昌,心中這個別扭。這位年紀比自己小上一輪,還帶拐彎的太子爺,居然說自己還年輕?當年自己進士及第的時候的確年輕,可現在頭上都白發了。
隻是人家是當朝太子,自己不過是西京一個小小的七品評事,自己有啥資格跟人家叫板?他是大爺,所以說啥都是對的。自己雖說年紀大一些,可架不住官職太小。人家說啥就是啥吧。而他麵前的黃瓊,看著這個家夥聽罷自己話有些陰晴不定的臉色,隻是淡淡一笑。
沒有在這方麵過多糾結的他,反倒是興致勃勃的與這個劉昌談古論今起來。這一談,黃瓊才發現自己倒是真小瞧這個家夥了。這個家夥諸子百家都可謂十分的精通,談起子義經典來也頭頭是道。見到這個家夥,肚子裏麵的確有一些能水,黃瓊又將他的思路引到國事上來。
這個家夥談興正濃的家夥,渾然忘了與自己談話人身份,針對時弊侃侃而談。觀點不僅清晰,甚至相當一部分與黃瓊不謀而合。而黃瓊這些觀點,是在秉政期間積累下來的。這個家夥一個七品微末小官,居然也有如此眼光,倒是讓人很意外,引起了黃瓊越來越大的興趣。
兩個人就在這萬春殿之中,一直談到晚膳時分。等到一個婦人來請示黃瓊在那裏用膳,這個家夥才想起與他談話這個人,正是當朝新任儲君。想起之前說的那些不是一般過頭的,甚至含沙射影說到當今,一個大不敬是逃不掉的話,腦袋不由得翁的一聲,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看著這個家夥跪倒在地,渾身上下冷汗直冒,黃瓊笑了笑將他一把攙扶起來道:“今兒,是你我二人私下裏麵談話,雖說你的話有些偏頗,但能在寡人麵前說這些,足以說明你是中心為國的。比那些隻知道歌功頌德,見到弊端不敢說出來,隻知道擦胭抹粉的家夥強多了。”
交待那個在萬春殿伺候的婦人,自己與劉大人就在這裏用膳後,黃瓊淡淡一笑:“劉大人,雖說偏居這西京一隅,可這眼光卻是開闊的很。隻可惜,我們有些官那,就是聽不得別人說真話,更見不得別人說實話。常言道良藥苦口,不苦怎麽能夠治病?說真話就要打入另類。”
黃瓊這番話說罷,這個自進士及第以來,一直被冷藏了十年。年紀輕輕便被發配到了,號稱大齊朝養老院的西京。在同科進士有的都做到四品知府,六部主事的情況之下,他卻依舊還在七品小官職務上打磨。滿腔抱負無處伸展,一直都鬱鬱不得誌的劉昌,不由得淚流滿麵。
再一次跪倒在地拚命的磕頭。黃瓊黃瓊拍了拍他肩膀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你倒是一個真性情的人,這一點寡人很欣賞你的。希望你永遠保持這個真性情,永遠不要忘了你做官的初衷。你若是有興致,就到寡人這裏來。正好,寡人還缺一個左中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