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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根子

  京兆府與其他王公權貴之家,還有一些寺廟道觀,雖說也拿出一些粥和冬衣來施舍。可那些粥不僅稀得連人影都能照出來,而且數量也根本就不夠。甚至有些府邸規定,在施粥的時候,每人隻能領取一碗。至於冬衣,更是寥寥無幾。


  雖說早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幾女的這番訴說,卻是讓黃瓊皺起來的眉頭,始終就沒有鬆開過,左手不斷的攥成拳頭後又張開。哪怕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此事對於黃瓊來說,卻依舊做不到無動於衷。


  看著眉頭緊皺著的黃瓊,何瑤輕輕的道:“爺,咱們是不是再拿出一些錢物來?雖說今兒咱們湊了四千多貫錢的糧米,還有一些冬衣。可這京兆府周邊的流民數量太多了,那些多的錢糧還是顯得有些杯水車薪。今年冬天又冷的出奇,若是再不賑濟,有些人恐怕熬不下去了。”


  隻是何瑤的好心,黃瓊卻是微微搖了搖頭。沉默良久才道:“到此為止罷,再多便過猶不及了。我不是心疼那些錢糧,那些錢糧花到流民身上,本就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而是再多的話,恐怕有些人要不高興,甚至暗中做手腳了。老爺子那裏,搞不好又要堆滿彈劾折子了。”


  “有些事情你們還不懂,這種事情是做善事,可也是招風的事情。本王眼下在很多眼中,已經是眼中釘、肉中刺了。這次拿出了四千貫的錢糧,在某些自己不肯做善事,別人做了又看不開心的人,眼中恐怕已經是在爭奪民心,或是幹脆在父皇麵前邀功賣好了。”


  說到這裏,看著聽完自己這番話後,多少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以為自己給黃瓊招惹了麻煩,而臉色有些蒼白的何瑤。黃瓊輕輕的攥住她的小手道:“瑤姐,你心存善念,這一點我真的很高興。可這朝中的事情,你還是有些太稚嫩了。”


  “其實施舍這些糧食與冬衣,父皇即便知道了,隻要咱們不是刻意的做作,父皇即便知道了也隻會嘉許,斷然不會說什麽的。可這京城的親王,不是我一個人。咱們一下子拿出了這麽多糧食與冬衣,你讓別家王府怎麽想,讓別的王公權貴家怎麽做?”


  “而更多的人,會認為我是在借機收買民心,意欲為自己牟取一些私利。況且,咱們現在能做的,也隻有幫他們一時了,再多什麽都做不了。萬家生佛的事情,不適合天家子弟的。不過,你們也不要太過於憂慮。你們現在是誰的女人,在京城之中並不是什麽秘密。”


  “咱們這次拿出了這麽多的錢糧,有的人看到英王府這麽做了,也不會太過於吝嗇的。看著吧,至少永王那裏,也會拿出一些錢糧的。還有一些有心的官員,恐怕也一樣會坐不住的。另外,眼下滯留在京城的某些大人物,也一樣會拿出一筆錢糧來賑濟災民的。”


  黃瓊沒有將話明說,因為他沒有辦法,現在便將老爺子前幾日,在溫德殿對自己說的那番話說給諸女聽。所以他的這段話,從來沒有過政治鬥爭經驗的何瑤,與林婉清、朱杏兒幾女自然是聽得雲山霧罩,但段錦與林含煙卻是都聽明白了。


  二女一個嫁給景王這些年,雖說一直都是掛名夫妻。可畢竟在景王身邊這些年,林含煙該懂得的東西早就懂得了。類似的這種權謀之術,至少對林含煙來說並不陌生。更何況,這幾年幾乎是半緊閉的生活,更讓她對這方麵的殘酷性,有了一個了解。

  一個出身大理皇族,而這世上一向都是權貴越是集中的地方,某些方麵的鬥爭就是越激烈。同樣出身皇族的段錦,對那些東西自然看的很清楚。皇位之爭,沒有什麽應該不應該的。在很多人的眼裏,你做某種事情無論是出於真心與否,都是為了爭奪地位做的鋪墊。


  黃瓊這番話說完,段錦與林含煙都不約而同的看了黃瓊一眼。隻不過二女看向黃瓊的眼神,段錦是有些吃驚,林含煙卻是一副不出意外。至於段錦吃驚的眼神之中,更多的是對黃瓊,眼下居然走到了這個地步感覺到吃驚。而不是因為黃瓊這番話,感覺到吃驚。


  對於二女看向自己的眼神,黃瓊隻是淡淡的笑了笑,什麽解釋都沒有。又拍了拍還是略有不甘的何瑤小手,以示安慰之後,黃瓊才站起身子離開了這間屋子,返回自己的書房。隻是返回書房之後,想起何瑤幾女的回報,黃瓊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他在那件事情上,並未欺騙何瑤,說的都是真話。英王府這次拿出這麽多的錢物,來賑濟京城內雪災的災民。有些人固然心中會不舒服,認為他這是收買民心。但有些心思活躍的人,恐怕為了討好自己,也一樣會拿出錢物來照葫蘆畫瓢。


  自己一府的能力有限,如果再加上其他人出手,這場雪災的災民恐怕日子就要好過的多了。可問題是,這隻能解決一時的困境,卻不是永久的解決問題辦法。現在其實最根本的,就是讓這些湧入京城的流民返鄉安居樂業。民以食為天,隻要耕者有其田,誰還出來做流民?


  而讓這些流民返鄉,根子卻是在日益嚴重的土地兼並上。不解決這一點,哪怕再多的辦法,也隻不過是治標不治本。可這個問題,卻恰恰是最難解決的。中國幾千年曆史,除了到自己來的那個,強製性的土地國有時代。


  幾乎沒有任何一個王朝,能夠妥善解決土地兼並問題。甚至不止一個朝代,都因為土地兼並劇烈,引起貧者日貧、富者越富的巨大矛盾,一遇到天災人禍便要引發劇烈的動蕩。甚至若是遇到張角一類的,以傳教為名鼓動,立即便是烽火遍地。


  不僅自己前世所熟知的那個朝代,便是最終被農民起義推翻的。便是這個時代,自己那位老祖宗不也是借著農民起義,才最終換來黃袍加身,打下了這個大齊朝的江山嗎?若是沒有前唐末年那場農民起義,自己那位老祖宗沒準還在過著販賣私鹽,那種刀口上添血生活呢。


  現在最大的問題,除了宗室、官員強占土地之外,百姓自願攜帶土地投效的也不在少受。在朝廷限商的所謂祖宗家法之下,賦稅的征收除了鹽稅之外,基本上還是以農業稅為主。而偏偏卻是占據土地最多的宗室、官員,甚至有功名的士紳、讀書人都免賦。


  那些沒有被兼並的土地,百姓的負擔就越來越重。沒辦法,官員要政績,朝廷要稅收。宗室、官員,乃至讀書人家又是免稅。那些錢糧,就隻能落到沒有投效土地的人家去收。朝廷針對各地稅賦的征收入庫情況,是專門有考成法考核官員的。

  甚至對於那些州縣官員來說,每年稅賦入庫情況的考核,還要在廉政與否之上,甚至直接決定到其後續的仕途。若是你做州縣的,拖欠該上繳錢糧太多,那你別說不要指望升官,就連現在的官帽子,能不能保住都是兩回事。


  千裏求官隻為財,你不讓人升官,甚至不讓人做官那怎麽能行?所以為了政績考核,那些州縣官員應對手段花樣越來越多。就好比原本該收一百畝地的錢糧,最後平攤到了幾十畝,甚至隻有十幾畝地去負擔。至於更多的土地,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免除掉了。


  可大齊朝每個州縣征收的錢糧,是按照每個州縣全部田地來收取的,沒有人去管那些田地是不是被免除了稅賦。這就造成了那些沒有功名,沒有辦法去免除賦稅。本就很貧困的普通百姓,負擔越來越重。


  一旦加上人丁稅後,所負擔的錢糧,超過給大戶人家做佃戶的佃租。很多百姓寧願將自己土地,投效到那些可以免賦的大戶人家,去給人家做佃戶。這樣,每年的負擔還會小一些。那怕還要負擔人頭稅,可這也要比給朝廷繳納錢糧輕鬆得多。


  甚至幹脆丟了土地,外出去做流民,這樣便是連人丁稅都可以免掉。你連人都找不到,又上哪去征收人丁稅?不說別的地方,單單京兆府最大的流民來源地鄭州。剛剛卸任鄭州處置使的黃瓊,便清楚的知道其所轄各州縣,最少的人丁稅也拖欠到了萬餘貫。


  而百姓出去做流民,影響還不單單是人丁稅一個。州縣百姓數量的減少,也就意味著吃鹽的人也一樣再減少,作為朝廷另一個歲入主要來源的鹽稅,也一樣在減少。更為危險的是,一旦流民因為尋找不到出路而據嘯山林,帶來的後果恐怕會更大。


  這就成了惡性循環,天底下可供征收錢糧的土地越來越少。失去土地的百姓,大量的外出做流民,帶來了更多的負麵影響。而下麵的州縣官員,又為了完成政績考核,便隻能拚了命的向著最窮一群人征收錢糧。


  賦稅的不均衡,不僅近一步的加劇了土地兼並,使得貧者愈貧、富者愈富。而且天下土地數量有限的情況之下,隨著土地兼並的越演越烈。無論下麵的官員在努力,在怕丟官帽子。可在無法控製土地兼並的情況之下,可供征收錢糧的土地同樣越來越少。


  而可供征稅的土地越少,也就意味著主要依賴農業稅的朝廷,進項越來越少。朝廷歲入減少,就沒辦法養兵、給官員發俸祿,更沒有辦法賑濟災民。甚至到了眼下,一場涉及麵積並不算大的旱災,讓朝廷上下卻是連賑災的錢都拿不出來。


  甚至到了就連京城的一場雪災,都拿不出多少錢糧來賑濟。隻是眼下朝廷進項日漸減少,但卻依舊將賦稅征收放在農業稅上。反倒是那些生意興隆的商賈,除了貨物運輸沿途,遇到關卡要征收一些所謂的常例之外,幾乎無人去征收稅賦。


  無論生意做的再大,除了沿途關卡的那些常例之外,也幾乎不用繳稅。那些常例雖說也不算低,可與生意的進項相比,黃瓊估計根本成不了比例。更何況,那些商賈還在不擇手段,來逃避這本就不高的有限商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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