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違逆之言
到這裏,賈權看了一眼黃瓊道:“更何況,按照開國初年定製,親王就藩之後不食俸祿改為授田。爵位降到奉國將軍之後,便將永業田收回重新改為俸祿製。按照開國初年定製,一個奉國將軍一年的俸祿,也不過相當於一個從六品官員而已。”
“開國之初,因連番大戰隴右、陝西、河南、河北、山東、兩淮諸路,已經是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尤其是河南、山西,幾乎是十室九空。而前唐末年便為財賦重地的江南,則還在前唐手鄭朝中每年歲入日蹙,連軍費都無法滿足,更別恩養宗室。”
“當年那位桂林郡王製定的這個分藩辦法,固然有解決燃眉之急的想法,但也避免了曆朝因為宗室繁衍,而造成每年支付宗室俸祿便支出歲入大半的窘迫局麵。如果這個辦法一直落實下去,倒是不失為一個好的辦法。”
“但這一製度,雖太祖、太宗、高宗三帝還在勉強維持,可到了宣宗年間便被打破。宣宗首先打破皇子就藩,永業田不得超過五千畝的定製。一次便給其第二子光王萬畝土地,並準許光王自購土地。其第五子鄴王就藩的時候,更是賞賜河北大名府膏腴之地兩萬畝。”
“對光王違背朝中製度,將地租提高到五成七舉動非但沒有製止,反倒是還下旨免去了新增土地的賦稅。這個例子一開,其餘宗室無不跟風而動。不僅更加飾無忌憚的采取各種手段擴張土地,而且連新占土地的賦稅都拒絕繳納。”
“到了理宗年間,因理宗皇帝是在端宗皇帝暴斃之後,因端宗皇帝無子得以兄終弟及,以親王身份入繼大統。為了壓製宗室內部,尤其是幾個兄弟的非議。則幹脆豁免了宗室所占土地的全部賦稅,永業田改為賜田不在收回,並定為永例以借機收買宗室。”
“此口一開,各地宗室更是大勢侵占民地。這些宗室可不是前唐年間的那些土地主,他們大勢侵占土地,那個官府敢管。更何況,這些宗室還有一部分督察百官之職。一個奏折上去,關係到官員的官帽子還能不能戴的住。”
“其租稅更是自己定自己的,朝廷規定的最高地租不得超過四成的定製,早就已經根本無人理會。五成五已經是普遍現象,六成甚至是六成五的也不在少數。這些宗室勢意侵占民田,沒有人管,也沒有人敢管。”
“那些臉朝黃土背朝,以土地為的農民,在被奪走土地之後。要麽賣身到王爺家當一個長工,甚至是奴隸專門為這些王爺和宗室種地。要麽因為交不起那些王爺的地租,便隻能出來做流民。”
“朝廷雖一再下政令,要求流民回歸原籍,甚至動用官軍一再強製遣回。可這些流民沒有了土地,回到原籍又能做什麽?回去給那些宗室,繼續做每年的收成交完佃租之外,除了種子糧之外剩下的連糊口都不夠的佃戶?”
“除了宗室大勢侵占土地,魚肉百姓之外還有吏治,現在也是一樣爛到了極點。從中樞到地方各級官員無不上下齊手,變著法子撈錢。不要外地,就這子腳下的首善之地,你不給官府上供,就連一個生意都做不了。”
“現在百姓就是占理,輕易也不敢去官府打官司,因為即便贏了也一樣傾家蕩產。你不把衙門裏麵大大的官喂飽了,就是能贏的官司也要打輸的。吏部靠著賣官,肥缺與瘦缺明碼實價。淮揚地區的一個七品知縣三萬貫,江南一個知州五萬貫。”
“戶部下撥的各種錢糧,除了軍餉和俸祿不敢克扣之外,都是經過層層剝皮的。工部河工錢糧曆來隻撥七成,剩下的三成都是揣進了官員腰包裏麵。修繕皇陵、宮殿,供應材料的商家不上供,你再好的材料也不用。撥給諸路官辦作坊的錢糧,也曆來都是六成折扣。”
“禮部最窮,大齊曆代皇帝都重視科舉,所以科舉上不敢撈錢。但隻要舉行大典的時候,就都是他們撈錢的時候。大祭禮,外麵一隻羊三貫錢,經禮部一過手就要三十貫。刑部更是無法無,每年秋決的犯人中,有多少是花錢買的替死鬼?
“至於兵部,王爺就不用我了吧。武選司、武庫司有錢,那是朝中都赫赫有名的。還有禦史台公開賣彈劾文章,彈劾每一級官員都是明碼實價的。一二品官員一千貫起,最低的知縣也要一百貫。國子監,一個監生名額公開三百貫錢。”
“真正的清水衙門,除了司農寺、翰林院等一些無具體差事的衙門之外,大齊朝境內壓根就沒有清水衙門。就連欽監這樣的專司衙門,都能靠著賣良辰吉日,從民間那些富商手中撈錢。”
“這還是中樞,等到霖方更甚。朝廷定製十稅一的稅率,那些知州、知縣就敢收到八稅一,甚至是七稅一。州縣的吏員明碼實價,一個典吏多少錢、一個捕快多少錢,一個衙役多少錢。”
“如今各地方官,管訴訟的從官司上撈錢,管徭役和錢糧的從徭役和錢糧上撈錢,管學政的公開叫賣廩膳生名額。管地方衛軍的兵備道,則從衛軍和錢糧名額中撈錢。至於鹽茶道,那來錢的地方就更多了。”
“一個鹽運使從鹽農那裏收鹽,每石隻肯給八百個製錢。中間一石鹽摻上二斤沙子,在轉手賣給鹽商就要一貫五。做上三年鹽運使,那個不積攢下幾十萬貫以上的家產?有的京官寧願放著六部四品主事都不願意做,而寧願去做一個八品的鹽運使。”
“前年淮南鹽漕轉運使致仕,單單是裝滿金銀財物的大船,就足足有十一艘之多。這些金銀財物,要多少老百姓人家破人亡才填的起?這些人撈完錢之後,一樣都用來購買土地。他們身上有著功名,名下土地自然不用納稅,打下多少錢糧都是自己的。”
“就算遭到了災人禍,可這金銀財寶能搬走,這地又有誰能搬的走?隻要有地,那就窮不到他們。前任大學士、尚書左丞兼刑部尚書謝子方,在其原籍湖廣北路的鍾祥府,就有田地十五萬畝。”
“至於號稱富甲下的桂林郡王府,眼下整個廣南東西兩路的田地,基本都是姓劉的。眼下下膏腴之地,已經十分之五六在宗室與朝中官員之手。這些人按照定製,名下土地不繳納錢糧。這使得朝廷歲入日益減少,現在就連官員的俸祿日常都隻能發七成,”
“本朝土地兼並之重,恐怕曆朝曆代也隻有後漢可以相比。今上的確勤政,甚至可以是始皇以來,少有的勤政皇帝。可他一個人勤政有什麽用,他又能看到多少,又能管到多少?況且下麵的那些官,又大部分都是報喜不報憂的,一個奏章能寫多少不平事?”
“皇帝太攏權,什麽都想抓住的結果,就是什麽都抓不住。禦史台與六部,都快成了擺設了。作為一國首輔的中書省幾位相爺,幾乎成了他的應聲蟲。這全大齊朝累的人,不過就他一個而已。”
“政通人和,不知道王爺是從那裏看出來的。不別的,就在王爺的眼皮子底下,這子腳下,首善之地的洛陽城內,每要抬出去多少無名屍?今上雖然勤政,但眼下下奢華之風依然成形,恐怕也不是他一人能夠挽回的。”
“如今大齊朝文恬武嬉、屍餐素位,文官隻管撈錢,武將也沒有好到那裏去。滿朝文武隻知道享樂、聚斂,而心中早已經無朝廷了。下諸軍雖有六十多萬,除了京城四大營與邊軍還好一些之外,諸路地方衛軍早已腐爛不堪、沒有了戰鬥力。”
聽著這個家夥如此對朝政大勢抨擊,曾經與母親早就做過類似分析的黃瓊,雖心中認同他的分析和判斷,但至少眼下還不能輕易的表態讚同。尤其是涉及到朝政這方麵的東西,不能直接表示讚同,有些東西甚至還是要打壓一下。
看著這個雖將朝政分析的條條是道,但多少有些偏激的家夥,黃瓊沒有回答他,反倒是淡淡的道:“你和我這些,就不怕我送你去京兆府,治你一個妄議朝政之罪?本朝雖不以言論殺人,但你慈違逆之言,是每一個上位者都無法容忍的。”
“權相信王爺不會如此做,否則王爺也不會將權之父親風光大葬,並不惜屈尊降貴親自祭奠。權方才那些話,的確夠的上殺頭的。但如果單憑這幾句話,便將權送到官府治罪,權想王爺也沒有必要煞費苦心了。”到這裏,賈權略微有些不自然的幹笑了兩聲。
不過,雖也多少有些心虛,但很明顯這個家夥,並未打算放棄與黃瓊敞開談一次的想法。咽了咽唾沫後,卻是繼續道:“王爺,按照您對權的恩德,讓權盡心竭力為您出謀劃策這沒有問題。”
“古人有訓:受任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您對權的大恩大德,讓權之父能夠風光大葬,這一點權沒齒難忘。但王爺,權還是那句話。如果王爺隻想做一個太平富貴王爺。您用不到權,權盡不盡心也無所謂,以王爺自身的能力自保有餘。”
“如果您想要做些什麽,才是真的需要權。王爺,句大不敬的話,有些事情就算您真的沒有想過,但您以為您就真的能逃避得了嗎?首先,您出生在家,不管您自願不自願,這奪嫡之爭您都會卷入進去。”
“您沒有野心,但太子會相信嗎?如果他相信的話,府中那些您很清楚是什麽身份的人,又是怎麽一回事?最關鍵的是,權素聞太子心胸極其狹窄,向來是瑕疵必報。當年淮陽郡王雖並未對其母子加害,但三年被圈禁之仇對於太子來,恐怕是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