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秀的見識(三更合一)
「為人民服務, 三十元整。」
郵局工作人員將手裡的三張大團結遞給面前的農村婦女，就聽幾個婦女都發出了抽氣聲。
戚玉秀嘴角抿的緊緊的，將錢收了起來, 又將自己手裡的信寄出去, 這才與大家一起出了門。
是的，這個來郵局取匯款的正是戚玉秀。
「大嫂, 你這大哥真好啊。」田玉貞三個哥哥呢, 還沒哪個哥哥能給她這麼多錢。就連她出嫁, 她爹娘都沒給呢。
其他幾個婦女也羨慕的不得了。
他們村子, 還真就戚玉秀這麼獨一份兒了。
戚玉秀：「玉貞, 我還得去我大姐那邊一次, 怕是要耽誤不少時間，不如你們先去買東西？別是耽誤你們的事兒。」
田玉貞：「沒事兒的，我不急，我跟你一起。田大姐不是前幾天才來過？」
戚玉秀正色：「我這不是取了三十塊錢嗎？你也知道我家那個破屋，平日家裡也就小寶樂一個人在家，這可是我全部家當，哪裡能放在家裡。我給放在我大姐那裡, 讓她給我存著。」
「什麼！！！」
幾個婦女不可思議的看著戚玉秀。
「田大媳婦兒, 你這心太大了吧？這麼多錢就能放在旁人哪裡？」
戚玉秀反駁道：「我大姐哪裡是旁人？」
她認認真真：「這幾年，都是他們幫襯我。」
「田大媳婦兒, 我們陪你一起過去吧。」
「對啊，用不得太久的。」
別看平日里戚玉秀和大家交往泛泛, 但是這個時候倒是一個兩個都「不想離開」戚玉秀呢。
戚玉秀：「我這邊可能會耽誤一會兒的。」
「沒關係沒關係，咱們也沒大事兒, 時間多的很。」
「對啊，傍晚回去就行。」
「俺們也跟著去見識見識。」
一行六七個婦女就跟著戚玉秀來到了的軋鋼廠, 戚玉玲在軋鋼廠工作。
她聽說妹妹來找，匆匆出來，跑的很快：「二妹。」
她嘎巴脆：「你咋來了？這是秋收結束了？咋沒帶孩子來？」
說完了，又跟其他人點了點頭打招呼。
戚玉秀：「我就是過來添置點針頭線腦，大姐，先頭兒大哥給我寄了三十塊錢，我想放你這兒。」
她把錢遞給戚玉玲。
戚玉玲：「行，你放我這兒，我給你保管。」
她似乎也不是那矯情的人，直接說：「走，你跟我回家一趟，我給你準備了一塊殘次的料子。你拿回去給小寶珠做一身衣服。」
戚玉秀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啊，這好。」
戚玉玲：「你等我一下，我去廠里請個假。」
戚玉秀要去戚玉玲家，大家倒是不好在跟著了，彼此約定了在供銷社門口等。戚家兩姐妹就一起走了人。
戚玉玲住的不遠，就是軋鋼廠家屬院，二人一起繞過後院兒，戚玉玲拉住妹妹，手裡的三十塊錢又重新回到了戚玉秀的手裡。她說：「自己收著。」
戚玉秀點頭，她笑的淳樸：「姐，謝謝你配合我。」
戚玉玲笑：「這點小伎倆，我還不懂？」
他們姐妹，這麼點默契還是有的。
而戚玉秀雖然讀書不多，不懂的什麼大道理，但是也有著農村婦女的生活智慧。
她今天就是特意「領著」大家去取錢的，也是特意把錢「存在」大姐這裡的。
前者是為她明年送孩子去上學做準備鋪墊，而後者是為了保障自己家裡的安全。
雖說村裡倒是沒聽過誰家招賊，但是他家孩子多，就她一個大人，就算她有一股子蠻力，也不能不多考慮的。但是她的錢都放在大姐這裡，那就是兩說了。
戚玉玲：「你能有這個心眼兒，大姐才是高興呢。」
兩人一起進了門，門剛打開，就有人從房間出來，這是戚玉玲的婆婆。
老太太的腰板兒很直，戚玉秀：「嬸兒。」
老太太微笑：「她二妹來啦！快坐吧，今天中午在這兒吃飯吧，我去國營飯店添個菜。」
戚玉秀趕緊搖頭：「不必不必，我村裡還有旁人也來了，我們一起呢。」
似乎想到什麼，她趕緊將自己小背簍里的東西拿出來，說：「我給你們帶了點大米。」
老太太一愣，戚玉玲也一愣。
戚玉玲：「你這……」
沒想到，戚玉秀還真是拿出來一個小袋子，說：「我家娃用蘑菇跟人換的，我給你們裝了些。」
她推推戚玉玲，說：「姐，你找個東西啊，我家就這一個袋子，不能留下的。」
戚玉玲：「不行不行，這個我不能要，你家日子過得那麼不容易，換點細糧，怎麼還給我們拿來了。」
戚玉秀靦腆的笑：「大姐你總是幫我，往常我沒有的，自然也不能給大姐什麼，但是難得這次換了些，我看著品相特別好。自然要拿來一點的。」
說到這裡，她倒是多了幾分不好意思：「今年的蘑菇我們都換細糧了，沒剩多少，我就只拿了一小串過來。」
戚玉玲：「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還能嫌棄你給的東西少了不成？」
她還想拒絕，但是看著妹妹高興的笑臉，心裡酸澀了一下，隨即改口說：「那行吧。」
她轉頭說：「你先坐下。」
這時戚玉玲的婆婆也趕緊熱情說：「她二妹，你坐，我給你沖一杯紅糖水。」
她跟著戚玉玲一起進了廚房，將盆拿了出來。
戚玉秀將背簍里的大米倒出來，一個盆，竟然沒裝滿。
戚玉玲震驚的看著她二妹。
她嗓子尖銳：「你這多少！！！」
戚玉秀搖頭：「我也不曉得，都是約莫著的。」
戚玉玲買糧多，打眼兒一眼就曉得，這差不多四斤多，不到五斤。
可是，這也太多了吧。
他們工人一個月的細糧供應才是二斤米八斤面。
而這，比兩個月的細糧好多了。
戚玉玲結巴：「你你你……你怎麼拿來這麼多。」
戚玉秀：「姐，你曉得的，我家住在半山腰，要是趕上下雪，過年都是不能出來拜年的。年禮什麼的更是沒有，難得這次有這麼個機會，你就收下吧。我曉得你對我的好。」
戚玉玲抿著嘴，沒言語。
一盤的老太太也嘆了一聲，她看著戚玉秀，心裡默默點頭。
他家兒媳婦兒嫁過來十六七年了，一直都很照顧這個娘家的妹妹，其實老兩口心裡不是沒有一點意見的，畢竟不管是誰家這麼十幾年如一日的幫助娘家妹妹，婆家都要有點意見的。
但是戚玉玲這個兒媳會做事兒，而戚玉秀這個姑娘也是真的可憐見兒的不容易。正因此，老太太心裡雖然不怎麼熨帖，但是總歸是一直沒有攔著兒媳婦兒幫襯。
可現在看著這姑娘心裡還是清明的，心裡也就高興不少。
這不是給東西多少的事兒，而是心意。
老太太本來是這麼想的，但是一看戚玉玲倒出來這個大米，整個人就懵逼了，也怪不得戚玉秀說沒見過這麼好的品質。她這城裡吃過公家糧的老太太，活了這麼大歲數，也是沒有見過這樣白花花的大米。
黑市兒賣的高價大米，都沒得這個好。
她低頭摸了一下，用手細細的品味，說：「這真是好東西。」
戚玉玲抬頭看著妹妹，就見妹妹眼裡都是開心，她曉得妹妹日子過得艱難還要送東西來，那是給她做臉面，這當姐姐的，心裡可不發酸嗎？
她低頭看看大米，到底是沒說更多。
既然是妹妹給她做臉面，她也不好在婆婆面前多說什麼，只道：「上次你讓我給你換的布料，我換回來了。」
她回到房間，拿了一塊料子出來，是一塊軍綠色的料子，她說：「喏，這個怎麼樣？這個料子是你姐夫公社的殘次品，雖然是殘次品，但是你看，這個只是有一點染得不勻稱。加上沾染了霉斑點，你回去好好泡一泡，都是可以洗掉的。這塊料子，可以給寶珠做一身兒呢。」
戚玉秀：「呀，這可真好。」
她愛不釋手的摸著料子，抬頭：「謝謝姐姐，也替我謝謝姐夫。」
戚玉玲擺手：「這有什麼謝的？你姐夫也就是給幫點小忙，我們也不耽誤什麼。你不曉得，你拿的那條絲巾，人家喜歡的不得了呢。」
戚玉秀點頭：「是好看啊，不過不實用。」
條件好的才能講究好不好看，他們這樣的人家就是講究實不實用了。
戚玉玲點頭：「那倒也是。」
想到分糧的事兒，她又問起來：「今年的糧食，分的怎麼樣，夠吃嗎？」
「夠，姐你放心吧。」
戚玉秀在大姐面前，實在的很：「我這次來公社就是想買一些家裡用得上的東西，這段時間，就不打算下山了。秋天山裡還是有些東西的，我打算多轉轉，看看能不能搞點野雞野兔，過年也改善一下。」
戚大姐白她一眼，說：「這話讓你說的，要是真的那麼容易，誰都打了。」
戚玉秀笑：「那倒也是，不過我比別人力氣大，肯定比別人機會多。」
別說戚大姐，就連老太太都笑了出來。
她說：「雖說你力氣大，但是山上也不是那麼安全，還是不能莽。」
戚玉秀：「我曉得的，嬸兒。」
老太太看了看兩姐妹，轉身進了裡屋兒，很快的，就拿了一個袋子出來，說：「她二妹，你不留下吃飯，我也不強留你。這個你帶著回家給孩子吃。」
老太太拿了一包花生糖，一包江米條。
戚玉秀趕緊擺手：「嬸兒，我不要，我……」
「你啥你，我們也一樣收你的東西。」
戚玉秀臉紅：「我這來一趟，咋還能拿東西……」
「那有啥不能的？你要是不要，大娘我就要生氣了。」
戚玉秀臉紅著收起了花生糖和江米條，又將一杯紅糖水喝光了，放下杯子：「嬸兒，姐，我先走了哈。我和村裡人一起來的，還得一起往回走……」
戚玉玲：「行吧，那姐就不留你了。有啥事兒，你就給我捎話兒。」
戚玉秀趕緊點頭：「好。」
她是打算敢在中午之前回去，自然是耽誤不得，這邊辦好了事兒，急匆匆的就去了供銷社。別看大家都來供銷社，其實也真是不買很多東西的，這哪裡是他們農村婦女買得起的？
他們一般都是買點家裡要用針頭線腦，油鹽醬醋，那也就沒有旁的了。
幾人坐在供銷社門口的台階上，等著戚玉秀，話里話外少不得要說起她家能給錢的大哥。
這三十塊錢，可真是頂頂一筆巨款了。
就像是村裡的老劉家的兒子在公社上班，一個月工資是二十八的。
也就是相當於，戚玉秀的大哥給她寄了一個月的工資，這多讓人羨慕啊。
而隨著戚玉秀匆匆回來，大家又……更羨慕了。
為啥？
因為戚玉秀不僅大哥給力，大姐也給力啊。
誰家姐姐嫁人了還能這麼幫襯妹妹的。
花生糖江米條就已經很誇張了，竟然還給了一塊布，這小孩兒能做一身的料子，大人也能做一件上衣了啊。不得不說，大家的眼睛都要滴血了。
戚玉秀本來想買糖，這下子倒是不用了，她買了一袋鹽，一盒火柴，又打了點燈油。一行人就一起往回走。
「你過去一趟就拿了這麼多東西，你大姐的婆婆沒說什麼吧？」
戚玉秀：「沒有，花生糖和江米條就是嬸兒非讓我拿著的。他們家人很好的。」
這又換來大家一陣死亡凝視。
當然，也有不懷好意的，說：「那當然是願意了，你給了你大姐三十塊錢呢。你可真是心大，你也不怕你大姐給花了，她可是有家庭的。說不定，用點小恩小惠迷惑你，轉頭兒拿了你的錢，自己花的爽快呢。」
戚玉秀停下腳步，嚴肅：「你再這麼說，信不信我扇你？」
「……」
戚玉秀：「我大姐這些年給我的東西，都不知道多少個三十塊錢了。你自己家人是這樣的，就不要以為人人都這樣，我大姐是什麼樣的人品，我最曉得。」
田玉貞幫腔：「大嫂這話不假，外人不曉得，這些年我是看在眼裡的。可不好這樣說戚大姐。」
「那啥，二賴子媳婦兒也沒別的意思，田大媳婦兒你別生氣，我們都見過你大姐，曉得她的為人的。」大家生怕戚玉秀就地犯病兒，這要是動起手來就難看了，趕緊的打圓場。
好在，這事兒倒是沒怎麼過分，因著大家的圓場兒，很快就過去了。
田玉貞：「大嫂，明天一起上山挖菜不？」
戚玉秀搖頭：「不了，我打算早一點上山，往山裡點走，拖點枯木回來。這些天孩子們都是挖菜，沒怎麼撿柴。這樣的東西家裡也不能沒有的。天冷了之後，用的頻呢。」
田玉貞一想，也是了，他們家裡都有男人，跟戚玉秀不一樣。
而且，她天不亮就進山，他們可真是做不到，犯不著這麼苦著自己的。
他們的家庭還沒到這個份兒上。
因著這個話，大家剛才還對戚玉秀的羨慕嫉妒，一下子又轉化為同情了。
戚玉秀一行人回了村，分道揚鑣，各回各家。不過不用猜都知道，像是她大哥寄的是三十塊錢，像是她把錢放在她大姐哪兒這樣的消息，一準兒不到晚上就傳的人盡皆知了。
不過戚玉秀覺得這樣正好呢。
她上了山，就見自家煙囪冒煙。戚玉秀加快了腳步。
「媽！」小寶樂在院子里溜溜達達，看到戚玉秀，手裡的小棍子一指，叫了出來。
戚玉秀笑著說：「小寶樂在幹啥？」
小寶樂的挺挺胸，說：「玩。」
又想了想，挺挺胸，說：「鍛煉。」
戚玉秀笑了出來，她說：「還沒吃午飯吧。」
她早上走了的時候打了蔥油餅，中午熱一熱就行。她話音剛落，小寶珠就探出小腦袋，說：「媽媽，你回來啦。」
戚玉秀笑：「是啊，回來了。」
她晃了晃背簍，說：「給你換了一塊布做衣服。」
小寶珠眼睛亮晶晶的：「哦豁！」
戚玉秀：「看你高興的，你哥呢？」
寶珠響呱呱：「他去自留地了。」
他們家的自留地，位置也不太好，這個沒有辦法，誰讓他們單獨分出來呢。村裡能種的地早都被佔了。自留地是按人頭兒算，當年田大和戚玉秀搬過來，就兩個人，一人份兒的自留地是三厘地，兩個人六厘地，也就四十來平。索性也就將院子旁邊兒圈成了自留地。後來多了寶山寶珠，這自留地就擴大到了八十來平。
按照規定，田大沒了，自留地也要扣減的，好在戚玉秀又生了寶樂。
所以這八十平的自留地，就正好穩住了。
戚玉秀不像村裡人，種些茄子辣椒的，豐富自家的餐桌。
她基本都是奔著吃飽去，每年都要種地瓜。
這是最能飽肚兒，也最不用太耗費勞力伺候的。
他們北方的地瓜都是在十月份起，秋收的時節，可不止是大隊的地需要秋收。不過大隊長可不會由著大家先干自家的活兒，所以各家各戶，自留地都會收的晚一點。
他們大隊開始要放假了，自家自然是要忙碌起來了。
「媽，咱們下午收地瓜嗎？」
戚玉秀點頭：「收。」
她說：「這活兒今天下午能幹完的。」
戚玉秀看了看鍋里的蔥油餅，狠狠心說：「正好就著火兒，再烤幾個烤地瓜。」
吃得飽，才能幹得快。
戚玉秀在大隊也正八經幹活兒，但是跟在家還是不一樣的。
在地里乾的再多也是十個工分，她吃多少都是那樣兒，但是在家就不同。
戚玉秀接手，很快的就鼓搗好了午飯，這才叫大家吃飯：「中午多吃點，一定要吃飽，下午還要幹活兒的。」
小寶山和小寶珠舉手：「好！」
寶樂慢半拍：「好。」
過日子就是這樣，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兒，下午戚玉秀領著孩子們起地瓜，偶爾遇到幾個上山的，也都是家裡人口多的。大家基本都選擇今明兩天收自留地。
這個時候還能上山，那還是家裡人口多了。
其實要說正常的，如果家裡比較艱難，村裡有些心腸不錯的，或者鄰里鄰居，也多少會幫忙一些。但是戚玉秀又不同了，她是一個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
雖然戚玉秀有點像「張飛」，但是也架不住她是個女子。
所以很多人即便是心腸不錯，也不想惹了一身腥。
戚玉秀也習慣了，傍晚晚霞漫天，戚玉秀也收好了地瓜。做完了，又馬不停蹄的領著幾個孩子去溫泉洗澡，連她自己都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洗了一個澡。
畢竟，明天就要見傳說中2020年的人了，戚玉秀還是希望自己能體面一點，不給自家娃丟人。
這一宿，說實話，戚玉秀都沒怎麼睡好，哪裡能不緊張呢？
幾十年啊！
她昨晚扒拉手指頭腳指頭算了不知道多久，才反應過來，這中間，差了五十多年。
這樣巨大的鴻溝，戚玉秀不知道「那邊」是什麼樣兒。
如果有人跟她說，你可以去見五十年後的人，她一定會嚇的昏過去。但是事情真的存在於她的面前，她雖然緊張，但是竟然，還能鎮定下來了。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幾個娃睡得像小豬，這就莫名讓她更加鎮定。
戚玉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懷著各種各樣的心思，腦子亂成一團，她就這樣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不過就算這樣，戚玉秀也是一大早就醒來了，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她最好的一身衣服，已經好幾個補丁了。要說起來，他家還真是有乾淨的衣服。
可是，那也是人家給的。
小寶珠他們上次穿回來的衣服，說是那個姜姐姐不要了。戚玉秀就收了起來。
這比他們任何一件衣服都好，可是去見人家反而穿著人家不要的衣服，戚玉秀總是覺得不太好。就感覺怪怪的。所以思來想去，她還是穿了自己的衣服。
雖然有補丁，但是他們家的日子就是這樣，也沒有什麼可隱瞞的。
戚玉秀將自己的頭髮盤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去熬了大米粥這才叫醒幾個小孩兒。三個小孩兒都因為昨天幹活兒太累，睡得沉沉的。不過想到今天要跟姐姐見面了，小傢伙兒立刻就精神起來。
小寶珠呱呱叫，碎碎念：「我很想姜姐姐的。」
戚玉秀：「你多想？」
小寶珠：「特別特別想呀。」
她想了想，說：「姜姐姐人很好，她上次好像是要找工作……」
小傢伙兒呱呱呱，戚玉秀被她閨女灌了一腦子，終於在小丫頭說話的間隙插話兒：「吃飯吧。」
小寶珠：「哦。」
一家出門的時候，小寶樂也被他媽媽綁在了背上。
這是難得的全家出門。
小寶樂很少有這樣出門的機會，他跟哥哥姐姐不一樣，出門在外，如同猴子。人家向日葵是圍著太陽轉，他是圍著一切轉。在他媽媽的背上，腦袋都要扭成麻花兒了。
他身子也不動，但是腦袋很靈活。
小寶山和小寶珠則是因為好久沒來，整個人都有點小雀躍小激動。
似乎生怕媽媽以後都不許她來，小寶珠不斷的叭叭叭，這一路上，就跟個小喇叭花一樣。
戚玉秀到底是不擅長和人交際，臨出門的時候才想都自己該帶點禮物，至於什麼禮物，又不曉得了，家裡又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只能提著昨天剛拎回來的花生糖和江米條作為禮物。
不過當媽媽的也再三跟小朋友保證，她拿走了這些，趕明兒一定給他們買。
懂事的小孩兒雖然很饞嘴，但是一點也不難過。
因為姜姐姐他們每次都給她準備好東西，他們都是大好人。
把好吃的給姜姐姐，她很開心噠。
戚玉秀再次來到山洞，可是這一次，彷彿她上一次走過才是做夢，順順利利的穿過了山洞，來到了山的另外一邊。小寶山說：「媽媽，你讓寶珠往下走，我們等在這裡，只有我自己的時候，這裡就是山壁。」
這是讓戚玉秀也試一試了。
於是，小寶珠自己噠噠噠的去到了他們平時會待著的石頭上，而戚玉秀領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生生見識了一下大變活山。
剛才還存在的山洞，赫然不存在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這件事兒就是發生的這樣毫無道理。
「啊啊啊，好棒！」
小孩兒不知道害怕，小寶樂高興的都要從他媽的後背竄出去了。
當然啦，淘氣的小孩兒得到的也只能是對著屁屁的鐵砂掌。
這個時候戚玉秀倒是後悔了，不該帶著小兒子來這邊。別看寶山和寶珠也是小孩兒，但是戚玉秀曉得這兩個孩子懂事兒，也可以當成大孩子的。
但是小寶樂還是太小了。
當媽的再三警告小朋友不許把這件事兒說出去，小寶樂懵懵懂懂的看著媽媽，歪著頭，跟姐姐一模一樣。
戚玉秀嘆息一聲，說：「小孩兒藏不住事兒啊。」
小寶山趕緊說：「我會看著弟弟。」
他又說：「弟弟還小，大一點，遇到有趣的事情就把這個忘記了。」
戚玉秀揉揉小寶山的頭，同樣都是懂事又能幹的小孩兒。
小寶山和小寶珠一點也不一樣，小寶山似乎很想快點長大，很想快點為家裡做許多事。
戚玉秀是不會安慰人，她只能揉揉寶山的頭，說：「走，咱們去找寶珠。」
一家四口匯合，只不過他們來的有點早，小寶珠領著戚玉秀，居高臨下的指東指西。戚玉秀來這邊也不是第一次，但是卻是第一次好好看，這一看，就覺得自己以前果然是疏忽太多。
這個山裡很豐碩的，跟他們那邊完全不一樣。
最富裕的人家，一樣要上山摘果子撿柴，所以山裡的果子，哪裡還有剩？
但是這邊就不是，一打眼望過去，好像真的處處都有果實。戚玉秀激動了，光是摘了這些果子，就頂了多少事兒。她激動的搓手：「我們這下子可要發了。」
小寶珠噗噗的笑，一旁的小寶山則是挽著袖子，說：「媽，我跟你一起干！」
這兩個人啊，雄赳赳氣昂昂的。
小寶珠：「我也要加入！」
小寶樂：「我也是！」
山裡果實太多，興奮的戚玉秀整個人都正常起來，什麼2020不2020的。這重要嗎？
根本不重要。
只有能吃飽，才最重要。
姜朗姜粵兄妹上來的時候，就看到一個消瘦的女人，小寶珠咚咚向下跑，叫：「姜姐姐，我媽媽來了。」
她左右看看，說：「沒看到陳哥哥。」
姜朗：「他急性闌尾炎，住院了，我要不是想你們，就在醫院幫忙照顧他了。」
小寶珠擔心的問：「闌尾炎？那是什麼？是生病嗎？」
姜朗點頭：「對，是小病，問題不大，做手術切掉就好了，不是什麼大事兒。」
姜粵順勢抱起小寶珠，雙方匯合，戚玉秀打量過來這三個人，而同樣的，幾人也打量戚玉秀。不得不說，戚玉秀這個狀態，很符合他們對小寶珠家裡分析了。
就是窮。
「媽媽，這是姜哥哥姜朗，姐姐姜粵。這是姜粵姐姐的助理，許婷姐姐。」
其實她也不懂助理是什麼，反正她聽到的就是這樣。
「這是我媽媽。」
「大姐，你家小寶山小寶珠真可愛。」姜粵還是挺自來熟的人，她笑了出來，說：「她超乖的。」
她看向戚玉秀身後的小娃娃，小娃娃躲在媽媽後面，偷偷的看她。
姜粵：「這個小傢伙兒也好可愛。」
她看看小男娃，又低頭看看自己抱在懷裡的小寶珠，很肯定：「他們兩個長得真的很像哎。」
倒是小寶山，跟家裡人不太像。
他是那種虎頭虎腦的小男娃長相，而寶珠和弟弟都是大大的貓眼兒，鵝蛋臉兒。
不過細看下來，三個孩子都不怎麼像媽媽，但是要說一點也不像，也沒。
寶珠和小不點眼睛很像他們的媽媽，雖然小朋友們的媽媽是個方臉，但是眼睛十分有神明亮，這兩個小孩兒也遺傳了她。
她想，小寶山大概像爸爸。
「大姐，我怎麼稱呼您啊？」
戚玉秀：「大家都叫我田大家的。」
姜粵楞了一下，這樣的稱呼，其實有點奇怪。
她笑著說：「那您姓什麼呀？」
戚玉秀：「我姓戚，戚玉秀。」
姜粵的駕輕就熟：「那我叫您戚姐，這樣顯得親切還方便。」
不知道為什麼，戚玉秀被人叫「戚姐」，心裡就突然湧上了奇怪的泡泡。
以前，大家都叫他「田大家的」，她也習慣了。
現在，她好像就突然是自己了，她是「戚姐」。
戚玉秀笑出來，說：「好，我很喜歡別人叫我戚姐。」
姜粵也笑：「戚姐，您住在山裡，是不是挺遠的啊。」
她沒見過比戚玉秀穿的還破的，要飯的都不如。
但是雖然破，又可以看出洗的乾乾淨淨。
這昭示著她只是窮，並不是邋遢。
「其實我們跟寶珠寶山都挺有緣分的，在山裡都能遇見。」姜粵是個交際小達人，比姜朗還有許婷能說多了。她指著另一座山說：「我在那座山下租了一個院子，平時我跟許婷住在那邊。許婷就是當地人，他家是春山村的。你聽過春山村嗎？」
戚玉秀搖搖頭，說：「我家還是往裡走的。」
許婷：「猜到了。」
他家周圍村子哪兒有這麼窮的。
戚玉秀其實很緊張，對面的人不知道他們是五十多年前的人，但是他們自己知道啊。
如果是單純的碰見城裡人，戚玉秀都會很緊張，更不要說如此了。
她局促了一下，說：「我給你們帶了吃的。」
她趕緊將江米條和花生糖拿出來，說：「這個很好吃的。」
說完，又有些遲疑，不知道五十多年後，這個是不是很好吃。
大概是看出戚玉秀的緊張，三個年輕人都毫不客氣，還剝了糖分給小朋友。姜朗更是誇張的說：「這花生糖也太香了。」
姜粵打量戚玉秀，這才冷不丁發現，別看戚玉秀長得黑，但是年紀應該……並不大？
她眼角皺紋還挺明星的，但是她給人的感覺不會年紀很大。
也許，只是貧窮讓她過的艱難。
姜粵想起貧窮，自然想到了袁大頭。
她趕緊說：「你那天給我的袁大頭，我上網問過了，基本是五千七千吧。」
戚玉秀眨眨眼，她家幾個小孩兒同款眨眼睛。
姜粵正色說：「我不能白要你的東西，我知道你們是好心的，但是真的一碼歸一碼。」
她看了一眼戚玉秀，說：「我說話也不藏著掖著，如果你們條件好，我怎麼都能收下。但是現在是兩回事兒。」說到這裡，姜粵笑了出來：「其實我本來想讓我弟弟給你們買東西扛上山的，但是思來想去，又放棄了。我不知道你們缺什麼，實在是不好越俎代庖。我就怕我買了不實用的。所以想著，不如我給你們錢，你們自己買需要的東西吧。」
戚玉秀趕緊搖頭：「這我不能要，我……」
姜粵：「如果你們堅定不肯要錢，那麼我領你們去超市轉轉，我給孩子買點東西。大姐你看成不？要不然，這個我是真的不能要了。」
她把袁大頭塞在手機殼裡面。
畢竟，她人丟了，手機都不會丟。
戚玉秀：「……」
「下山，遠嗎？」
姜粵：「還成，如果到我們那邊那個村子，差不多得四個到五個小時了。如果往這邊走。差不多兩個半小時吧，下面也有一個村子。」
姜粵沒去過，看向了許婷。
許婷：「我姥家住在那邊村子，不算遠，我們領你們去那邊轉悠一下？那邊還有遊客呢。我姥他們村子雖然不是鳳凰山正門，但是也有遊客喜歡不走尋常路，每到旺季人都不少的。一些本地旅行社也喜歡走他們村子。」
這些話，六六年來的土鱉娘幾個都聽得雲山霧繞。
「咱們往這邊走？」
姜粵雖然很想請他們來自家做客，但是想到這麼遙遠的山路，這幾個人還要回來的，那確實比較耽誤時間。她說：「咱們往這邊走。下次我們再約，要早一點，你們來我家。」
小寶珠軟綿綿：「好噠。」
可是說完了，姜粵有嘆息一聲，說：「不過最近不能約你了，我最近有個活兒要出遠門，一周后出發，要去二十天呢。」
小寶珠：「那以後呀。」
姜粵：「對，以後總有機會的。」
一行人一起下山，其實姜粵兄妹也是第一次走這條路，不過他們不擔心，下了山，他們隨便找個計程車還不就回家了。倒是這娘幾個要記得路了。
不過對於戚玉秀這樣在山裡走慣了的人來說，這路一點也不難記。
一行人大大小小，下山用了兩個半小時，越是要到山下，越是能看到山下的繁華。
哦不，在姜粵姐弟他們來看，一點也不繁華。
但是在戚玉秀他們幾個看來，這真是……太嚇人啦。
到處都熱熱鬧鬧，他們下來的這片兒還算是挺安靜的，越是往前走，越是能感覺到熱鬧。人來人往，各種小攤子……這都是戚玉秀小時候才見過的熱鬧情景。
大概因為他們幾個穿的太差，好多人都看了過來，多少帶著幾分好奇與同情，不過很快又轉開了，忙碌自己的事情。
所以啊，小寶珠他們遇到姜家姐弟，真是運氣很好。
幾個人正走著，戚玉秀突然就停下了腳步，她看著前面不遠處的一個鐵桶，陷入了獃滯。
大家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姜粵：「哦，那邊是烤地瓜，許婷你去買點。」
戚玉秀趕緊拉住許婷，結巴：「烤地瓜……還能賣？」
正說著，就看有人一手交錢，一手交地瓜。
戚玉秀：「……」
她的心跳，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