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出局判決
咒骸一動不動。
倒是太宰治隱含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靠著附身讓它行動, 我也可以哦。」
還不等雨宮翠委婉拒絕,耳邊傳來男人不虞的一聲「嘁」,膝蓋上仰面朝天的兔子隨之抖抖耳朵, 慢吞吞地挪動四肢坐了起來。
出現些許人性化感情的漆黑眼珠盯著因為無理要求得到包容而頗為滿足的少年, 隨即跳到對方肩膀上,掄圓了耳朵沒好氣地抽打了一下他的後腦勺。
雨宮翠假模假樣地痛呼一聲,抬手捂住了剛剛被打的地方。
「好痛!」
「是時候給你點教訓了, 」外表軟綿的兔子雄赳赳地發出了他熟悉的低沉聲音, 刻意放慢語速,滿是惡狠狠的威脅感, 「不要仗著家人的身份就為所欲為!船長的尊嚴才是第一要位的!」
雖然這麼說,可明明是出格的任性要求,你到底還不是滿足了嗎?
得到確實好處的雨宮翠輕笑應是 , 看著咒骸跳回了自己懷裡, 擺出翹著二郎腿的傲慢姿勢,大咧咧地盯著播放片尾曲的電視屏幕。
他伸手把那片再熟悉不過的溫暖粉紅色攬進懷裡更深處,把下巴放在玩偶毛茸茸的頭頂上。
因為毫無進展的任務、日漸緊迫的局面而蜷縮起來的心臟, 被不知何處湧來的蔚然暖流忽地撫平, 變得像浸泡在熱水中一樣安詳平靜。
像是醉后的醺醺然,又像是睡著了一樣, 整個人都冒出輕飄的泡泡來。
奇妙的,幸福感。
新奇的體驗令雨宮翠微微有些茫然。
這就是……他所追求的東西嗎? ——
五條悟並沒有把聖杯碎片的事告訴其他人。在他看來, 如果連自己這個最強都不能有效推動事件進展, 那麼知道的人越多, 就只會幫倒忙而已。
曾經被雨宮翠視為不靠譜的象徵, 對所謂的「最強」稱號持保留態度, 而在親眼目睹青年展開領域、以近乎閑庭信步的姿態斬殺了兩位從者之後, 終於對這個盟友的實力產生了信心。
然而,這並不是靠壓倒性的實力就能解決的局面。
即使是敗亡於五條悟之手的幻靈,在消散之前,依然對御主的真實身份閉口不談。
負面情緒在群眾之中蔓延所造成的後果,她們從來就不在乎。
「明知這是在做無用功……但是,既然是那孩子的願望,自然要拚死實現。」
名為「鬼女紅葉」的從者在徹底消散之時,緩緩呢喃了這麼一句話。
取下眼罩的白髮青年眸中彷彿有碧海連天,佇立於一旁,安靜地看著。
金色的靈子徹底黯淡之後,雨宮翠輕輕呼出一口氣,對著若有所思的五條悟點了點頭。
「走吧。」
遍地瘡痍的曠野里天光漸暗,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窗」前來接應的黑色轎車停在高速道旁邊,兩個人一前一後,朝著撐著傘等待的伊地知潔高走過去,腳下是東倒西歪的羸弱枯草。
「大家都在為各自的信念努力戰鬥呢。」
青年重新戴上眼罩,讓散落的白髮不羈地翹起,以玩笑般的語氣感嘆著。
「要是不那麼認真、能夠稍作轉圜就好了啊,那樣的話,一定會少很多悲劇發生吧?」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舊事,末尾聲音漸輕,摻和上了雨水的濕意。
「但總有些事情是矛盾的。」雨宮翠輕聲道,「比如有人想藉助聖杯碎片的力量實現願望,我們卻想拿回碎片,讓一切復歸常軌。目的與目的截然相反的時候,總要有一方失望。」
五條悟已經從回憶里掙脫出來,臉上掛著慣常的洒脫微笑。
「這個我當然知道。——話說,最近和悠仁相處得怎麼樣?」
在得到不做偽飾的肯定回答之後,這位最強咒術師微微出神,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最終以比平時更為正經的態度,慢吞吞地說著思慮良久的話。
「身為我的學生,沒有一個理所應當作為棋子犧牲,即使本人有那樣的覺悟也不可以。我從來不為他人的選擇負責,但是,還請你轉告悠仁一句話。」
青年翹起嘴角,彷彿透過仰面望著自己的雨宮翠看見了另外一人。
「——『如果你想要活下去,那就可以活下去』。」 ——
反覆咀嚼也吃不透這話中的含義,晚上回到宿舍的雨宮翠疲憊地倒在床上,準備第二天見面再把這句哲言般的叮囑轉告給虎杖。
兔子玩偶外形的咒骸靜靜地擺放在床頭,沒有絲毫動靜。
雨宮翠在床上翻了個身,從衣兜里摸出手機,瀏覽費奧多爾最近發來的短消息,在心中一一驗證自己的猜想。
信息還沒總結完畢,就感覺身下的床鋪往下一沉,旁邊又多了些許重量。
實體化的太宰治像樹懶般粘過來,硬是把他的注意力從手機屏幕上拉開,以再自然不過的嫻熟姿態撒著嬌。
「好久沒有單獨陪我了呢,雨宮。」
「畢竟最近比較忙……」
好聲好氣地解釋了這麼一句,雨宮翠在對方打滾抗議的前一秒坐起身來,把手機丟在一旁,擺出了舉手投降的架勢。
而青年只是抬頭用鳶色的眼睛凝視他,瞳孔中有兩個小小的倒影。
雙臂愈發環緊了他的腰,太宰治靜靜地說:「我知道的。」
「其實,能像這樣和雨宮呆在一起,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雨宮翠只能報以苦笑,小心地揉了揉對方微微有些翹起的黑髮。
「不要說這種話啊,一點都不像你。打起精神來吧,治君,我已經做好了拉長戰線的心理準備,之後也許會空閑一些。——嗯,這周末一起去逛街怎麼樣?會陪你整整一天哦。」
一天嗎……
太宰治把臉埋在對方的胸腹之間,在沒人看見的陰影里,嘴角苦澀地抽了抽。
和他真正想要的東西相比,未免微薄得過分。
然而在目前的局勢下,也成了稱得上獎勵的東西。
他閉上眼睛,額頭抵在懷中人胸腔上,感受著隔著薄薄衣衫傳遞過來的熱度,以及心臟有力地跳動著的聲響。
靜默許久之後,還是艱澀地出了聲。
「雨宮。」
「嗯?」
「你會……」他小聲問,「選擇我嗎?」
回答他的是更為長久的沉默。
到了最後,雨宮翠緩緩地、緩緩地嘆了口氣。
如果回答不是你想聽到的那個,你又會怎麼辦呢?
他以格外堅定的態度把埋頭不願看自己的太宰治揪起來,雙手捧著青年的面頰,直到那雙鳶色眼眸微微睜開,以游移的無措目光看著自己,這才以較之平常更為柔和的語氣,斟酌著給出了答案。
「那是沒有意義的問題,治君。對你來說,我只不過是許多朋友中的一個罷了,結果如何,其實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重要。」
「這並不是什麼比賽,我也不是發放給勝利者的獎盃,只要你想,我依舊會像這樣陪伴著你——以朋友的方式。這樣不就可以了嗎?」
【不。我是個貪心的人。】
——否定的話語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因為自己剛剛才說了「能像這樣呆在一起就很滿足了」這種話,前後矛盾只會顯得虛偽。
當然,更為直白的原因是——
彼此都心知肚明,雖然字字句句都在避免做出回答,但實際上,已經給出了回答。
以較為不傷人的方式訴說著出局的判決。
然而,令太宰治不由自主戰慄起來、從內心深處感到惶恐的卻是隨之想起的一個可能。
關於我的真實身份……他會不會已經察覺了?
不是被親昵地稱呼著名字的那一位友人太宰治,而是親手將過去的雨宮翠推入地獄的可恨之人。如果說被小意對待,連紅牌都給得委婉至極的是前者,那後者根本連上場的資格都不配有,只會在露出真面目的那一瞬間得到直白的憎惡吧?
——不行,不能再越界了,不可以再試探了!!!
相比於想象中那副讓整顆心臟都痙攣著縮緊的場景,眼下的狼狽也變得好接受起來。
他擺出一副無可奈何又不得不釋然的模樣,任由那些尖銳的感情化為千針從肺腑中穿透出來,嘴角依舊是慣常的輕笑。
「好吧,好吧,這樣就可以啦。」
最後看了明顯放鬆些許的雨宮翠一眼,靈子化離去之前,告別的語氣依舊輕快活潑。
「記得不能食言哦,不然我可是會生氣的。那麼,晚安了,雨宮。」
而在微笑著應是之後,雨宮翠盯著靈子最後消散的虛空處,睫毛無言地顫動了兩下,最終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