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條悟抵達夏油傑老家的那天,葬禮已經結束了。

  白髮的少年人走在並不熟悉的街道上,偶爾能感覺到陌生人打量的視線。在這樣不算繁華的地方,出現了一個身高直達一米九、戴著墨鏡的陌生帥哥,很難不引起旁人的關注。

  何況僅僅在半個月前,住在這條街上的夏油家,成為了慘烈的命案受害者。

  現場具體的情況,在警方徹底封鎖之後,只流出了一些不知真假的傳言。

  可以確定的是,案發時呆在房子里的人,除了夏油一家三口,還有老兩口獨子正在交往的女朋友。

  至於那女孩兒叫什麼,就沒人知道了。

  五條悟揉亂了後腦勺的頭髮,在自己信息量冗雜的記憶里撈了一會兒。

  好像是叫津島?或者橘?

  沒記住。

  畢竟他的好哥們是夏油傑,不是傑的女朋友。

  葬禮結束之後,原本是夏油家住宅的地方,依然保持著封閉的狀態。對外當然有一套說辭,至於咒術師內部——

  考慮到了遺留的殘穢,以及「殺死了雙親與女友的夏油傑,可能再次返回老家」這種可能性。

  不過,這當然阻止不了某位「咒術最強」。

  甚至不需要等到晚上,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沒有任何人察覺到這個陌生的闖入者。

  【……傑的老家已經人去樓空了,但是從血跡和殘穢可以推斷,恐怕他對雙親也下手了。】

  五條悟站在走廊里,觀察著房間里咒力的殘穢,大腦自行開始推演——從門口開始,打開的房間,一直到走廊通向客廳的部分。咒力的痕迹並不分散,可以說是一擊結束。

  全日本僅有四名的特級咒術師,想要「解決」兩個毫無防備的普通人,就像吞下一塊飯糰那麼容易。

  但痕迹並不止於此處,還在向內部延伸。夏油傑或許在這裡停留了片刻,或許直接走進了房間。

  然後……

  很快,現在的五條悟,與半個月前的夏油傑一起,站在了他的房間之外。

  整個房子餘下的殘穢,幾乎都聚集在這不大不小的卧室里。地板上本該散落著兩個禮品袋,是從橫濱帶過來的伴手禮。

  五條悟見過夜蛾校長手裡的照片,袋子的一角沾著血跡,在邊緣被撕扯一樣的痕迹截斷了。周圍找不到任何類似屍體的東西,哪怕是一根頭髮、一枚指甲。

  兩秒之後,雙手插兜的男人走進卧室,停在了床邊。目光落在已經乾乾淨淨的地板上,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

  雖然沒記住對方的名字,不過,五條悟其實見過夏油傑的女友。

  不多,勉強算是兩面之緣。

  第一次是高專第一年的假期,兩人搭乘同一班列車。在下車之前,夏油傑接到了一個電話,對面是個年紀不大的女聲。

  「誰的電話啊,傑?」

  等對方掛斷之後,五條悟側過頭問,他記得夏油傑沒有姐妹,「你的語氣真肉麻,該不是女朋友吧?」

  「不是。」夏油傑笑了笑,「是鄰居家的女孩子。」

  「哇,青梅竹馬!」五條悟果斷得出結論。

  「……」夏油傑瞥了他一眼,似乎想反駁,最後卻說,「也算是吧。」

  之後過去差不多半年,他們接到了外地一個祓除詛咒的任務。夏油傑先去看地點,下一秒,捏著手機的手指突然收緊。

  五條悟:「怎麼了?」

  夏油傑盯著那行信息,是一所隸屬東京的學校:「這個地方,我的女朋友在裡面讀書。」

  「帝光中學?」五條悟低頭確認了一下,又抬起頭,「她知道你的情況嗎?你們這兩天有沒有聯繫?說起來,你什麼時候找的女朋友,幾個月前還沒有吧?」

  夏油傑沉默,最後吐了口氣:「就是因為你肯定有這麼多廢話,我才不想說的啊。」

  「啊、啊?」五條悟瞪大眼睛,一把扼住他的脖子,高聲威脅:「喂,還是不是兄弟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輕鬆祓除學校里的咒靈之後,陪著兄弟假公濟私的五條悟,在小樹林外見到了對方的女朋友。

  那是個比他們小一歲的少女,黑髮紮成相似的丸子頭,從身量到體格,都透出一種近乎於病弱的姿態。

  不過,當她抬頭看向夏油傑的時候,那雙薄荷綠的眼睛溫柔又明亮,彷彿回春時節薄冰消融后的淺溪。

  「町枝她,從小身體就不太好,家裡的情況也有點複雜。」

  在返回高專的路上,夏油傑的神情有些凝重:「像她那樣的身體,如果被詛咒沾染到一點的話……」

  「我必須要保護她。」

  言猶在耳,曾經親口說出來的誓言,彷彿變成了詛咒一樣的東西。

  五條悟不怎麼認真的想,餘光在房間里轉過一圈,確定沒什麼可遺漏的細節了。

  和上面那群蠹蟲不同,他並不認為如今的夏油傑,會再次踏足這棟房子。

  今天之所以過來,或許只是……

  突然,青年原本抬到一半的腳,重新踏回了地板上。

  只有「六眼」能看到的世界里,沿著腳下殘穢突兀抹消的地方,凝聚出了幾點陌生的痕迹。像是被拖拽后滴落的血,星星點點,反方向蔓延到卧室另一側的窗台上。

  「……」

  沒有過多思考,五條悟幾乎是沖了過去。然後隨手扯斷門栓,推開那通向狹窄陽台的門——

  然後,他在寬不過一米的陽台盡頭,看到了一團……接近於人形的「活物」。

  一團活物。

  是的,在睜開的蒼藍色眼瞳中,那居然是某種「活著」的東西。

  不是咒靈、不是咒具、更不是遺留的殘穢。它具備真實的生命力,安靜的服帖於地面,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自行修復。

  「這是……天與咒縛?」

  彷彿看到了難以想象的東西,如今的咒術最強吐出一個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詞語。

  雖然有太多不同,卻是唯一勉強能聯繫上眼前這一幕場景的發音。

  天與咒縛,可以理解為「被老天強加的束縛」。擁有天與咒縛的咒術師,生來就註定失去一些東西,換取咒力或者咒術的強大。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反向」的天與咒縛。可以用一部分、或者全部的咒力,換取肉|體力量的極大增強。

  然而,即使不是咒術師,在普通人的身體里,也會存在極其微量的「咒」。而真正的「無咒力者」,在五條悟十七年的人生里,只遇到過一個。

  這是一種同樣罕見,卻因為咒術界的某種歧視,極少記載於歷史的天賦。

  那麼問題來了:在這剛死過三個普通人的房子里,兇手自己的卧室陽台上,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團……明明與殘穢共處一室,卻沒有絲毫咒力的個體?

  如果是天與咒縛,它所束縛的這團血肉……又是誰呢?

  五條悟摘掉了墨鏡,低頭俯身,用手指靠近那團未知的「東西」。身體周圍被動運轉的「無下限」術式,構成無法觸碰的絕對防禦。

  「……」

  什麼都沒發生。

  準確地說,五條悟自己毫髮無損。而被「無下限」術式貼近的瞬間,原本正在修復肉塊的微弱力量,就像被被巨浪拍擊的柵欄一樣瀕臨潰散了。

  五條悟胳膊一抖,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退後到安全距離之外。

  幾秒之後,在他屏住呼吸的注視下,那團幾乎崩解的血肉,再次苟延殘喘的發動起來。沒有任何咒力的人形包裹擠壓著,修復的速度慢到肉眼無法分辨的程度。

  但是……它,或者是他/她,確確實實,正在從殘缺變得完整、輪廓從模糊到清晰。

  最終,從死到生。

  五條悟站在陽台與卧室的分界處,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直到某個時刻,他終於再次走入陽台,走近那個正在緩慢復甦的……人體。

  然後,撤掉了自己身上被動發動的「無下限術式」。

  用不帶咒力的手指,觸碰到柔軟的肉塊,以及其中正在成形的骨骼。

  不會再有另一種可能了,他想。應該說,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五條悟就有了幾乎確定的預感。

  這個本已死在夏油傑的卧室,屍體被咒靈吞吃的……人類,是對方曾經承諾保護的女朋友。

  他還是沒想起來,這個少女姓津島還是橘。

  這不重要。

  十分鐘后,白髮的少年背著一個狹長的行李袋,走出了那棟傢具已經落灰的民宅。然後他找了個地方停下,順手撥了個電話:

  「是我,老師。我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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