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銀龍(上)
蕭山墨海毗鄰嶼海東岸連貫南祁與西嶼的重要海上通道,其海如名暗黑似墨深不見底。
赤陽之下海上雷彈轟鳴翻江倒海,水光高濺吞噬痛呼凄厲,隨處可見沉浮海面的碎屍殘骸。
硝煙四起火光熊熊燃盡殘破船艦,聞得幾聲盪徹墨海的雷彈巨響,船艦上精綉著南祁國紋的旗幟被燒斷旗杆轟然倒地濺起污血,落入正對面船艦指揮台上的觀遠鏡內,瞬息沉了那雙帶笑的桃花眸。
「報!」
身穿鎧甲的傳信士兵一路從瞭望台而下直奔而來,臨到賀君誠座下雙手抱拳,垂首應道。
「太子,西嶼突然撤兵返回蕭山陸地」
「突然?」
賀君誠揚眉挑眸,拿起觀遠鏡看向蕭山陸地,觀得陸地上南祁軍隊駐紮地似多了枚熟悉的旗幟,再定睛看清旗上名號,心下詫異握緊了手中觀遠鏡。
北昭國?
如今南祁必敗無疑,北昭國此時趕來湊熱鬧是何深意?
再者就算北昭國此時派兵救急,這兩國合併論海戰也不是自己的對手,北昭不可能不知道眼下局勢,增援趕來必是送死。
如此無利不討好的合作,令賀君誠疑惑同時想起臨江樓的北堂暗探,若非臨江樓,賀君誠或許還發現不了潛伏在北堂世族的暗探,再順藤摸瓜知曉臨南城戰的早有密謀。
一味赤練從兩國朝堂到四國江湖,若後者由師兄授予慶毓光交崑崙伺機動手,那前者要提前一年送往南祁皇城導致臨南城戰敗,必然少不了他西嶼朝堂中人參與,且此人地位絕非尋常角色,而今北昭此舉著實可疑,難不成……
「收兵回營!」
賀君誠一聲令下墨海之上西嶼船艦得令返航,船艦行駛掀起海水翻騰,迎面海風吹動艦上西嶼旗幟迎風飛揚。
旗幟下賀君誠手握觀遠鏡,低眸沉默不語,半晌掃視身旁神色各異的雲啟和白靈,仰身斜靠椅背。
「太子,接下來.……」
白靈尋著賀君誠眸中深邃,望向正對自己的雲啟,見雲啟朝自己聳了聳肩,遲疑半晌道:「還打不打?」
賀君誠瞟了眼白靈,惹得白靈對上賀君誠忽明忽暗的目光,略微愣怔,他很清楚南祁軍營中出現北昭旗幟對於賀君誠來說並非好事,眼下事關戰局進展,他不能不問,正琢磨著該如何繼續話題,突然聞得賀君誠輕笑道。
「棋未落子,來意不明,慌什麼?」
白靈瞧得賀君誠說話間抬起觀遠鏡又望了眼蕭山陸地,隨後收手斜撐額角閉眼假寐,神態平靜尋不得絲毫情緒波動,唯有嘴角嵌著耐人尋味的笑意,惹得白靈心下一沉,抬頭看向同樣茫然的雲啟,兩人對視間船艦緩緩靠岸。
賀君誠下船便直接進了軍地營帳,跨步走到容納蕭山地勢的沙盤前,順手接過白靈遞來的清茶,目光落到距離南祁軍營不足十里的蕭山澗,想著此刻正圍困炎老將軍的雲楓,抬眸看了眼雲啟。
「雲楓如何了?」
「守著呢!我弟那直筋面癱,你若不明說放,一隻鳥都別想飛出去!兩眼放光賊精吶!」
雲啟說得聲情並茂,白靈聽得額角一個勁兒抽疼,這貨還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不要臉,你以為他真在誇他弟?我呸!那是借桑誇槐。
白靈見雲啟越說越來勁且還沒個休止,拿起茶歇上的蘋果直接朝雲啟臉上扔了過去。
「得了吧你!你弟英勇管你屁事!給雲老將軍留點臉成不!」
「誒!白靈,你!」
雲啟被砸了個正著,忙伸手險險借住蘋果,沒好氣的瞪了眼白靈又不敢當著賀君誠的面再將蘋果扔回去,只得就著白靈緊盯自己的目光中狠狠咬了口蘋果,以示自己此刻的不爽。
兩人視線交鋒目光相殺,一個正經嚴肅,一個戲謔得意,讓置身其中的賀君誠心下忍俊不禁的同時念及自己方才猜測,挑眉左右各看了兩人一眼。
「你們猜猜這次北昭來者是誰?」
聞得賀君誠問話,兩人同時一愣,雲啟尋著賀君誠看向自己的目光,他向來性情急躁不比弟弟雲楓沉著冷靜,且性子直爽更不喜歡拐彎抹角揣摩人心,只覺到了戰場就甭管對方是誰,不死只管幹就對了,咬了口蘋果碎道。
「管他是誰,打不就完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打,除了打你還知道啥?」
白靈瞟了眼雲啟,迎上雲啟瞪向自己的目光,順帶朝雲啟翻了鄙視的白眼,抬頭望向賀君誠,正欲啟齒說出自己的猜測,便聞得營帳外傳來腳步聲,轉頭看向掀簾而來的玲將軍。
「太子,剛接到的戰帖」
玲將軍將手中由南祁傳來的戰帖遞到賀君誠眼前,賀君誠看了眼玲將軍,低眸接過戰帖卻不並打算現在打開,繼續揣摩著沙盤上呈現的戰況局勢,沉呤半晌話鋒一轉。
「依你們看北昭此時來所為何意啊?」
方才被白霊瞪了眼的雲啟悶頭想了半天確實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在他的映象中縱觀整個北昭,除了還算有名頭的北堂世子北堂墨外其餘人等他從來不放在眼裡,而今賀君誠先問來人又問目的,攪得他思緒混沌,忍不住脫口而出。
「不是,太子爺,我就納了悶了,這北昭還有人嗎?」
賀君誠知道雲啟話中深意,抬眸看了眼沉默認同的白靈,再望向看著自己的玲將軍,尋得玲將軍落於自己手中戰帖上的隱晦目光,心底騰升起一抹似曾相識的餘悸,啟齒道。
「玲王以為呢?」
玲將軍聞聲不著痕迹的收回視線,遙想不日前自己收到的密函再到今日助陣西嶼的來人,抬頭望向賀君誠。
「北昭國北堂公子北堂玥」
「北堂玥?!」
雲啟被玲將軍的答案驚了一跳,他並非不知道北堂玥,只是北堂玥自當年殘廢后就隱居不出,而今忽然出現在戰場,難不成是趕來送死?雲啟越想越覺不可思議,啟齒反問道:「北昭國君缺心眼吧?這殘廢都能送上戰場?到底是……」
「雲啟!」
賀君誠厲喝打斷,雲啟猛然抬頭對上賀君誠戾眸,嚇得趕忙閉了嘴,偷偷瞄了眼白靈,白靈知道北堂墨對於賀君誠來說的意義,就算雲啟話粗在理,賀君誠也絕不允許有人言語重傷北堂玥,更何況北堂玥當年亦是揚名四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俊逸人才。
白靈瞧著賀君誠神情恢復常態,轉頭看向滿腹先知的玲將軍,眸光暗沉思緒扭轉,南祁攻打西嶼早有徵兆,西嶼對戰南祁也為保護北昭,如今北昭卻入南祁陣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別說賀君誠猶豫遲疑,他都無法理解,再者來人若真是北堂玥,那就更加荒謬滑稽,北堂墨在臨南城戰中廢了武功被北昭國君送往南祁為質,對於北昭國和北堂世族來說都是恥辱。
暫且不說北昭國君究竟再打什麼主意,就拿北堂玥來說也不可能這番沒腦子,不趁機擾亂南祁奪回榮耀,反而跟南祁並肩攻打西嶼,若非真是君命難違那決定別有用意,思索間白靈瞟了眼玲將軍。
「你怎麼知道是北堂玥?」
「雲將軍剛剛不是說了嗎?北昭臨南城戰北堂墨慘敗,如今下落不明,北堂世族除了北堂玥還有誰?」
玲將軍說得理所當然,白靈聽得疑點重重卻又找不出反駁的話語,若將自己置於北昭國君的境地,眼下除了北堂玥,確實也想不出更好的人。
並非北昭真無旁族人才,而是北昭自創國初始便由北堂世族領兵鎮守,凡遇大小戰事均可見北堂子弟身先士卒,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北堂世族的衰敗代表了整個北昭國的勢力強盛。
可這數十年來,北堂內族子弟卻死得頗為稀奇,對此他多少還是有所耳聞,若是死於戰場尚算得上是忠良英雄,偏偏不是葬生雪山就是殘在宮斗,著實讓白靈啞口無言的同時下意識看向賀君誠。
賀君誠接收到白靈目光,掃了眼茫然不解的雲啟,斂眸凝神望向賬內唯一顯得尤為清明的玲將軍。
「那你覺得北堂玥為何前來?
「末將以為現今南祁被困,北昭以北堂玥為誘餌,其目的為炎老將軍」
玲將軍說話間看了眼賀君誠,尋得賀君誠眸光並無可疑,順帶掃了眼白靈和雲啟,對上賀君誠看來的目光。
「那玲將軍覺得該如何?」
「太子不若乘機滅掉北堂玥,如此南祁戰敗元氣大傷,北昭亡將失去屏障,同時削弱兩國根本勢力於西嶼來說絕非壞事!」
玲將軍雙手抱拳,言辭勤懇忠誠無懈可擊卻令賀君誠覓得一絲耐人尋味的別樣意圖,半晌賀君誠指尖輕點下顎故作瞭然,揚眉挑眸道。
「玲王的意思是我該放了炎老將軍?」
「炎老將軍命不久矣何必窮追不放,更何況若太子贏了北堂玥,屆時北堂世子就算躲在暗處也一定會顯身,如此太子不就可以順勢拿下北昭國了?」
玲將軍一箭雙鵰倒是個好計謀,可偏偏賀君誠知曉了臨南城戰的秘密,連貫此戰北昭派兵目的,遙想十年前北堂頌和北堂墨的一死一傷,再到八年前北堂玥於宮中帶驚蟄殺出重圍的布防可疑。
串聯上北堂族內的暗探以及提前一年預謀的臨南城戰,所有布局直指北堂內族子弟生死謎團,看似明面鑿鑿實則慎思極恐處處暗藏滅族玄機,而造成這一切的第一懷疑對象非北昭國君不可為。
賀君誠恍然大悟的同時卻疑惑北堂玥此行的真正用意,北堂玥身處其中不會不明此戰實屬趕盡殺絕,若北堂玥明知死局還義無反顧,那必然存有讓北堂玥誓死相護的決絕執念。
如此自己豈能坐視不管,而今玲將軍一再慫恿自己達成北昭國君的意願,其中暗藏貓膩意味不明,賀君誠抬眸看了眼玲將軍,所幸將計就計沖玲將軍勾唇淺笑,輕呡了口茶望向雲啟。
「雲啟」
「在!」
「召回雲楓與你鎮守墨海」
「是!」
賀君誠說話間故意不看玲將軍,視線躍過玲將軍落到白靈身上。
「白靈,軍營與陸地」
「是!」
玲將軍見白靈和雲啟連同雲楓都被召回領了任務,唯獨自己促成之事還未回應,忍不住抱拳行禮,刻意提醒賀君誠道。
「太子,那北堂玥……」
賀君誠尋著玲將軍眸中暗藏的急迫,順手將茶杯遞還給白靈,低眸看了眼手中的戰帖,抬眸望向玲將軍。
「玲將軍,你就隨我前往應戰」
「是」
玲將軍領命鬆了口氣,賀君誠能讓他隨同就代表事情成了一半,即便到時賀君誠下不了手,他也能見機行事,只要結局是那人想要的,那他就不算有失。
賀君誠擒著玲將軍面上緩和,斂眸凝神間心中疑慮油然而生,玲氏同白家與雲家乃西嶼創國元老封外姓王,其影響力不亞於白家和雲家,如有動蕩難免波及朝堂,眼下目的不詳,絕不可輕舉妄動。
再者以玲氏身份不可能直接與崑崙有所牽連,其中必然還有三方穿針引線促成盟約,既如此自己不若順應其意按兵不動。
不過這炎煜傷了小粽子還想保他老子活命?簡直笑話!
若老天爺現身求情,他賀君誠多少還會給點面子,區區一個炎煜,他壓根就不放在眼裡,賀君誠心裡想著踏出營帳同時密語傳令白靈。
「令白朮暗滅蕭山澗,一個不留!」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