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舊事翻湧
將近年關,白景文按例會回來過年,至於莎曼會不會跟著一起回來,白景時認為,如果自己的哥哥真的決定娶她,有很大的可能會帶著莎曼一起回來,至於那個時候,自己的父親母親是什麽表情,就不是白景文能猜到的了。
在進入正月的前幾,警備隊隊長李邵突然來到歡樂門,是有幾件事要問許岐山和白景時,而且是關於戲班槍案的。
關於這個,九三他們都有些疑惑,這事已經結案了很久,此時突然提起,難道是又在哪處發案了嗎?可按理來,雖然人還沒抓到,戲班的人也不會傻到自己露臉在眾人麵前,至少得換個名頭吧。
可許岐山和白景時都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麽。
一開始這個案子跟白景時連到一起的時候,許岐山就對白景時過,要做商人就好好做,不要再去加入什麽所謂的愛國組織,商人最該忌諱的,就是涉及政事,這等同於,你有錢有勢,還不甘心的去參合國事,有些有心沾染的意思。古來的上位者,最忌憚的就是有錢還有權的人,因為有錢,你就可以收買人心,暗地裏籌建自己的力量,不管日後你為哪邊效力,成功之後,上位者第一個對付的就是這樣的心腹大患。所以,許岐山苦口婆心的提醒過白景時,除了必要的商品交易,千萬不要去參合政事。
白景時當然知道許岐山的很對,隻是,他一開始就是抱著曲線救國的目的在許岐山手下做事的,所以,他根本沒有回頭路,當然,也沒想過回頭。是死是活,他早有覺悟。
“二爺,我的話,你可明白?”李邵看著麵前坐著的兩尊大神,表麵雖然畢恭畢敬,其實心裏,已經有了算盤。
“你這話,聽著怎麽像是在要挾?”許岐山眯著眼凝視著他,眼裏的情緒不明。
“那麽三爺呢?您怎麽想,您可是進過牢子的人,個中滋味,您也是明白的!”李邵的表情有點微妙,像是得意,又像是在勸解。
白景時抬了抬眼,聲音有點沉:“你戲班裏有我和二爺的人,是有物證,還是人證?我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在套我們?”
李邵一聽這話,就知道這倆人果真不好糊弄,於是將早已想好的話了出來:“三爺,是不是你和二爺的人,等你們看了就知道了,就算你們看了想推脫,但二爺和三爺的手下身上的印記你們應該還是知道真假的,進二爺的身邊做事,都是烙過印的。這一點,想必是假不聊!所以……”
“所以你認為,我們會為了區區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答應你的要求?”
白景時截斷了他的話,冷笑了一聲。
李邵威脅一怔,沒想到白景時了這樣一句話,微微一笑,又開口道:“三爺,做江湖道義這一行,最在乎的就是兄弟情,就是做做樣子,也是該做的時候就做,至於做多久,全看三爺和二爺想做多久了!”
許岐山聽了這話,明顯有些不高興,感覺他是在,自己這些年都不是真心對屬下的,所以,他沉聲道:“李隊長,話還是心點比較好,你不入這一行,就不知道這一行的起承運轉,換句不好聽的話,你就是個外行人。再者,你們警備隊,不也是看起來和和睦睦,其實各自暗藏心思,不要以為你們在明,我們在暗,你們就高尚不少,警備隊也不過是在不明真相的群眾麵前做出一副為民做事的樣子,但實際上,大家都不是傻子,要威望,恐怕還不及我的歡樂門!”
李邵一聽這話,不由心裏微微慌張,老狐狸果真是老狐狸,這話一出,自己都沒法接了,吸了一口氣,李邵又開口笑道:“二爺,大家都知道,您是上海的大人物,在上海,隻要您一開口,就沒有辦不到的事。可是吧,您想想,這回您麵對的是東瀛人和洋人,不管哪一個,都不是好對付,盡管你跟法租界的李探長以及督軍都相處的不錯,但畢竟他們能力有限,現在戰亂四起,能護佑饒可都是些外人,而不是我們自己人。
就前幾個月的轟炸,隻有租界才是安全的,這人啊,都怕死,可是吧,這個世道,誰會管平民百姓的死活。轟炸的時候,能進租界的,都是有錢人,那麽您,所謂的民族義氣,在如今世道,有什麽作用?除了自我麻痹,一腔孤勇,還剩下些什麽?”
這話許岐山聽著依舊沒什麽感覺,可是到了白景時這裏,就意義重大了。因為這種民族大義的話,他在玲月那聽過,所以此刻,感慨頗多。
沉默了半刻,白景時道:“三爺,這事我來做吧,畢竟這關係到自己人,若是開了這個冷血無情的頭,怕日後大家心就散了。畢竟,對於歡樂門,凝聚力是最不可少的!”
許岐山吸了一口煙,又緩緩吐出來:“也好,正是用人之際,就交給你去處理吧!”
李邵見目的已達成,不由諂媚起來:“還是三爺懂我的苦衷,二爺既然已經開口,我這也好回去複命了!”
他完,便準備起身。
“李隊長,煩請多照顧一下我的手下,人總有走錯路的時候,希望能給個好結果!”許岐山突然開口。
李邵腳步一頓,回頭笑道:“二爺放心,這人是你的人,我們最多做做樣子給點不重的教訓,萬萬不會把人弄沒了。但是啊,我這好,可東瀛人那不好啊,畢竟他們也不傻,莫名其妙在深夜裏死了三個士兵,這事,可是關乎人家尊嚴的。現在既然已經抓到了證據,自然是由他們決定他的死活。畢竟,那場戲班槍案,死的也有他們東瀛人。”
這話一出,許岐山和白景時互看了一眼,立馬明白,這人,肯定活不了了。但之所以白景時要親自處理,是想讓他不該的絕對不能,然後告訴他,他的家人他們一定會照顧好,無需擔心之類。事實上,白景時比許岐山還相信自己的手下,約莫是,許岐山走到今這步,如果不帶點多疑,恐怕早就死了百回了。
“李隊長放心,我們都是明事理的人,不會讓你為難!景時把該安慰的話完,自然不會多留的!”許岐山道,可眼裏,卻是森寒一片。
李邵也看出許岐山的不高興,於是躬身告辭:“二爺,三爺,隊裏還有事,我先走了!”
完,他就離開了。
許岐山沉默了一會,便開口道:“李家真是專出這樣的人才啊!”
白景時微微一愣,不久便知道他在什麽了,不由笑道:“二爺,這事還是我們一手促成的,實在是,有些報應的感覺!”
許岐山見白景時在笑,自己也笑了起來:“誰不是呢!”
道李家三兄弟,各自都不是親兄弟,卻恰好都聚在了上海,當初他們剛到上海,是許岐山給了他們飯吃,自然,最危險的事,也是由他們去做。
安排刺殺,對抗租界大佬,物色歡樂門的新秀,都是派遣他們在做。許岐山見他們資質不錯,便想辦法讓他們進了各種警隊,凡是能在以後用到的地方,都想了辦法,讓他們混進去。
李國陽進了法租界當探長,李邵進了警備隊當隊長,李常安學了六國語言,進了軍方翻譯院,為的是什麽,其實當年他們離開時,許岐山的很清楚,隻可惜,世事變化莫測,人啊,都是最善變的。
可許岐山認為,即使他們的心不再跟隨自己,也不覺得自己看錯了人。他們三個當初,的的確確是一腔熱血跟著自己的,就像後來的九三,六子。
想到這,許岐山突然輕笑起來:“景時啊,我發現,到頭來,還是你守得住本心。”
白景時一愣,也跟著笑道:“不是景時守得住本心,是二爺心胸大,明明知道我在幹什麽,也沒有出手阻攔。這些年靠著二爺庇護,景時在很多生死關頭,都驚險渡過。所以景時,就算走到末路,也絕不會出賣二爺最看重的東西。景時和二爺之間,有過互相猜疑,有過同甘共苦,也有過互設心機。但景時是明白人,我和二爺這些年互相磨合,在某些事情上已經有了共識,正是因為這樣,景時才會一心不二的跟著二爺。可二爺,花沒有長好,人不過百年,你若還想彌補什麽遺憾,應該早些去!”
許岐山一愣,隨後淡淡一笑:“白三,你這話,怎麽聽著是在茵丫頭啊?”
白景時微微一笑,道:“不瞞二爺,蘇茵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隻是不知道二爺也知道了。我記得您過您的孩子,背後有個類似半隻蝴蝶翅膀的胎記,所以,蘇茵必定是您的女兒!”
許岐山有一刹那的怔忡,過後便笑道:“你的我都知道,隻是景時,有很多事是不能揭開的,即使是真相,也不能揭開。因為你會發現,揭開真相後的鮮血淋漓,不是一個擁抱就能解決的。人們以為的真相,往往是夾雜著一些美好想象的。對於真正的事實,往往會讓人撕心裂肺。蘇茵是個好孩子,我還不想讓她過多的參雜進來。等時機吧,時機到了,我會告訴她的!”
白景時有些意外,總覺得許岐山這話裏還夾雜著別的什麽東西,隻是,他也明白,許岐山這樣做,反而是最好的辦法。畢竟,世事難料,若是有人要針對蘇茵,暗地裏保護,才是正確的。
在明麵上,誰都會把戲做足,畢竟,人心蕩漾,一絲城府都沒有,是萬萬在這世上活不下去的。但人啊,很奇怪,都喜歡褒義的詞匯,“純粹啊”,“簡單啊”,“真啊”,等等,好像被人這樣稱讚,能讓自己升華一樣。
可事實呢,哪有這麽多純真無雜的人,世道就是個大染缸,除非你躲到深山老林裏去,與世隔絕。不然啊,絕對會被染的花裏胡哨。況且,純真無雜的人,必定活不長久,最後的結局,不是墮落,就是走向滅亡。
所以啊,誰能,在這個複雜多變的上海,在詭譎多變的世道,沒有一絲絲城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