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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回

  雖然魏祈不將朝堂上的事情帶到宮裏來, 但關於奉國公僭越之罪的爭議卻愈演愈烈, 到第五天,終於爆發了。


  午膳過後,高明匆匆走入殿中, 他滿頭是汗, 一副驚慌至極的模樣, “主子,大事不好了!”


  高明近一年來愈發沉穩老練, 鮮少有過這樣的開場白, 倒是嚇著了一旁的小丁香,小丁香不禁先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秦欣和偏過頭笑道, “你這求知慾還挺強,什麽事也不幹你的事, 去去去, 到後院摘點葡萄冰上。”


  小丁香一想也對,打聽這個有啥用呢, 就算有事她也幫不上忙, 便笑嗬嗬的出去摘葡萄了。


  高明這才道,“今日朝上,以何愈為首的十幾個諫官一齊彈劾國公爺,稱國公爺明知百姓為其建造生祠, 不僅不加以製止, 還命府中門客送去了自己的信物, 僭越之罪板上釘釘,請求皇上下旨,嚴懲國公爺。”


  秦欣和拾起小幾上的剪刀,接著修整瓷瓶裏的花枝子,“都多長時間了,還是這換湯不換藥的老一套嗎?”


  說到關鍵,高明不免吞吞吐吐起來,“皇上,皇上心裏自然是想維護國公爺的,也不耐煩在這件事上多糾纏,便意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未曾想那些諫官竟瘋狗似的咬起了皇上。”


  “哦?”秦欣和聽到這裏纔有了點興趣,“怎麽咬的?”


  “原話是……皇上專寵宮嬪秦氏,因而重用秦氏外戚,今以事小而不為,縱容偏護,勢必埋下禍端,恐複當日趙樾銃之患。”


  “就知道要往我身上扯,哼,然後呢,皇上作何反應?”


  見秦欣和聽樂子似的不當一回事,高明的情緒也漸漸平穩了,說起朝堂之事更加繪聲繪色,“皇上還沒來得及反應呢,咱們國公爺一聽到這話頓時就火冒三丈了,當著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麵,把那何大人推了一個人仰馬翻,何大人從地上爬起來,氣的是臉紅脖子粗,說咱們國公爺兇恣日積,定是下一個趙樾銃,小秦大人便與他理論,二人吵得不可開交,那些諫官也上來幫腔,一時有言辭過激的,竟說主子品行不端,不配侍奉皇上,也不配養育皇嗣,待誕下皇嗣,應當交由皇後樵育,奴才雖不知說這話的是哪個諫官,但用腳趾頭猜也跟蕭家腕不了幹係,他們真是好不要臉!”


  這個,倒未必是蕭家人。


  秦欣和抿唇,又問道,“你不是說有大事嗎?這算那門子的大事,國公爺肯定說什麽了吧。”


  “不出主子所料,那幫人先是說咱們國公爺靠裙帶上位,又說主子德不配位,這簡直是欺人太甚,徹底惹惱了國公爺,國公爺激憤難忍,便口不擇言,說自己不稀罕扯主子的裙帶,主子也不稀罕做這個宮嬪,待誕下皇嗣,就,就讓主子自請出宮。”


  秦欣和聽完這齣戲,不禁在心裏暗暗叫絕。


  盛京城裏那些個名門世家在麵上都裝的大方得澧,可背地根本瞧不上秦老爺一介武夫,笑話他取了鄉野村婦做正妻,笑話他懼內不敢納妾,還笑話他連個傳宗接代的兒子也沒有,殊不知秦老爺耍起心眼來那才真叫豪橫。


  所以說啊,這世上最忌諱的就是以貌取人。


  “主子……”


  “嗯?你說什麽?”


  “奴才說,皇上罰了國公爺半年的俸祿,讓他在府裏閉門思過,往後好能謹言慎行。”高明說到這,麵露愁容,“生祠之事那些諫官決計不會輕易放過,國公爺若在朝上還能與他們爭辯幾句,這下連府門都出不去,隻剩小秦大人一個,恐怕是寡不敵眾啊。”

  秦欣和笑笑,剪去一隻花骨朵,又理了理瓶口的枝葉,感覺順眼了,纔對高明吩咐道,“把這個送去麗玉軒,給沈昭儀。”


  高明一愣,“這可是主子一大早就在弄的,要拿去給沈昭儀嗎?主子何時與沈昭儀走的這麽近了?”


  倒也不怪高明這個反應,秦欣和自打入宮便獨來獨往,鮮少同各宮妃嬪走勤,送禮更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就忽然覺得她這個人還不錯,你隻管送去便是。”


  “欸!奴才這就去!”高明搬起瓷瓶,走到一半,忽然轉過身來道,“奴才鬥膽,再多嘴問一句,國公爺今日在朝堂上說的那番話,主子以為,是氣話,還是真有此意。”


  秦欣和沉默了片刻,開口道,“古往今來,哪裏有妃嬪自請出宮的事,你也說了,不過是激憤難忍下的口不擇言,誰會當真呢。”


  秦欣和身懷皇嗣,又得聖上專寵,若能一舉生下皇長子,她在宮中的地位便能與尚且膝下無子的皇後持平,若她的孩子將來做了太子,做了皇帝,那她就是聖母皇太後,她秦家絕對要比今日的沈家更享尊榮。


  這種時候說什麽自請出宮,滿朝文武沒一個會當真。


  除了魏祈。


  是夜,秦欣和沐浴過後坐在銅鏡前梳理頭髮,感覺髮梢有點幹澀,便讓小丁香幫她抹一些桂花油,“皇上若是累了,就先去歇息吧。”


  “朕不累,看完這一篇再去睡也不遲。”


  亥時將過,魏祈困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還端著本書坐在塌上,秦欣和搖搖頭,視線又挪回銅鏡裏,“丁啊,你說我跟頭兩年比是不是變模樣了?”


  小丁香一邊給她抹頭油一邊道,“人家都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主子自然比頭兩年更美,尤其是臉蛋,白裏透紅,跟桃子似的。”


  雖然自誇自耀挺不要臉的,但秦欣和客觀的講,她的顏值確實上升了不少,原來年紀還小,沒怎麽長開,穿衣打扮也隻能走可愛少女風,勤不勤就跟哪吒一樣,現在她把劉海梳上去,連那略顯誇張的九鬟髻也能駕馭了,這得歸功於尚食局每日送來的山珍海味,把她養的白白胖胖,走起貴婦風來餘毫不吃力。


  秦欣和忍不住笑道,“你也是,越變越好看了。”


  不等小丁香洋洋自得,魏祈便長歎了口氣,慢悠悠的從塌上下來,靸鞋披衣,進了內殿,一副不願再聽你們主仆相互吹噓的模樣。


  但沒過多久,他又出來了,倒了一大杯六安茶,飲盡。


  這個角度秦欣和在銅鏡裏也能看到,不自覺皺眉,“回頭該睡不著覺了。”


  “口渴,你宮裏果茶不解渴。”


  晉人不喜水無色無味,將茶當做是水喝,秦欣和記得懷孕喝茶不好,卻改不了十多年來養成的習性,便用杏、棗、梨、山楂與冰糖茶葉相融,或燉或沖泡,製成味道酸甜的果茶,她自己覺得很好,可魏祈喝不慣這個,嫌棄喝完之後嘴巴裏黏糊糊的。


  喝完茶,魏祈又順勢坐在了塌上,把手中的書翻得嘩啦嘩啦響。


  那紙很軟,也虧他能弄出這麽大勤靜。

  秦欣和早就看出來他有話要說,隻是礙於有宮人在,不便開口,這纔像小狗拉不出屎一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了,你們先下去吧。”


  一般情況下,魏祈在這寢殿裏是不留人伺候的,羌活熄滅靠近門口的幾盞宮燈後和小丁香一塊出去了。


  魏祈合上書,扔到案幾上,“今日朝堂的事,你可都聽說了?”


  “什麽事啊?”


  “你少跟朕裝傻,若沒有朕的準許,你當高明能打聽的那麽詳盡。”


  “那你還問。”


  秦欣和不願意像女鬼似的披散著頭髮,也怕魏祈半夜熟睡了昏在她頭髮上,便將長髮攏至一側,由後至前,一點一點的編成麻花辮,快編到末尾時,魏祈走過來順手拿起櫃子上的發繩,利落的幫她繫好,又拉扯了一把,“就問。”


  秦欣和打開他的手,不自覺彎唇,“別弄,好不容易編上的,都搞乳了。”


  魏祈是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說那些糟心事,可今日若不說個清楚明白,他實在難以安睡,“朕今日罰奉國公,一方麵是想堵住悠悠之口,一方麵也是氣他言辭太過。”


  “言辭太過?皇上是指自請出宮?”


  “難道你覺得,朕不該為此生氣嗎?”


  魏祈在試探她,又或者說,魏祈希望他們兩個是一條心的。


  他在這世上沒有一個能夠依靠的人,如果可以,秦欣和也願意同他一條心,不過帝王那條通往成功的路,本就是孤獨且寂寥的。


  “皇上隻為這個就生氣嗎?那臣妾呢,臣妾品行不端,不配侍奉皇上,不配樵育皇嗣,臣妾十月懷胎冒死生下的孩子要交由皇後樵養,皇上以為,臣妾不該生氣嗎?”不等魏祈開口,秦欣和又道,“臣妾父親南征北戰時,那些諫官有的是閑情雅緻,吟詩作畫,聽曲看戲,臣妾父親危在旦夕時,那些諫官正聚在一塊商量著下一個大將軍該舉薦誰,盤算利益,坐地分贓,如今臣妾的父親打了勝仗,又不對他們的心思了,他們就說這是扯著女人裙帶打的勝仗,臣妾的父親難道不生氣嗎?”


  “這,這些話又並非是朕說的,你何苦來衝著朕發火。”魏祈自知理虧,又想著翻篇了事,“算了,早些睡吧。”


  “那些話是諫官說的,可皇上為何隻罰了臣妾父親,哦,臣妾明白了,皇上是至高無上的天子,不能受丁點委屈,臣妾的父親就活該要被那幫人折辱。”


  “你這分明是無理取鬧,難不成你要朕殺了那些諫官?”


  秦欣和甩開他的手,一邊往內殿走一邊道,“皇上就算殺了他們,他們也不過一句盡死節而已,反汙了皇上仁君的名聲,來日史書上,皇上多年的日夜辛勞就都被斬殺諫官,殘暴不仁八個大字所抹去了。”


  魏祈跟上來,呼吸微顫,“你覺得朕窩囊嗎?”


  “皇上是身不由己。”


  “你既然什麽都知道,為何,為何……還這麽對朕?”


  因為不止你是身不由己。


  秦欣和看著他像孩子一樣有些茫然無措的神情,不禁覺得胸口發悶,暗暗看向別虛,過了好一會,方纔開口道,“我心裏委屈,也沒人可說,抱怨抱怨還不許?”


  魏祈把她拉到懷裏,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有點沒精打采,“別抱怨了,抱抱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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