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鑫明園每日酉時開張攬客,直至醜時樂曲方休,期間門不停賓,座無虛席,生意好到爆棚,一般人想來看戲怎麽也得費一番周折。


  趙通就厲害了,不說他身後有榮國公府這座能在盛京裏橫著走的大山,單單這家戲樓就是榮國公夫人娘家的私產,自家地盤,別說事先留個好位置,就是臨到了把人往外攆也是可以的。


  “五少爺!秦小姐!快請快請!秦小姐可好些日子沒來了!”


  趙通與秦欣和到底不是兄弟姐妹,一同來戲樓怕傳出去不好聽,身後便跟了眾多小廝侍女,被簇擁著進了二樓的雅間,裏頭很寬敞,僅有一張楠木八仙桌,幾把梅花式圓凳,留足了餘地給這些下人站著。跑堂擺好了瓜子花生,低著腰問,“五少爺喝什麽茶?”


  趙通身旁的侍女采青立馬翻出自帶的茶葉,冷著臉交代道,“水燒沸了再衝泡,莫要在壺上擱蓋兒,頭遍的水也不能要,這茶要壞了,拿你命賠。”


  這就是榮國公府出來的,行事作風跋扈又霸道。


  秦欣和有心想說兩句,又擔心被下人傳到榮國公耳朵裏,再將她爹的立場牽扯進來,徒惹麻煩,隻能歎了口氣,坐到一旁嗑瓜子,她這位置正對戲台,距離超不過三米遠,這會唱著一曲講忠臣名將的戲,雖是創纂的,但意指榮國公。


  看了一會,跑堂來上茶,又端了兩碟剛摘下來的櫻桃,趙五公子金貴,給他吃的櫻桃都精心篩選過,顆顆紅潤飽滿,密密匝匝的鋪在瓷白碟子上,引人食欲大動。


  秦欣和先抓了一把遞給小丁香跟紫菀分食,趙通看她那碟不剩多少了,便將自己那碟推到她跟前,兩人舉措自然,卻叫侍女采青暗暗咬牙。


  台上一出戲要結束了,秦欣和讓紫菀下去給賞錢,趙通則派了采青。


  她們倆皆是在小姐少爺身邊有體麵的大丫鬟,雖為奴為婢,但吃穿用度比富庶人家的小姐還好,紫菀相較采青,貴氣少了一分,樣貌勝了三分,因此采青看紫菀,就活像看仇敵,“哼,小門小戶出來的果真不懂規矩,主子的吃食也敢動,這要是在榮國公府,早就沒了性命。”


  紫菀聽出她話中有話,淡淡一笑,“難不成你以為我家小姐會嫁到榮國公府去?真當你家公子是什麽香餑餑了?杞人憂天,大可不必。”


  其實采青也不算杞人憂天,她是榮國公夫人安排給趙通的通房丫頭,將來趙通娶了正妻有很大機會被抬成妾室,而趙通若娶秦欣和,那紫菀作為大丫鬟必然要跟著一同進府,屆時有紫菀這般漂亮聽話的自己人在,趙通又一副“你說什麽是什麽”的狗腿樣,秦欣和怎麽會留她在跟前礙眼,還不三兩天就除去了。


  想到這裏,采青悲從中來,她不信紫菀“鬼話”,狠狠啐了一口,快步朝戲台走去。


  紫菀搖了搖頭,正要繼續往前走,忽然瞧見門口進來兩位身長玉立的翩翩公子,一位如月光清華無雙,一位似冰泉澄澈坦蕩,正是近日在盛京名聲大噪的傅少桓與秦伯錚,他二人一舉中了進士,如今又齊齊進了翰林院,走到哪裏都是風光無限,想看不見都很難。


  紫菀笑彎了眼睛上前去,“三少爺,傅二公子。”


  “你家小姐呢?來看戲也不知道叫我一聲。”


  “在二樓雅間,三少爺自去尋吧,我還要去打賞呢。”


  榮國公府的地盤最好找,凶神惡煞的護院太招搖,秦錚推開門,隻見趙通用嘴銜著裝滿水的茶壺,滿臉痛苦難耐,他連忙上前把茶壺接下來,“這又是耍什麽絕活呢?你這丫頭,就會欺負人家好脾氣。”

  不等秦欣和開口解釋,趙通便慫慫的先認了錯,“是我嘴賤,是我活該,都怪我拿小丁香的耳朵逗趣。”


  秦錚不由笑,“那你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難怪要叼茶壺。”


  秦欣和也不願意讓趙通在他們倆的麵前丟人,把茶壺挪到一旁,權當這事算了,“你們怎麽來了?傅二哥今天不打算回府了嗎?”


  “在翰林院關了兩個月,出來解解悶還不行?”


  “……嗯?搶什麽答?有事瞞我?”


  秦錚哼笑著湊到傅禮耳邊,竊竊私語道,“說什麽來著,我這小妹是個人精,什麽也瞞不過她,你循序漸進那一套很快就會被看穿的。”


  傅禮對此心知肚明,若換了旁人,他自是有勇氣直接上門提親,若那人是秦欣和,他便底氣不足,處處露怯,生怕被毫不留情的拒絕了。


  “不說算了,我還不稀罕知道呢。”秦欣和抓了一把瓜子,扭過身接著看戲。


  趙通便與他二人聊了起來,說著說著,不知怎麽就提起趙通跟秦欣和第一次見麵,那會秦欣和剛進京,看什麽都覺得新奇有趣,領著丫鬟成天在街上溜達,有一次就和趙通碰了個頂頭,趙通手裏牽著條留著涎水的狗,紫菀手裏拎著隻正合這狗胃口的燒雞,正巧。


  這狗聞著香味發了狂性,撲過來就要咬,把紫菀嚇的魂飛魄散,趙通也被扯了一個大跟頭,電光石火間,秦欣和抄起街邊攤販的扁擔,朝著大狗的腦袋猛揮過去。


  大狗暈了,趙通哭了,秦欣和得意壞了。


  “從此我對她就隻有一個字,服!”


  秦欣和忍不住轉過身來,“牽不住狗鏈子就哇哇大哭是光榮啊,老拿出來說什麽。”


  趙通理直氣壯道,“我不光榮你光榮啊,況且傅二哥不是沒聽過嗎,傅二哥你是不知道,還有一次我和嘉興公主……”


  秦欣和看向傅二,見他一雙眼裏滿是柔柔的笑意,心裏咣當一聲,也顧不得阻止趙通說她糗事,連忙將視線移到小丁香身上。


  這丫頭正眼巴巴的盼著李生登台。


  愛是真愛,可惜沒緣分。


  這個世界的階級製度把人分成五個等級,分別是貴族、世族、平民、奴籍、賤籍,小丁香雖然在秦府做丫鬟,但籍契上是正兒八經的平民百姓,完全可以從秦府風風光光的出嫁。


  那李生卻是罪人的後代,有著一輩子都難以擺脫的賤籍,不得改籍,不得科舉,不得置業,甚至不允許與平民通婚,再怎麽出名,再怎麽成角,也照樣遭人摒棄。


  “哎……”


  “小姐歎什麽氣?”


  見沒人注意這邊,秦欣和小聲和紫菀嘀咕,“你瞧小丁香那樣子,是不是有點著魔了?”


  秦欣和以前隻當小丁香是追星少女,心說小姑娘受了那麽多苦,不過是看看戲花花錢圖個樂嗬也沒什麽,便一味的慣著她,然而她得知不能跟著秦錚一同回京後竟生了場大病,活活的思念成疾,之後兩個月也一直沒什麽精神。


  這才一回京就安排上“嗑李生”,讓她回複回複元氣。


  紫菀想了想道,“她不過是把自己想成狐狸仙,這才癡迷戲台上的李生,若是在台下見一麵,知曉了戲子都是什麽樣的心性,這丫頭或許能醒醒神。”

  “嗯……你說的有道理,可台上台下反差太大怎麽辦?有點殘忍吧?算了算了,我得早點找個好人家給她把親事定下來,不能再心軟了。”秦欣和察覺自己提及定親紫菀瞳孔都顫了,忍不住笑道,“你放心,我是不會幫你做這個主的,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小丁香不一樣,她是個傻丫頭,我得親自把關才放心。”


  紫菀低下頭,聲如蚊呐,卻異常堅定,“我願意一生伺候小姐。”


  雖然秦欣和習慣了紫菀無時無刻在身邊照料,但她終究是要嫁人的,嫁給自己心儀滿意的男人,“好啊,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我絕不會後悔。”


  秦欣和沒太往心裏去,她此刻滿腦子隻惦記著小丁香的婚事,想在自己入宮前定下來。秦老爺是武將,也算有些戰功,官不能封多大,可天家恩賜的莊子鋪子特別多,經過王氏一番整頓後,負責經營的都是誠懇踏實的人家,如何富庶不必說,關鍵有那股淳樸善良的風氣,絕不會嫌棄小丁香耳疾纏身又相貌平平,就算是所遇非人,有秦家撐腰做主,和離再嫁也不是什麽難事。


  要是紫菀和小丁香都嫁到府裏,日後還能相互照應,那是最好不過了。


  “這麽辦吧。”秦欣和貼在紫菀耳邊道,“你帶兩個口風緊的家仆去找班主,讓他尋個靜悄悄的地方安排李生和小丁香見一麵,就一刻鍾,盯緊一些,別讓小丁香挨欺負。”


  紫菀有些為難道,“可戲樓沒這規矩啊……”


  “笨啊你,趙五公子不是在嗎,榮國公府的麵子誰敢駁了去,狐假虎威會不會?”


  秦欣和這句話聲音稍大,叫趙通聽到了點,當場捉贓似的問,“你倆說我什麽呢?”


  秦欣和抬手將裙擺上的瓜子皮撣掉,笑盈盈的看向他,“說你心寬度量大,要換了旁人沒有功名在身哪敢跟他二位同席啊。”


  趙通是個不學無術的,讓他看一會書跟要他命差不多少,榮國公有心讓他走武科舉的路子,隻可惜武科舉是先考策論後考弓馬,趙通不愛看書,自然對兵法一竅不通,如此前途渺茫,能和如今盛京最風光的兩位談笑風生,不是心寬度量大是什麽。


  趙通咧嘴一笑,幹脆把秦欣和的話坐實了,“旁人不敢那是他們小性兒,掂量掂量自己資質就理應清楚至死難及傅二哥和伯錚哥,那還有什麽好逃避的,大大方方唄。”


  “厲害厲害。”


  “客氣客氣。”


  這倆人一唱一和,顯得那麽親厚,傅禮心中有些吃味兒,又不知如何是好,他生來清高驕氣,最不齒膽怯、嫉妒、挫敗、無可奈何,如今卻通通都堆在身上。


  秦錚一偏頭,見他露出那般認命柔馴的神情,也心驚一下,這才真的打定主意要替他說話,去幹預秦欣和的決定。


  過了不多時,鄭國公府的人來尋,稱傅閣老今日受了辛苦,身體略有不適,潘大夫人讓傅二公子快些回府去。


  耋耄之年的傅閣老在這個醫學水平並不算好的世界以是罕見的長壽,雖神智清楚,但身體每況愈下,到了日暮途窮之際,難免常常病痛纏身,秦錚寬慰了傅禮兩句便送他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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