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自從確定了要入宮,秦欣和就成了秦家的祖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要和秦錚一塊回煙陽,秦老爺趕忙叫人去打一架寬敞舒適的馬車,王氏更早早紮好行囊,大有閨女去哪娘去哪的勢頭。
事實上秦錚返鄉光宗耀祖的時限隻有一個月,一個月之後這批新科進士都得進翰林院二度深造,考試合格的才能入朝為官。
因為秦欣和隻離開一個月,加上秦老爺受不住孤家寡人的日子,所以王氏隻將兄妹倆送出了城。
她看著馬車漸行漸遠,秦欣和看著她的身影逐漸模糊。
紫菀掏出手帕遞過來,“姐怎麽還掉金豆了呀。”
此次回煙陽王氏給她帶了三個丫鬟,紫菀溫柔體貼,丁香最會梳妝,羌活毛躁,勝在手腳勤快,願意給兩個年紀稍長的姐姐做支使。
現下她們四個都坐在馬車裏,秦欣和“一把年紀”離了媽媽還哭鼻子,又讓這三個往日誠心佩服她的丫鬟看見了,臉色頓時漲的通紅,搖搖欲墜的眼淚也一股腦收了回去,“我樂意,樂意!”
紫菀也不怵她發火,隻調侃道,“有人惱羞成怒啦!”
紫菀原是煙陽莊子裏的佃農之女,因她家中子女多的實在養不活,便給賣到了秦府,大伯母宋氏覺得女娃雖隻有七歲大,但格外穩重有耐心,就讓她去照顧每到處跑的侄女了,可以紫菀是看著秦欣和從四歲長到十四歲的,便總像個大姐姐一樣。
“誰惱羞成怒了?”外頭騎馬的秦錚用馬鞭掀開簾子,笑道,“坐馬車有什麽可怒的。”
考慮到路途遙遠,免不得有氣惡劣的時候,家仆就用竹板打洞穿線編成了馬車簾子,遮風擋雨比木窗可強太多了,不需要還可以卷起來,而秦錚把簾子這麽一掀開,冷風就止不住的往車廂裏灌。
“三哥!羌活快把竹簾拉上!”
羌活特聽話,也不顧那是新科進士,一猛勁兒就將馬鞭推開了,然後緊緊的拉好了竹簾,叫秦錚都沒反應過來。
秦欣和忍不住對她豎起大拇指,“下武功,唯快不破,你是個狠人。”
丁香和羌活兩個姑娘大笑出聲,心細的紫菀卻很是擔憂,“外麵怎麽忽然起了風,伯錚少爺這樣吹久了怕是會染上風寒。”
秦欣和道,“沒關係,他穿的可厚了,都能在蘅城子過冬。”
“穿的再厚也怕寒氣侵體呀,若到了煙陽是病懨懨的,豈不叫大老爺和大夫人心痛。”
秦欣和一想她的也有理,回鄉光宗耀祖本是好事,要染了病就好事變壞事了,“羌活。”
簾子被摟開,秦欣和趴在窗邊頂著風問,“三哥,要不你也到馬車裏來吧,裏頭寬敞著呢。”
“多謝你美意了,我跟你們幾個女孩擠傳出去不讓人笑話。”
這個世界二十歲以下的男子都不願意坐馬車,他們一致認為年紀輕輕坐馬車是身體不好的體現,和指著鼻子被罵菜雞一個性質。
秦欣和對此隻能評價七個大字,“死要麵子活受罪。”
白馬不停蹄的
趕路,晚上在驛站休息幾個時辰,離開盛京的第四日,秦錚腰酸背痛之時,一行人終於到了煙陽。
離城門口還有十裏遠,秦欣和就瞧見了特意來迎的秦家人,還有煙陽知府及一眾下屬官員。
這可不是高考全國前五,市長來以資鼓勵,秦錚翰林院畢業,一經分配工作,三年之內必然四品之上,而煙陽知府現在是四品,不出意外到死也是四品,他自然得對前途無量的秦錚夾道相迎。
當然,這跟秦欣和無關。
馬車剛一停下,不等秦欣和下去,宋氏便先一步上來了,她一把將秦欣和摟到懷裏,聲音裏含著哭腔道,“我的心肝肉啊,可算是回來了,這路上累不累啊,你三哥可照顧好你了?我瞧著怎麽瘦這麽多啊!”
與性格爽利的王氏相反,宋氏膩歪的粘牙,底下就沒有比她更會慣孩子的,秦大老爺她是慈母多敗兒,話是狠了點,倒一點也不冤枉。
本來士農工商裏商就排在最末等,因而像煙陽秦家這類富商之家都會格外注重教育,為的就是脫離那“萬般皆下品”的最下品,能夠魚躍龍門光宗耀祖。
可宋氏對此不屑一顧,她膝下三子,長子秦竟幼時調皮搗蛋大鬧學堂,塾師告狀都告到家裏來了,她卻隻是笑笑“我兒能一個打四個,許是用慧根換了身板強健吧”,當即給塾師氣的扭頭就走,再不登門來了。
還有次子秦寧,未足月就下生,身子骨打不是很好,宋氏更恨不能給他含嘴裏,他稍有點不舒適宋氏就要哭抹淚,總鬧出一副母子倆活不過今日的悲哀景象,可事實上秦寧剛會走就跟在秦竟身後瘋玩,到秦錚出生時都能嗖嗖的上樹掏鳥蛋了。
宋氏的兩次育兒失敗讓秦大老爺看透了她,到秦錚這秦大老爺什麽也要親自帶在身邊教養,好巧不巧的秦錚是個智商超群的神童,學什麽都倍兒快,和兩個哥哥對比鮮明,這讓宋氏在秦大老爺麵前總也抬不起頭,而秦竟秦寧長大了也不像時候那般黏著母親,宋氏的一腔慈母心就都揮灑在了秦欣和身上。
秦欣和在宋氏身邊待著,是日上三竿睜眼,日落時分下床,她就在那床上躺著看一整的話本兒,宋氏首先想的她眼睛會不會累,得吃點什麽補一補,腰背會不會酸,得鋪點什麽在床榻,還有那件價值百金的浮光錦,少也得用宋氏存了一年的私房錢。
“咱先回府去,娘給你做了藏花鴿,正擱火上熬著呢。”
秦家富,宋家比秦家富百倍,宋氏雖不是什麽嫡出的女兒,但真切見過那奢靡日子,論吃穿享用,王氏做多少年的官太太也比不上她,就這藏花鴿,得先用槐花塞滿掏空洗淨的鴿子,到沸水裏過兩遍,然後用女人的乳水配以紅棗、枸杞、竹蓀、燕窩、阿膠等食材文火慢燉四五個時辰,燉到鴿肉酥爛脫骨,湯汁濃白浮金,再撒上一層新鮮嬌嫩的槐花方算大功告成。
“這麽就走嗎?我還是下去跟伯父哥哥們招呼一聲吧。”
宋氏愛惜的捋了捋她鬢間的黑發,笑道,“不單是你大伯和哥哥,還一幫臭吏,亂亂糟糟,隨他們應酬去,我家姑娘怎好讓他們瞧了,紫菀,去叫外頭的趕緊動作起來。”
“哎!”紫菀跟秦欣和到盛京也有四年了,見著宋氏仍像老鼠見了貓,不用吩咐便,“大夫人坐穩吧,我出去引引路。”
紫菀推開木門,一露麵,就聽旁邊有人聲議論道,“這可是秦二爺的千金?”“沒看她坐車沿,多半是丫鬟。”“秦府果真了不得,連個丫鬟都這般氣派,乍還以為是姐。”
紫菀假借擦汗,用手帕掩麵,輕聲對車夫道,“快一些走。”
煙陽富庶,街上路麵雖不如盛京平坦寬闊,但也是年年拿錢仔細修繕的,車輪子滾沒一會就順順當當的到了秦府。男人們沒回來,藏花鴿也還燉著,宋氏便把秦欣和拉到房裏體己話了,她將自己這兩年得來的稀罕玩意拿出來跟秦欣和分享,“這副珍珠耳墜可是你大哥跟商隊去南洋時帶回來的,你瞧這顏色,有點淡淡的澄黃,那邊管叫龍珠,本就很難得一見,像這對圓潤飽滿的就更少有了。知道你三哥要回來你一準跟著,我都沒舍得拿出來,專給你留著呢。”
秦欣和笑嘻嘻道,“我可不要,這麽好的東西給了我,大嫂二嫂還不吃飛醋?”
宋氏道,“那怎麽能一樣,你畢竟是在盛京,一磚頭砸倒一片三品官,不穿戴體麵點人家是要笑話的。”
她一邊一邊給秦欣和戴上了那對珍珠耳墜,“好看,比你這副寶石的可好看多了。”
“那真給我了?”
“我可在這事上唬過你,真給!”
秦欣和撲到宋氏懷裏撒嬌,甜聲道,“果然大伯母待我最好了~”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外麵傳來了敲鑼打鼓的聲音,宋氏吩咐身旁嬤嬤去預備待會開席的事宜,隨後拉著從頭到腳換了身行頭的秦欣和一塊趕去祠堂,到時秦錚正給老祖宗磕頭,他磕一下蠟燭就爆一聲,好像祖輩們真的在為他驕傲,這讓秦欣和不由地屏氣凝神,端正起自己的態度,狀似一名孝子賢孫。
跪了拜,拜了嗑,忙活半才算完事。一大家子人從祠堂出來,秦欣和跟大伯父與兩個堂哥隻打了個招呼,不待細,管事的就來報有賓客上門恭賀,請老爺少爺去。
秦章原想了想,對秦欣和道,“這兩日怕是不得空見,你且先痛快玩著,這麽久沒回來,有的是禍要闖呢。”
古代生活枯燥乏味,秦欣和時候為了找樂子,確實做了很多傻事,這會提起來她也不好意思,“不會,不會的。”
“那便好,你一路顛簸也受罪了,你大伯母給你燉了藏花鴿,用過再好生歇歇,缺什麽少什麽想要什麽都盡管開口。”
自從秦章平成了三品衛指揮使,秦家的生意就愈發好了,這當中不免有附官之商的一些東風,再加上秦錚到盛京參加春闈,秦章平為了把他送到傅家的書塾裏費了不少心血,可以秦錚能結識那些官爵子弟有秦章平一半功勞,這讓秦章原對弟弟充滿了感激,更不能在秦欣和麵前堅守一家之長的威嚴了,那一言一行倒和宋氏八分相似。
有著這兩位的縱容,秦欣和在煙陽可比在盛京舒服百倍,不必顧忌規矩禮數,整琢磨吃喝玩樂,就別提有多美了。
然而秦家的風光尚未過,四十裏地之外的文縣卻出了大的災禍。
那日雨過晴,秦欣和正同宋氏與兩個堂嫂打牌,一個丫鬟忽然撩開門簾快步走進來,一下就跪到了宋氏麵前,臉色慘白道,“大夫人,求您開開恩找駕車送我去文縣看一眼吧!”
宋氏有些不悅,“火上房了嗎,慌裏慌張的,也不怕嚇著姑娘。”
丫鬟又驚又怕,不禁痛哭道,“方才聽街上人,因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雨,秀江漲水,衝垮了文縣的堤壩,那水冒出來!竟把大半個文縣都淹沒了!我老娘就住在秀江邊上,她如今已五十有三,我實在是擔憂,求大夫人讓我回去看一眼!”
聽聞水患,秦欣和也腦子發懵了一瞬,不過很快就醒過神來,對身旁的紫菀道,“快,讓我的馬車送她,再多裝些禦寒的衣物一並帶過去,若是碰到受災的幼童就伸把手先接到府裏。”
宋氏不太信那丫鬟,“官府治理秀江近百年了,從未出過大災禍,昨夜雨勢雖略大了些,但並不罕見,好好的怎就會發了洪?街上人怎麽她就怎麽信,傳到我這隻會更邪乎。”
“跑一趟罷了,也不麻煩,總叫我們心裏有個底。”秦欣和不自覺搓了搓手心,“要真把大半個文縣淹了,皇上必定徹查此事,三哥遲早到禦前,咱家朝中無人又是煙陽富商,得做好第一時間救災的萬全準備……力避過失,盡求功德。”
宋氏聽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把手中的牌擱到了一旁,“紫菀來替我玩吧,這事我還是親自去辦的好。”
地上跪著的丫鬟重重朝秦欣和叩謝了兩下,便跟著宋氏匆匆走了,出了門,宋氏的神態就變了,她冷冷道,“姑娘的話若是傳到外麵去一句,當心我撕了你這蹄子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