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死亦何苦 上
那是卓青颺第一次見到位列留雲莊筆墨紙硯之首的紫毫。當日卓青颺在丹江口初見雲篆等一行人,就覺得他們人才出眾,品格風流,今日由古硯所引,目之所及也都覺得留雲莊地處江南氣韻雅致。
而此刻初見紫毫,他心中倒覺得突兀。這種突兀,貌似來源於外表氣度的大相徑庭,實則更多的是初見之時的心中落差。
“姑娘妙手,紫毫願以身相試。”
眾人聽得這一句,隻見雕花門廊外,由童扶著走進一人,那人頭發稀疏,麵黃肌瘦,病色懨懨,手持木杖,雖然身穿一身緞子襟褂,但還是讓人覺得毫無生機。
古硯和陳墨忙起身而扶住來人,陳墨硬擠出一個笑容,道:“青螺姑娘來了這幾,紫毫你的氣色可是好多了,快就座。”
雲季牧道:“各位不要見怪,這位就是我留雲莊的紫毫。”罷,便又向紫毫介紹在座的其餘之人。
卓青颺不由地打量了一下紫毫,在燈火下,紫毫的眼波明晃晃的,也許那就是他對生命的渴望和期盼,今朝聽到青螺這一番話,如獲至寶。卓青颺隻覺得那樣的眼神,如同故人相見,不由地有些動容。
紫毫勉力靠在椅子上,悠悠地道:“上次吐血,而至昏迷,雖得姑娘妙手,紫毫保住一命。但回思過去,病情反複,摧殘折磨,已將近二十年。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時至今日,我難道還是一個怕死的人嗎?”
雲季牧聽了,不由地臉色一暗,真怕他久臥病榻,一時想不開放棄一線希望。雲篆聽他得悲切,心中隱隱作痛。
雲季牧忙道:“此等療傷之法,實在聞所未聞,紫毫,你切勿胡思亂想。這個提議有待商榷,需要從長計議。”
青螺道:“紫毫之傷病,雲莊主諱莫如深,不肯賜告,想必是有難言之隱,女也實在無可奈何。隻是這傷病纏綿至今,約有二十年了,我私下瞧著,倒是這養病之法,也未必有利無害,盡如人意。所以才提出斷尾重生這樣的一種療傷辦法。”
陳墨道:“簡直胡八道,紫毫傷重之日,我們遍訪江南名醫,見了奇人異士跪求出手相救,就算人參靈芝這等名貴之藥也從不吝嗇,這莊上人人細心,事事留意,哪一點做得不是?”
青螺道:“陳二叔且勿動氣。留雲莊上下一心,對紫毫哥的病情體貼關懷,女一個外人看了也著實感動。醫者,講究對症下藥,不見得用了人參、靈芝、鹿茸、雪蓮就都是好的。”
陳墨聽了,才明白青螺所言乃是指庸醫誤事,便聽她再。
“人參、靈芝,的確名貴,但是也是大補元氣的藥材。且不紫毫哥所中的毒,毒性是否會被這樣大補的藥材激發出來,就單他病重之時,身體底子日漸衰弱,哪裏禁得住大補之物。病重之人,素來隻能以清粥淡菜恢複氣力,待得身子複原才能進補。”
“紫毫命途多舛,也怪不得別人。上造人,福禍相依,報應不爽,要怪隻能怪紫毫生來便多結孽緣,時至今日,紫毫惟願報應都報應到我一個人的身上,讓我在這世上受盡折磨,以償林家世代之過錯。”紫毫咳嗽一陣,這才又續道,“青螺姑娘,我不怕死,莫是斷尾重生,就是斷尾一死,紫毫也願意嚐試。”
青螺道:“紫毫哥,多謝你信任我。隻是,妹的確還需了解此病此傷的來由。”
雲季牧也道:“是啊,紫毫,此等大事,實在需要時地利人和,我們更要心謹慎。你不要忘了,你可不是一個人活著。過幾,我們莊上召開武林大會,江湖名門大派群賢畢至,我好言相求,務必請下幾位德高望重、武藝出眾的前輩,一起商討醫治你的傷病。”
雲篆也忙道:“紫毫哥哥,事關重大,青螺姑娘定還需要試驗推演,你要稍安勿躁,多加保養。”
眾人一勸,紫毫才終於想得開些,隻得道:“莊主,這幾日紫毫也深思熟慮過了,既然做的,又何必害怕麵對。”
雲季牧赧然道:“你若想好了,那就由得你吧。”
雲篆聽著,這才知道父親對紫毫之傷的來龍去脈緘默不語,隻是在等紫毫的同意。此刻聽了紫毫下定決心,要揭開塵封舊事,不由地心潮起伏。
雲季牧眼見晚宴席上還有一眾客人,笑道:“太湖蟹,中秋前後最為肥美,今日特別為眾位奉上,吃個新鮮。各位請嚐嚐看。”
卓青颺等人見他們交談內事,自己等人身在其中,多有不便,便道:“雲莊主,青螺姑娘為在下配了藥浴,莊裏路途交錯,在下心中擔憂錯過了時辰,便要先告辭一步了。”
雲紋和未曉棠見了此等場景,便也找個理由,垂衣拱手,退出晚宴,各自回房。
未曉棠和雲紋被安排在西廂房,和卓青颺所居住的東廂房相對。雲紋道:“江湖之大,果然有奇人異事。我想那位青螺姑娘妙手回春,定是我要找的人。”
未曉棠道:“我看她在醫道方麵的確是博聞強識,有些手段,你瞧那嶽赤渡受了她的醫治,病情大約已經穩定下來。而卓青颺自己尚未察覺病痛,倒是被她一語道破。若再那紫毫,背著人句不大中聽的話,眼看是將死之人了,青螺卻還硬要回。”
雲紋道:“隻是不知道她肯不肯上京城去走一遭。”
未曉棠道:“她也隻是客居在此,遲早要離開這裏。況且這裏距離京城不遠,順路去看病,想必不會拒絕。”
雲紋道:“如此來,我明日尋個機會找她相商。”。
“眼看中秋將至,到時候這裏必定是江湖人士聚集之地,人多眼雜。我們定要在中秋前敲定此事,服她與我們趕往京城,避開耳目,也免橫生枝節。”未曉棠倒去櫛沐的水,道,“我看卓青颺與那青螺交好,不如我們去讓他當中多加和。”
雲紋拍手稱讚,兩人便趿拉著鞋推門出去,隻見一輪明月,灑下清輝萬裏,耳聽莊外隱約的幾聲犬吠,兩人便往東廂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