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太湖長江 下
那艘船不大也不,在煙波浩渺的太湖之中向東行去。雲篆去看了青螺的傷勢,飛鉤刺入得很深,傷綻如絮,如同被亂刀剁碎了肌膚,索性所傷之處並非內髒或者要害。饒是如此,青螺咬緊牙關,但額上滿是虛汗。
雲篆見了她這樣犧牲自己,心中是又愧疚又感動,一時也不出話來。
水窮居士受了傷之後,一直昏迷,在路上從馬車顛覆下來,呼聲痛蘇醒了一刹那,便又睡過去。舟行一路,周圍全是水光,水窮居士這時才終於睜開雙眼,他先是看看周圍的,乃是一條烏沉沉的船篷,再看周圍,都是一些不認識的人,勉強坐起來。
青螺道:“你醒了。”
水窮居士看著青螺一眼,道:“我怎麽在這裏?”
青螺不待細,從懷裏取出六瓣梅花玦,拿水窮居士戴著的梅花玦合在一起,道:“你是叫梅澹煙嗎?”
水窮居士看著那兩塊玉玦合在一起,正好湊成六瓣梅花,激動不已,拍手笑道:“你的,和我的,一樣。”
青螺笑中帶淚,道:“你是我的哥哥嗎?我和秦伯伯找了你許多年。你都到哪裏去了。娘臨死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讓我一定要找到你。老爺保佑,讓我們在這裏相見。”
水窮居士伸手擦擦青螺的眼淚,道:“不要哭,老伯伯不要哭。”
青螺笑一笑,如同梅梢雪融,喜道:“我高興,我高興。”著卻又異常難過。喜的是千辛萬苦,久別重逢,難過的卻是找到的人卻已不是母親時常念叨的那個無憂無慮的稚童。
古硯見他們二人又是喜悅,又是傷心,心裏也不是滋味,道:“青螺姑娘,水窮居士他剛剛醒來,一定還很虛弱,讓他再睡一會兒吧。你上次給公子做的王保心丹,我還藏在行囊中,要不要拿來吃一丸。”
青螺切切脈,道:“不用服藥了,讓他多睡會兒吧。”當下忙向水窮居士勸道,“大哥,你莫要勞累了,先歇歇吧。”
水窮居士挨著青螺坐下,嘴上哼歌,顯然是暢快極了。他實則並不明白他與青螺的血親關係,但是他見了青螺就覺得親近,由衷地開心。
古硯道:“青螺姑娘,你也歇一歇,再過一會兒就要靠岸了,留雲莊在湖東十裏,很快就能到達。”
古硯罷,走出船艙,見陳墨在和雲季牧話,雲篆一個人盤腿坐在一旁,走過去道:“你怎麽了?”
雲篆道:“我沒什麽事。”
古硯道:“你是見青螺姑娘冒死救你,心裏愧疚了吧。”
雲篆被他中心事,瞪他一眼,卻矢口否認,道:“哪有的事。”
古硯哂笑一下,道:“若不是這事,那是什麽?”
雲篆道:“我在想青螺姑娘到了留雲莊,我也該盡盡地主之誼,可不能讓人家我們招待簡慢,你安排她住在哪處房子?”
古硯道:“你心裏早就打定了主意,還偏要問我。”
雲篆道:“我想著,水雲榭那個地方,又獨立又幽靜,周圍是清清的湖水和甜甜的荷花和蕉葉,隻有曲橋連著,少有人去,住在那裏倒是十分自在。青螺姑娘住在那裏,省得拘束。”
古硯忽然想到雲篆曾為淩雲閣題寫的一副對聯,不覺吟誦道:“雨驚詩夢來蕉葉,風載書聲出藕花。這副對子,形容水雲榭,才最貼切。”
雲篆笑道:“當年年少,信筆一寫,莊上的那些亭閣樓台、橋流水都被我塗鴉了。此時想想,真是淘氣。”
古硯道:“不過我更喜歡莊主居住的生雲軒的那副對子,讀起來氣度婉轉,但卻又從容豁達。”
雲篆道:“清風明月本無價,近山遠水皆有情。”
兩人著,船夫停了搖櫓,烏篷船就靠了岸。雲篆和古硯扶了青螺和水窮居士出來,青螺見那船泊之處,也不是碼頭水埠,長草叢生的蘆葦蕩裏,蒹葭蒼蒼,迎風搖擺。眾人跳下船去,青螺見落腳之處十分泥濘,道:“為什麽沒有碼頭?”
雲篆笑道:“這裏距離留雲莊最近,所以停在這裏了。”
青螺四處看看,隻見那裏乃是用岩石泥沙淤堵在一起,築成一條大渠,渠的一側則是大壩。太湖的水沿著那渠道正蜿蜒曲折地流向遠方,匯入長江。青螺道:“看來這裏是人為修建的。”
雲篆道:“相傳上古時期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千辛萬苦將黃河治理平緩。這治水,不能一味地堵,而是要疏浚。”
青螺笑笑道:“水流地內,如身有血脈。滯則為疽疣,治之在針石。以前忠叔教我醫術的時候,曾經背給我聽,治水如同治病。”
雲篆道:“這是大詩人白居易的詩。”
青螺道:“在你麵前背詩詞歌賦,班門弄斧,可不要譏笑於我。”
幾人從壩上躍下,已經有十幾匹馬和一駕馬車停在那裏,雲季牧、雲篆、青螺和水窮居士乘車,餘人全都騎馬,一路向東行去。青螺見這裏周圍地勢低緩,倒像是一段淺穀,又一條河應該是從剛才的渠道中流出的支流,嘩啦啦地流淌著。淺穀裏邊的樹木十分茂盛,但樹冠之上的樹葉也已經開始飄落下來,中間不時地飛出一些鳥雀。沿著河走出樹林,青螺這才看見麵前的一座樓宇連的莊子。那河就從院牆下邊的孔洞中流進庭院去。
馬車繞到園子南側,青螺從窗外一看,見那院門並不寬闊,但是青牆雕簷,十分精致。馬車停了下來,幾人下了車,古硯遵照青螺的吩咐,飛奔前去抓藥。青螺隨雲篆走在門下,見上邊懸掛著一個大大的木匾“留雲莊”。
一進去,便是堆疊在一起的假山,上邊長滿奇花異草,秋實累累。繞過假山,青螺等人一連走過三所華堂——飛霞堂、暮靄堂、風雲堂。穿過風雲堂,就是雲家等人起居所在的園林。那蘇州園林,冠絕下,舉世聞名。一片太湖石,層巒疊嶂,山石之後,則是一片池塘,塘中還有一些未枯敗的荷花,荷花叢中一排的屋舍坐落在池塘的島上。
雲篆介紹道:“那裏就是水雲榭,我安排你和水窮居士在那裏居住。你覺得如何?”
青螺道:“甚好。那你住在哪裏?”
雲篆伸出左手一指,道:“在那裏,那裏是我的居室和書房,叫作淩雲閣。”
青螺仰首看去,見那一所樓,高高聳起,又在一片石丘之上,果真像是淩雲而起的飛星。雲篆又介紹道:“淩雲閣那裏的竹子長得極好,竹子未曾出土就有節,縱使淩雲也虛心。所以起名字叫淩雲閣。古硯常年跟著我,所以也住在淩雲閣。看,淩雲閣旁邊那棵山茶花下是一個鵝卵石修築的池,我給它起個名字,叫洗硯池。那棵山茶花本來是白色的,自從叫了這個名字,每年都會開出幾朵白花雜墨痕的,很是奇妙。果真應了那句詩:我家洗硯池頭樹,朵朵花開淡墨痕。”
雲篆帶她走過一條曲折的橋,又伸手指一下,道:“我爹住在那裏,那裏是生雲軒。生雲軒後邊的那幾所屋子,就是紫毫哥哥住的。陳二叔要打理家裏的事務,不住在這裏,他住在風雲堂。”
青螺見水雲榭後邊的樹叢中隱隱飛出屋簷,道:“哪裏是什麽地方?”
雲篆道:“那裏是我家收藏武學典籍的所在,叫作波詭雲譎千幻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