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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深夜遇伏

  直到三更時候,那簫聲才斷斷續續地住了聲。卓青颺起身傾聽,終於再也聽不到了,這才躺下,但卻睡不著,心中對這曲子,不出到底是依戀不舍,還是道出心扉,或者那是一種相似的孤獨感,涯淪落,卻不相識。


  江水滔滔東流,在靜夜裏能聽到清晰的聲音。忽然覺得背後一涼,卓青颺起身一看,隻見那艘船船底進了水,忙撿了行李,叫道:“不好了,這船漏了。”


  許易安和艄公聽了叫聲,驚醒一看,隻見船底的積水已經沒過腳踝。艄公哭道:“我的船,我的船。”


  許易安跳上岸,見渾濁的水中漂著一些木屑,道:“有人鑿了船。”


  卓青颺這才看見那些木屑,他沒想到人心這樣險惡,會在深夜裏偷偷鑿沉船隻。忽然聽到江南江北傳來幾聲詛咒謾罵,聽那話語,似乎都麵臨被鑿破船隻的局麵。


  卓青颺道:“是季平嗎?”


  許易安道:“隻怕朝廷的人沒有這樣好的水性。此地是大冶,將近彭澤,必定是九江幫。”


  九江幫,是長江中下遊一個流傳百年極為著名的幫派,專門做水上生意,幫中人眾多是江灣湖畔長大的,頗善水性。附近一帶作業的捕魚、擺渡、經商等謀生的人為求庇護,都要每月到九江幫江州總舵交納足額的供奉,被稱為“江州賦”。


  卓青颺隱隱地記得,似乎聽過九江幫的名聲,苦思冥想忽然憶起來那日傍晚他在鹹陽城南放馬的時候,聽那一位吹哨喚鷹的莊主,要九江幫沿江攔截華山派。卓青颺正要問起,忽見江中漂下來一些殷紅的旗幟,上邊是巨蟒圖案,正是季平所乘的大船四周插的蟒旗。


  卓青颺跳下江水,撈起幾隻旗幟,遞給許易安,道:“許大叔,你看,這不就是那官船上的嘛。”


  許易安見他觀察仔細,道:“正是。沒想到官船還在上遊,應該也被鑿沉了。我便再去會會季平。”著扔下蟒旗,一瘸一拐地往上遊沿岸行去。


  卓青颺忙叫他,又見地上那旗幟中晶瑩剔透的,展開一看,原來那旗幟中裹著一隻玉簫。那玉簫前端綴著五顏六色的流蘇,甚是精致。卓青颺想起夜半飄然而至的簫聲,微微一怔,隻覺得如同故人重逢,欣喜不已。


  卓青颺將玉簫塞進行李中,跨在肩上,拿起星月劍直追上去。兩人沿岸行去,借著零星的漁火,見岸上人影重重濕淋淋地站著,江畔兩條大船已經沉了,隻是江灣水不深,並未完全淹沒。事發之時,船上眾人正在睡覺,等到發覺船艙進水,已然晚了,顧不得穿衣攜物,狼狽十足地爬出來。有些行動慢了些,便隨著官船沉了下去。許易安見岸上人眾之間,一人身穿黃櫨色錦衣,正是季平。卓青颺見季平身旁正是有過兩麵之緣的彩箋,穿著一襲白衣獨立江頭瑟瑟發抖。


  許易安拐杖一撐,跳入人群中,拐杖一舞,把那些衛兵打得摔個跟頭,一杖點向季平。那拐杖的打法,正是源於武當的玄武棍法。季平棄舟登岸時並沒有帶出佩刀,幸好他自幼便對武當的功夫甚為熟悉,當下側身避過木杖,掣開雙掌與許易安鬥在一起。


  許易安一杖點在地上,身子向後飛去,回頭木杖橫擊過去,正是一招“浪子回頭”。季平一掌接住木杖腕上使勁一壓,將那木杖生生拍在地上,手臂借著木杖翻身在空中連連踢了幾記連環腳。許易安見那腳來得飛快,拐杖又被壓在地上,身子無法後退,隻得伸出一掌,拚了性命地接住季平的攻擊。


  此法奏效,季平乘勝追擊,身子剛落下,見許易安正要抽出木杖,飛身一腳踩住木杖,下身使出千斤墜的功夫,而上身雙掌如同蒲扇揮來朝著許易安的兩頰拍去。


  許易安眼見季平的掌法十分剛猛,拍上兩頰,隻怕頭骨瞬間就會裂開。卓青颺眼見許易安險象環生,忙拔出星月劍張開身子朝季平後脊刺去,這一招正是昆侖三十六劍的一招“心如猛虎”,劍法大開大闔,如同猛虎下山,威風凜凜。

  季平隻覺得後背幾處風聲襲來,風聲呼嘯,像是千帆過盡,不變聲色,隻得腳上一使勁,從許易安頭頂一個跟頭翻過去,卻是一招“靈猴騰躍”。


  此招正是武當的入門功夫,武當山穀裏生活了許多猴子,常常攀在樹藤之間,朝著過往的人們索要食物,上下翻騰,因此武功入門功夫參考猴子上下輕靈的動作,最終形成了靈猴騰躍這一招。當年季平和許易安在學習入門功夫的時候,便常常在山穀裏觀看和模仿猴子。


  季平一招使罷,翻身落在地上,悠悠往事忽然湧上心頭,心中一動。許易安一杖襲來,點在季平胸口,季平氣血翻湧,轟然倒在泥地裏,一口鮮血湧在口中,他閉住口硬生生不吐出來。許易安木杖一擺,道:“受死吧。”


  忽然一人斜奔過來,擋在季平身前,一手擋住擊來的木杖,道:“不要殺他。”


  卓青颺見那人竟然是彩箋,一個出身青樓的女子。隻是在這暗夜裏,她一身白衣,像是春日枝頭綻放的白玉蘭,楚楚可憐,卻又十分堅定。


  季平、卓青颺、許易安乃至於身側的衛兵都沒想到會是彩箋挺身而出。季平大為震動道:“彩箋姑娘,你……”他沒想到這樣一個蒲柳若風的女子哪裏來的勇氣。卓青颺也是沒想到,剛才一個站在江頭發抖的女子此刻竟然大義凜然地擋在一個半生戎馬的大官身前。許易安也沒有想到這個女子,似乎群衫未動,就轉瞬之間移到季平麵前,擋住自己的木杖。


  彩箋那樣美,雖然在這無邊的黑夜裏,雖然在這長滿秋草的泥潭裏,她還是那樣的動人。她麵對許易安的木杖和怒色,不恐懼,不憂慮,不哀怨,連一點求饒的意味都沒有。也許她是在漱玉坊待得久了,她就像江畔的鵝卵石,流水淙淙,早已將她打磨得光彩照人又細膩溫潤,她能察覺到別人的神色和想法,她或許知道許易安下不去手吧。


  彩箋道:“你不能殺他。季大人已經同我講了你們的恩怨,他饒過你多次,你更不能乘人之危傷害他。”


  許易安根本聽不下這些話,舉手一杖,猛向彩箋刺去以逼開她。


  卓青颺忙叫:“手下留情。”


  彩箋並不畏懼,眼見木杖襲來卻閉上眼睛。隻聽“嘭”的一聲,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季平撥開身前彩箋,一掌揮出,與那木杖抵在一起,木杖受兩側內勁猛推,“嘭”的一聲斷了。許易安和季平各自倒在地上,均受了傷,許易安放聲大笑。


  笑聲未止,隻聽嘩啦啦的聲音,江麵如同裂開了,暗夜裏三四十人赤膊從江水中躍出,岸上也一陣馬蹄聲音,跑來三四十騎,將卓青颺、許易安、季平、彩箋以及官船眾人團團圍住。馬群中一人矮矮瘦瘦的,道一聲:“把這些人都綁了。”


  卓青颺長劍一擺,道:“你們是什麽人?”


  那人哈哈一笑,道:“你們進了九江幫的地界,還不快認太歲爺。”


  季平道:“你是九江幫的?”


  又有一人道:“這位可是九江幫陳舵主。”


  季平道:“叫薛振鴻出來。”


  為首的陳舵主道:“你敢直呼薛幫主名諱,真是膽大包。”


  季平伸手從懷裏拿出一塊紫色的玉牌,道:“你把這塊玉牌交給薛振鴻,他必出來迎接。”


  陳舵主接在手裏,看看道:“你這是什麽玩意兒?你拿塊破牌子來賄賂鬼呢。”著將那玉牌丟進江裏。陳舵主看見彩箋倒在季平身旁,見泥草中的女子沾了泥汙,卻依然光彩十足,像是一塊還沒打磨的白玉,縱身過去一把抓住彩箋手臂,道:“喲!還有一位美人兒!”

  季平和卓青颺異口同聲叫道:“放開她。”


  季平受了重傷,使不出力氣。卓青颺卻已一劍“登之不死”,沒想到那陳舵主武功太低,竟沒躲開,被卓青颺一劍刺中胸前玉堂穴,直接摔倒在地。卓青颺忙扶起彩箋。


  那陳舵主本名叫做陳豫章,是南昌府知府的侄子,被薦到九江幫。九江幫幫主薛振鴻不敢與官府勢力明爭,隻得收入麾下,將原本的九舵主之一陸息換成了他。


  陳豫章摔倒在地,雙腳一登,捶胸哭叫道:“來人,來人,快把他們綁了交給幫主處理。”爬到卓青颺腳下,一把抱住卓青颺雙腿。卓青颺雙腿背束,星月劍砸在陳豫章腦後,陳豫章便昏倒在地。


  官船的衛兵見這人又是嚎啕大哭,又是潑皮無賴,心道這些不過隻是一些鄉野粗人,鑿沉了船,還能鬧出什麽動靜來。便掣開拳腳要大打一場。九江幫已經傳承百年,武功自然非比尋常,各位幫眾眼見這些沉船逃下來的人竟然意圖反抗,當下一擁而上,紛紛出手將一眾衛兵壓倒在地,綁住手腳。


  卓青颺起手一個劍勢立在垓心,左拳右劍,以靜製動,紛紛與眾人戰在一起。季平在地上一看他這一手劍法,左陰右陽,剛柔並濟,猶如八卦在懷,雖然劍形是昆侖劍法,但卻是太極內涵。


  九江幫幫眾哪裏是卓青颺這高明劍法的對手,隻覺得卓青颺出劍神通,劍上一股大大的黏力,將一眾人束在周身,眾人甩脫不開,隻得隨著卓青颺劍法左右搖擺,心中暗暗叫苦。忽聽到一聲洪鍾般地怒喝:“撒網。”


  卓青颺眼前一閃,隻見一張漁網襲來,直接罩在自己頭上。四周又有幾張漁網撲住自己身子,卓青颺一下子被包裹成了一個粽子。他這才看清剛才怒喝之人,隻見那人麵容黝黑,臉很大,四肢粗壯,隻是五官卻,這反差性的對比,讓人簡直過目不忘。


  那人道:“江北還抓到幾個,都綁回總舵,交給幫主發落。”顯然又是九江幫的一名首領。


  手下眾人道:“是,黃舵主。陳舵主被這人打暈了。”


  黃舵主名叫黃億沉,是九江幫九舵主之一,道:“扶他回去。”


  季平道:“我是朝廷特使季平,你趕緊放了我還有那位姑娘,否則朝廷怪罪下來,你們九江幫雞犬不寧。”


  黃億沉自然聽過平北快刀季平的名號,隻是眼見他滿身泥濘,又衣襟沾血,狼狽不堪,哪裏有朝廷命官的樣子,道:“你有什麽憑證?”


  季平本想拿出玉牌給他,但是玉牌剛才已經被那個草包陳豫章扔進了江裏,十分無奈。黃億沉見他沒有作證,隻得道:“都綁回去。”


  當下卓青颺、季平、許易安、彩箋以及眾人都被九江幫反手縛住,堵住口鼻,蒙住雙眼,塞進馬車,摸黑駛遠。


  卓青颺俯臥在車中,掙紮幾下,無奈周身都被綁住。他覺得馬車一陣顛簸,忽聽到車外有人道:“唉,李三哥,你們那路捉到幾個?”


  “黃舵主一行抓住二十多個呢。你們那路呢?”


  “我們這邊抓住十幾個。我們這次是九路舵主都動身了,不知道到底要捉什麽人。”


  “上邊一張嘴,下邊跑斷腿。咱們管他要捉什麽人,都捉回去就是了。”


  “不是我,再捉下去,車子可都裝不下了。”


  “我看看,把那車子的人拉過來,關在這個車子裏。空出一輛車去接彭舵主一路。”


  又聽到幾聲嘈雜聲音,卓青颺隻覺得腰間一痛,自己被縛在背後的雙手,被一物砸中,又覺得那物軟軟蠕動,嚇了一跳,忙伸手一抓掙紮幾下。車子又是一顛,身上之物掉下身去摔在身側。忽聽到溫婉一聲響在耳邊:“你是誰?”

  卓青颺一聽那聲音,才知道剛才九江幫塞進車裏砸在自己身上的竟是彩箋。彩箋本也被綁住手腳,堵住口齒的,剛才馬車顛簸,自己又被臀下的掙紮驚嚇到了,摔在馬車上,卻將口中的布袋吐了出來。卓青颺口鼻被堵,不出話來,嗚嗚地叫了兩聲。


  彩箋似乎也聽出了他的聲音,輕聲道:“你是卓青颺嗎?”


  卓青颺不能回答,隻得用頭撞撞馬車。彩箋聽了動靜,忽然格格一笑,道:“我猜對了。”兩人就並肩一仰一俯躺在車裏,彩箋道:“我認得你,在神農山莊的時候,我便認得你了。你為了那個穿綠衣服的姑娘,見她危險,你就連命都不要了,你喜歡她,對不對。”


  卓青颺聽她道出自己的心意和苦惱,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覺得脖子熱辣辣的,想是紅成了邊的朝霞,隻是自己和彩箋都被蒙了雙眼,誰都看不到。


  彩箋又道:“你不話,就是承認了。是啊,那位綠衣服的妹妹人才蠻出眾的,眉目如畫,要我,像極了江南的煙雨,烏瓦白牆,山水空蒙。她一進來,神農山莊所有的香花奇葩都黯然失色了。”


  卓青颺聽她的細膩又俏皮,仿佛青螺就站在身前,語笑嫣然。


  彩箋無限遺憾地道:“我知道的,你一定是喜歡她的。”


  卓青颺並未察覺到彩箋口氣有異,聽彩箋話句句進自己心裏,十分愉悅。隻聽彩箋又道:“我的對嗎?”剛罷,又一笑道:“哎呀,我忘了你不出話來,我可是糊塗了。”


  卓青颺聽她笑聲盈盈,如同黃鸝鳴叫,十分婉轉,想象她笑起來的樣子,肯定比在神農山莊肅然站著好看多了。卓青颺又聞到彩箋身上一股香氣,像是空穀幽蘭,淡淡的,醉人心魄。


  彩箋道:“她那樣,我真是羨慕。”


  卓青颺這才覺得她似乎有些懊喪,動動身子,碰到彩箋,彩箋道:“你也覺得她美,是嗎?你要是不怕痛的話,可以繼續點頭。”


  卓青颺這下並沒有撞馬車,雖然他覺得青螺的美麗無人可及,但是他卻不舍出聲,害怕傷了彩箋的自尊。


  彩箋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他的內心,道:“你是在顧忌我,對嗎?你的心地,可真好。”


  兩人就這樣在車上,被車子左右搖晃著前進。彩箋又道:“我可真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我們就可以好好地話了。”


  卓青颺心道,如果不被劫持,兩個人輕輕鬆鬆的話豈不是好,真搞不懂這彩箋姑娘是怎麽想的。


  彩箋又輕輕地道:“我們大約走了一夜了。再走下去,中午的時候差不多就到江州地界了。你定是想要問我怎麽知道,此刻我的右臉覺得暖洋洋的,像是太陽出來了。”


  卓青颺覺得這姑娘料得真準,果真了得。彩箋又道:“你帶我逃走吧。”


  卓青颺心想此刻兩人都被縛住了手腳,哪裏能逃得出去。彩箋又已經猜中了他的心思,輕聲道:“你的手能伸出來嗎?我的懷裏有一把刀可以割斷繩子。”


  卓青颺聽了大喜,以首撞車,表示可以。彩箋翻身坐起道:“你快把刀取出來吧。”


  卓青颺被五花大綁,哪裏能夠著,彩箋慢慢挪動自己的身子,預估了卓青颺手臂被綁的位置,俯低身子,道:“你的手動一下,讓我知道你在哪裏。”


  卓青颺隻得伸手一摸,隻覺得觸手一滑,竟然摸住了彩箋的臉蛋,彩箋一聲輕呼,卓青颺忙抽回手,羞澀地道:“真是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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