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夏秋冬
當水剛參加進去時,地下舞廳雖然還在鬼鬼祟祟,躲躲藏藏,卻似方興未艾,大有燎原之勢。
可是官方不認可,畢竟不敢公開。
因此,大家都是以口相傳,以人相約,情景有點像地下工作者聯絡接頭。
進入地下舞廳後,人人還得下意識的四下東瞅瞅,西望望,呆頭呆腦的站上好一會兒,才敢放開入場蹦跳。
至於樂隊,開始是全憑音樂愛好者的熱情和義務伴奏,完全沒有報酬的。
後因效果顯著,召集者才提出跳舞者給一定舞酬,再由舞酬中提一點給樂隊。
具體的說,每場能分到伴奏者手中的,也就是一二塊錢。不過,積少成多,每場一二塊錢的舞酬,以每天每月算下來,也是一筆不菲的收入,養家糊口是沒問題了。
所以,完全靠人熟組建的樂隊,自然同心同德,團結一致。
一為保密,二為自已的生財之道,抵擋著任何外來者的加入。
水剛之所以要考慮一個晚上,皆因如此。不能不說他的考慮,自有道理。上次,鄰鎮的一個地下舞廳樂隊,一打擊樂手臨時生病換人。
新人平生第一次靠自個兒的技藝,換來了三塊錢的人民幣。
那個驚訝和高興勁兒,沒說的。
可樂昏了頭的打擊愛好者卻沒封緊自個兒的嘴巴,消息泄露,地下舞廳,舞客,樂隊和經營者,被白警服紅領章連鍋端,經營者至今還扔在號子裏。
你說,血的教訓,怎麽能不讓水剛考慮了一晚上?
說來也巧,那是上個月的一天晚上。
蓮花校的教師宿舍晚飯後的情景,大抵都是這樣的:坡上一長排陳舊的教師住宅,門前一條石板小路,彎彎曲曲的穿過。
家家門前的小棕櫚樹,在向晚的風中輕輕搖晃。
老師們或在屋裏或在門外,不時可以看見被老師留下訓話的小學生,搭拉著小腦袋瓜子慢騰騰的走過。
坡下呢,也差不離。
唯有夾在其中的小教宿舍,安安靜靜。蓮花校以小學教育為主,所以小教組的教學任務特別繁重。而蓮花校的小教組一半精英,皆住在這兒。
三個年輕的女老師,不是在教室忙忙碌碌,就是在自已的十三平方米眨巴著眼睛思考。
這天巧了,三女孩子不約而同都沒回家。
弄好飯卻久等人不歸的水剛,閑散得無聊,就抓起自已的小號,往喇叭筒塞入消音塞練指。忽然聽到隔壁的笛聲,居然抑揚頓挫,技巧上乘,頗具功底。
水剛豎豎耳朵,眨眨眼睛,隔壁不是住著冷剛二口子嗎,可從沒聽他會樂器啊?
聽,居然吹的是《揚鞭催馬送糧忙》
這首笛子獨奏曲的開始,中間和結尾,多有技巧和張力。再聽,《鄂爾多斯草原》,引入,懷想和銜接起落,多麽舒緩,緊湊和節奏。
水剛終於放下小號,挪了過去。
門沒關,照例拉著一條綢緞攔目。
“冷剛!”,笛聲嘎然而止:“誰呀?”“我,水剛!欣組長還沒回來?”“忙著攻關呢,資老師也沒回?”,水剛就一撩攔門布,走了進去。
結果才知道,冷剛竟然是無師自通的幼兒學。
水剛當即就想約他,不過,話到嘴邊卻吞了回去。
知人知麵不知心,凡事還是悠著點吧,鄰鎮的事情太深刻了。可現在,病急亂投醫,救場如救火,一時又該到哪兒找人?
再說,這冷剛雖然平時頗具矜持自負,來不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有意和自已保持著距離,可也看不出有多狡詐,最重要的是他嘴巴緊。
至少,水剛認為比那個吳剛好。
那個吳胖,聽說也就是個局裏跑龍套的小科員。
可那副架式和言談舉止嗬,嗬嗬,倒像一個大局長。行!就喊上冷剛。因此,瞧見冷剛屁顛顛的跑了,水剛搖搖頭。
一個大學生,一天就這樣忙忙碌碌的忙著上班,下班,有屁意思?
瞧咱,嘿嘿,想早起就早起,想晚起就晚起,多自由!
給老婆弄好早飯,然後一上街,咱找的錢可是你大學生的好幾倍,這還不加晚上的呢。唉唉,這人啦,真是人各有誌。
想著煉著,忽聽得老婆的嬌叫:“還在外麵瞎蹦什麽?你看幾點啦?”
水剛忙停住,跑了進去。
直竄進廚房的水剛,揭開銻鍋蓋,冒著嫋嫋而沸騰的蒸氣,端出蒸在鍋裏的饅頭稀飯,跑進了自已的十三平方米。
站在地下的資琴已經洗好了臉,正對著粉鏡理鬢咂嘴唇。
聽見水剛彎腰進來,也不回頭的吩咐:“天天這玩意兒,嘴淡死了,給我下碗麵,味道重一點。”,被銻鍋把手燙得嗤牙咧嘴的水剛,就將進了門裏的半個身子一扭,重新竄回了廚房。
廚房裏,任老師和欣組長正在灶台手忙腳亂的忙著。
見水剛端著銻鍋跑出又竄回的,任老師就笑。
“有新命令啦?水剛,你可真是個聽話的好兒童。趕明兒幹脆到我班上插班算啦,幫我管管學生哦。”,欣組長瞧瞧他,也笑了。
“資老師很忙,你就多擔當點哦。不過,這等於就是鍛煉身體呢。但請你稍竄慢一點,我看著你每天早上東跑西竄的,就擔心會跌倒。”
“鍛煉身體,就是等於鍛煉身體!”
水剛一麵忙忙碌碌,一麵打著哈哈。
其實,心裏在想;這就是鍛煉身體?怎麽不讓你家那口子也鍛煉鍛煉啊?媽的,看來,還是到外麵拎著小包上班又神氣又劃算。
至少,每天早上不像我這樣東跑西竄的。
資琴和水剛,是典型的青梅竹馬。
二個自小廝混在一起的親密鄰居,忽然有一天發現彼此長高了,變得漂亮和雄壯了,便順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
資琴的外公外婆,傳說在台灣。
爸媽呢,均是過去在上海讀書的大學生。
當然,爸媽在那些年代同樣也受到了猛烈的衝擊。
資琴媽至今仍習慣於一個人,披著春夏秋冬呆呆的坐在窗口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