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體
一陣涼風襲過,逗弄著飛簷上的古銅色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攜著涼意掀起四人的衣襟下擺。風團越滾越大,裹挾著巨大的力道,勢不可擋的衝向陌生的外來者。
“快走!”言殊大喝一聲,祭出寒焰擋在了三人麵前,寒焰劈開風頭,形成了一扇橢圓形的缺口。
鹿子坤率先反應過來,拉起鹿清兒朝著神殿方向跑去。鹿羽緊隨其後,回頭看了一眼言殊道:“你呢?”
風鈴聲大作,混合著風聲,烈烈作響,匯聚成一股霸道的疾風,貼著地麵席卷而來。言殊手中的寒焰藍光突現,劈頭蓋臉向那疾風的風頭砍去。
“遲了。”言殊於那幾近透明的疾風僵持不下,玄衣寬大的衣袖鼓鼓作響,銀發紛飛,灰色的眸子裏倒印萬物,如同謫仙降世,獨獨少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鹿羽停下腳步,在疾風中癡癡盯著那一襲玄色背影,張了張嘴,是什麽?記憶深處塵封的故去似乎就要宣之於口。言殊,我們究竟在什麽時候曾相遇?
言殊跑過來,拽走鹿羽吼道:“不要命了嗎?!”風在他們背後席卷著,隨時都會吞噬掉兩個闖入者。
鹿羽木木的搖了搖頭,隨著言殊的步伐向神殿跑去。
鹿子坤與鹿清兒已經到達了回廊的盡頭,站在高大的木製神殿腳下,躊躇著不知該如何進入。
“到底怎麽回事?”鹿清兒舉起長鞭盯著麵前席卷而來的疾風。
“風鈴是結界的陣眼,剛剛青銅門分明在我們進來後關上了,哪裏還會有風?”言殊勾了勾唇道:“怕是有些心懷不軌的妖魔在此作祟吧。”
疾風肆虐過的地方,結上一層淡淡的霜,一寸寸推進,凍住大地所有生機,天空飄雪,向著神殿的方向包圍而來。
鹿子坤舉著劍警惕的盯著前方,他們四人現在背靠神殿雕龍附鳳的大紅色正門,而這破門偏偏怎麽推都不開,眼下情形真真是退無可退了。
鹿子坤恨鐵不成鋼的推搡了一下呆呆木木的鹿羽道:“他怎麽一到關鍵時刻就成這副鬼樣子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神殿飛簷上掛著的兩個大紅燈籠“噗嗤”一聲自己燃燒了起來,與此同時釘著九九八十一個鉚釘的神殿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四人飛速退到神殿內,鹿子坤還不忘帶上了門,門外狂風呼嘯,言殊身子緊貼著木門而立,側著臉自門縫中向外盯去,剛剛還一切如常的修煉場此刻已經銀裝素裹,就連那轉經筒也是被厚厚霜層覆蓋住,經幡凝固住不再飄揚,整個天地灰蒙蒙的一片。唯有那回廊飛簷下的古銅色的鈴鐺,仍舊在無風的環境下“叮叮咚咚”的兀自響著。
不多時,神殿的大門也被從外而內死死的凍住了,自門縫向外望去,隻剩一片混沌的晶狀體,冰的顏色。
殿內的溫暖與殿外的肅殺形成鮮明的對比,神殿內燈火通明,八顆夜明珠鑲嵌在深灰色的牆壁內,六根紅木柱撐起神殿的主體,在最頂頭的神龕前有一個烏黑的小幾,兩側擺著已經腐爛的貢品,中間的香爐已經燃燒殆盡,這裏密閉,四周沒有一扇窗戶,放眼望去,亦沒有除正門外的任何出口。
然而此時此刻最引人矚目的,並不是神殿沒有出口這一事實,而是寬闊神殿中央一個巨大的根須狀根雕,它約莫十幾人合抱那麽粗壯,撞破了神殿屋頂,一路蠻橫生長,從它的腳下和屋頂的空隙中甚至不能窺見它的全貌,枝條根須有一部分露出地麵,更多的部分盤綜錯節搗碎了地麵的磚瓦,有力的直入地下,紮根泥土之中。
“這是什麽鬼東西?”鹿子坤被驚嚇了一路,如今麵對著這沉默佇立的巨樹根基終於忍不住吼道。
言殊伸出手,阻止了鹿子坤的話頭。
神殿外大風呼嘯,神殿內寂靜無聲。
“你受傷了?”鹿清兒皺眉盯著言殊的胳膊,若不是血色滴在地板上,言殊的一身玄衣必能將他的傷完美掩過。
言殊搖了搖頭,瞟了一眼鹿羽道:“不礙事。”
鹿羽盯著言殊右臂上的傷口,沉默不語。言殊兩指在傷口四周一抹,一個簡單的治愈結界閃爍兩下,埋入骨血之中。
神殿中有著片刻安寧的錯覺,這裏應該就是一切的終點了。
“這是輞川神樹的本體。”言殊平靜道,眼睛裏迸發了少見的神采。
鹿子坤愕然:“都說世人眼中的輞川神樹是虛幻,難道真有此事?怪不得這一路艱難險阻,原來這才是神樹本尊啊。”
言殊薄薄的嘴唇緊抿著,終於到了,空桐曾經來到過的地方。如果不是別無所求,還有什麽能支撐一個將死之人孤身前往此處呢?言殊袖下的手微微顫抖著,空桐在這裏一定留下了什麽,一定會留下什麽的。
言殊一步步走進神殿中央那神樹的根基,神樹隨著言殊的靠近,發出了沉重緩慢的轟鳴聲,整個樹身都震動著,仿佛在告誡闖入者,不要挑戰神樹的意誌。
鹿羽頭痛欲裂,思緒混沌撕扯著,也許是錯覺,越是接近此處,鹿羽便越不能控製自己的思緒,總有聲音在他耳邊回響,總有畫麵在他眼前浮現,他避無可避。
他在悲傷什麽?
鹿羽看見了那一襲清瘦的紅色袈裟,和頭上分明的戒疤,聽見了那個僧人聲淚俱下的祈求與悲悼。僧人動了凡情,佝僂著身子大笑著,瘋瘋癲癲的念叨著什麽。
他在做什麽?
那個僧人跪在神樹腳下,他的麵色如紙般蒼白,身形搖搖欲墜,右手的手腕是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一滴一滴的滴在神樹碩大的根基上,幾經流轉被快速吸收,了無痕跡。
而神樹枯萎的葉子和枝條正飛速被喚醒,鮮血賦予幹涸多年的神樹新的生機,較之前更為旺盛的生機,每片葉子都散發著聖潔的金色的光芒,在鮮血的罪惡裏開出聖潔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