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言殊對著鹿子坤等人不鹹不淡的點了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原先鹿子坤對言殊的厭惡本已經達到了極點,為人傲慢不識抬舉便是他對言殊的全部印象,然而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眼下身處這凶險莫測的輞川,多個功法高深的同伴總好過獨自涉險。於是他皮笑肉不笑道:“這位道友看來也是中了埋伏誤入此處了,我和師兄妹一時大意也著了此妖道,眼下別無他法,也隻能結伴互相照應,共尋出路了。”


  言殊沉默不語,思忖著青鹿道宗與玄裔神宮同為三大修門,若他沒記錯的話,眼前這個喚作鹿子坤的弟子還是道宗三長老的獨子,於情於理也需相助一番,隻是——他瞟了一眼在一旁擋著臉如臨大敵的鹿羽,偏頭問道:“你,覺得如何?”


  鹿羽正糾結著此番如何打發鹿子坤等人,突然被言殊問道,脫口而出道:“不必,還是分道揚鑣吧。”


  看著四人詫異的眼神,鹿羽頓覺語失,想了想連忙改口道:“好是好,不如我們分開尋找出口,人多力量大,也能更快的找到出路。”


  眾人紛紛點頭,表示讚同,鹿子坤甚至還誇讚了一句:“小兄弟果真識大體。”


  鹿羽用袖子掩住的嘴角狠狠抽搐了兩下,心道,什麽大體?都是被你們逼出來的,真是陰魂不散。


  鹿羽腹誹間,鹿子坤已帶著三個師兄妹點燃火把,沿著岩壁摸往深淵的一側,尋找可能布置傳送結界的位置。鹿羽眼見著他們走遠,掉頭往言殊的方向走去。


  鹿子坤越往前越覺得哪裏不對,那位小兄弟的聲音怎麽聽著這麽熟悉,甚至一度讓他想起了一個曾經讓他厭惡至極的人。是錯覺嗎?

  在他們出來曆練的這段時間,青鹿道宗發生了不少的事,新生入門,靈雀禪師、玄裔神宮來訪,以及被青鹿道宗視為奇恥大辱的——囚禁弟子當眾被九尾妖神護法救走。


  作為青鹿道宗三長老的獨子,鹿子坤即使外出曆練也隨時與道宗保持著聯係,因此知道這些消息自然不在話下,他與鹿羽自幼相識,年紀相仿,少不了被拿來比較,鹿子坤打小就深深厭惡著這個別人家的孩子。如今鹿羽出逃,今日又在輞川遇見一個似曾相識、行為怪異的少年,鹿子坤心裏不禁疑竇暗生。


  二師妹此時也是柳眉微皺,欲言又止道:“師兄,你覺不覺得,他們似乎並不想和我們同行,尤其是那個少年,從頭到尾都在隱瞞身份。”


  另外兩人沉默不語,卻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


  鹿子坤看在眼裏,心裏逐漸有了打算。是與不是,尋機會一探便知。


  這邊鹿羽一臉鬱悶的走在輞川另一側的黑暗中。


  “給。”接過言殊遞來的麵紗,鹿羽心裏微微鬆了一口氣。


  言殊的側顏冷清如天上漫不經心的月華,鼻梁高挺,唇總是緊閉著,鹿羽戴上麵紗,盯著這張冷漠到仿佛隨時消失的臉龐,卻感覺到絲絲安定。


  言殊總是什麽都不追問,什麽都不說。不問鹿羽為什麽怕見同門,不問鹿羽為何淪落至此,不問鹿羽從前的過往種種,但言殊卻總在關鍵時刻拉住墜落的他,把他從鬼門關前一次次撈回來,甚至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少年、一個孱弱卑微的少年拒絕青鹿道宗道友同行的邀約。

  鹿羽抿緊了唇,驀然停下腳步道:“為什麽你……要幫我?”


  因為緊張,鹿羽口吃的毛病又犯了。


  言殊沒有回頭,隻道:“他們不會沒有一絲察覺,你之後要更小心。”


  鹿羽止步在那裏,仍是沒有動,目光執拗道:“為什麽?”


  言殊回過身,目光極淡的拂過鹿羽,既不冷也不暖,仿佛拂過芸芸眾生的卑微一塵道:“因果輪回,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你我同行一場,自然是要幫的。”


  鹿羽搖了搖頭,還欲再說些什麽,言殊打斷道:“他們來了。”


  鹿子坤和幾個師兄妹在輞川底轉了一圈,舉著火把又回到了原地,傳送結界雖然沒找到,他們倒也發現了這輞川神樹根須部毫無生命跡象的事實。四人麵麵相覷都豎起了一身汗毛,於是折轉回到了原地。


  “這裏毫無生命痕跡,不出三日我們就會被活活餓死,此番該如何是好?”鹿子坤盯著言殊有些焦急道。


  言殊早已料到,波瀾不驚道:“隻有盡快找到神樹異動的根源。”


  鹿子坤的兩個師弟一屁股坐在石頭上,苦著臉接茬道:“道友說的容易,這神樹異動連道宗的長老都不曉得原因,又豈是我等小輩能輕易得知的?”


  鹿子坤的師妹也是柳眉微蹙,盯著麵前俊朗的青年嬌滴滴的道:“道友可有高見?不妨直說。”


  言殊擦拭著寒焰的劍鋒,薄唇微啟道:“神樹根須乃力量之源,傳聞原住民為祈求風調雨順,事事順遂隔年會將祭品自高崖處投下,焚香祭拜。這些祭品有雞豚狗彘,也有不足歲的嬰孩、未出嫁的女子。原住民從我們頭頂的斷崖處將祭品投擲而出,落下的地點便是我們腳下的輞川底部。”


  聽到這裏,鹿子坤等人和鹿羽一樣瞪大了眼睛,環顧四周黑黢黢岩石道:“這裏分明,除了石頭什麽也沒有!”


  五人沉默的盯著漆黑一片蜿蜒向前的輞川,兩邊的岩壁分分合合,像巨獸的牙齒,吞咽下所有自投羅網的獵物,咀嚼到連渣也不剩。


  鹿子坤道:“道友的意思是,神樹異動的征兆之一便是祭品的不翼而飛!循著這條線索,也許便是找到出路的一個突破口。”


  言殊不置可否道:“我為查清神樹異動根源而來,諸位若是急於找尋出路,可自行離去。”


  鹿子坤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半晌,鹿子坤咬咬牙道:“道友既是專程為查清神樹異動根源而來,青鹿道宗哪裏有不鼎力相助的道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鹿子坤責無旁貸!”


  鹿子坤剛剛心思轉動,實則打的小算盤是:眼下反正找不到出路,這位冰山不愛說話的主兒既然敢闖入這鬼地方查神樹異動根源,必然不是什麽弱角色,跟著他些許還能找到出路。若是日後回了道宗,在道宗長老們麵前他鹿子坤還能落下一個勇擔大義的名聲,何樂而不為?

  還有,那個少年。想到這裏,鹿子坤的眼風迅速掃過已經帶上黑色麵紗的鹿羽,真是太像了!


  在這一刻,他幾乎可以百分百篤定,眼前的少年就是青鹿道宗的逃犯——鹿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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