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傘

  “你……怎麽來了?”鹿羽盯著這個一而再再而三救自己的人,好奇道。


  言殊瞟了他一眼,懶得說話,他還是頭一次見到,死裏逃生後說的第一句話不是感激的人。


  鹿羽咳嗽兩聲,吐出嗆入肺腑的水,心道世間怎麽還有如此難相處之人,於是自顧自找了一顆大樹,立在樹下避雨。


  言殊看著鹿羽站在樹下一臉——有樹你不避雨是傻逼的表情,眉毛不自覺挑了一下。


  一道驚雷過後,鹿羽身邊的一塊石頭應聲裂開。鹿羽吃驚的看著被雷劈中碎成粉末的石頭,恍惚間想起師兄曾說過下雨時不可在樹下避雨,於是乖覺的從樹下走出來,重新站回言殊身旁。


  言殊的鬥篷剛被水浸泡過,沉重又粘稠的粘在身上,索性脫掉,露出貼身穿的黑色玄袍,領口用暗紫色絲線勾勒著繁複的花紋。銀發被雨打濕,貼在額頭上,堅毅筆挺的五官被雨水勾勒的濕潤而柔和。


  鹿羽盯著他,銀色的頭發,一身玄衣,微薄的嘴唇仿佛夢裏那般在說,醒來。


  一時間鹿羽覺得似曾相識,迷惑想道,難道夢裏的人當真可以走入現實?


  “別看了,我不會讓你跟著我的。”言殊冷冷道,轉過身,對著天空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


  鹿羽撇了撇嘴,對著言殊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須臾,重明振翅飛來,盤旋兩圈,穩穩降在言殊腳邊,低下頭,低低的叫了一聲,乖巧如家禽。


  鹿羽看著眼前突如其來的這隻大鳥,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小心翼翼的問道:“重……明?”


  那重明鳥修行千年,比鹿羽大了不止十輪,早已通曉人語,睥睨的盯著鹿羽,驕傲的抬了抬腦袋,發出一聲響徹雲霄的鳳鳴。


  鳥狀如雞,鳴似鳳。時解落毛羽,肉翮而飛。能搏逐猛獸虎狼,使妖災群惡不能為害,乃神鳥重明。


  鹿羽盯著匍匐在言殊腳邊的重明,小心翼翼的上前想摸摸它的羽毛。


  這可是在奇獸誌上排名第三的重明啊!鹿羽的小心髒怦怦直跳,趁著言殊不注意,偷偷伸出手。不料,還沒挨到重明羽毛半分,便被一隻手毫不留情的打開了,鹿羽吃痛的捂著自己的手,一臉委屈、憤憤不平的盯著言殊。


  言殊瞟了一眼鹿羽的表情,心裏沒來由升起一陣愉悅:“重明性烈,除我之外,無人可近身。”話畢想了想,腦海中又浮現了那人的影子,除了他。


  鹿羽本來還想再掙紮嚐試一下,一轉頭,突然發現言殊臉上浮現的一瞬間的柔和與笑意,不禁好奇道:“你……在想誰?”


  言殊回過神來,臉一瞬間冷了下來:“結巴話還這麽多?”


  鹿羽吃癟,心道真是小氣的家夥,有什麽了不起的,遲早有一天,自己會有比重明更帥氣的神獸。


  言殊從虛空中的收納結界中取出遮雨的結界傘,瞟了一眼鹿羽憤憤不平的表情,心裏猜到他所想的七七八八,道:“比重明還厲害的神獸啊,古猿?青鹿?”


  鹿羽更氣了,眾所周知,這古猿是當年空桐法師封印妖神時的坐騎,隨著空桐法師的坐化,古猿也早已不知下落,而那青鹿正是道宗天尊的坐騎。鹿羽想到這裏,心裏又是一陣低落。

  言殊撐開有結界加持的大傘,有了它,縱然外界狂風暴雨,隻要結界不破,傘下便是晴天。


  鹿羽棕褐色的短發濕漉漉的滴著水,盯著一邊打著傘氣定神閑的言殊,氣不打一處來,二話不說湊到傘下,脫掉又髒又破又濕的衣服,擰幹水。


  言殊沒想到鹿羽會直接湊過來,還沒來得及阻止,他便已經麻溜的脫下衣服開始擰水。


  言殊立刻別過頭,撐著傘要走開。鹿羽早都料到這個冷漠的人不會和自己分享一把傘,趁言殊別過頭的瞬間,一把搶過傘。


  言殊麵無表情的盯著鹿羽,少年的臉龐上剛剛冒出青澀的胡渣,喉頭的喉結卻已經清晰可見,赤裸著上身,單薄的身子在傘下發抖。臉上的表情卻是得意的,是那種惡作劇得逞的幼稚的開心,明亮而幹淨。


  言殊張了張嘴,又合上。


  最終背對著鹿羽,一言不發的走出傘下,回到了瓢潑大雨中。


  重明在言殊身後懶懶的盯著這兩個搶傘的人,無聊的打了個哈欠。


  鹿羽擰幹衣服,隨意擦幹身上的水,不再穿上,那破破爛爛的衣服如抹布一樣,穿上實在難受。等收拾妥當,再看言殊時,卻發現言殊已經一個翻身,穩穩的落在重明寬闊的脊背上。


  重明傲立在風雨中,展翅欲飛。


  鹿羽撐著傘,莫名其妙盯著言殊。他這是,連傘也不要了?準備淋著?

  “你……去哪?”鹿羽抬頭盯著那個銀發玄衣的背影,像無數次夢境一樣,他馬上要離自己遠去,去往未知和黑暗。


  言殊不再回頭,聲音冷靜而樹疏離:“輞川凶險,此處一路往北,不出兩日便可出去,你自求多福。”


  鹿羽使勁搖了搖頭,用力的笑道:“我走不出去……沒有迷津之水……我活不下去,能否讓我在死前……跟著你,報答……你的救命恩情?”


  鹿羽說完,不等言殊答應,便也學著言殊的樣子,直接翻身欲登重明背上,結果力道沒控製好,小身板直接重重摔到了地上。


  言殊沉默,心道,原來這個小結巴是因為仇家逼迫才會深陷這輞川絕境,難怪身上一點功法都沒有,十有八九是被仇家一並廢去了。


  鹿羽摔在地上疼的嘶啞咧嘴,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放棄,扒著重明厚重的羽毛,最終一點一點的挪到了重明的背上。出乎意料的,重明這次沒有做出什麽反應,鹿羽心裏僥幸道,許是這畜生看自己麵善?


  言殊看著爬上來的鹿羽,無語的扶額,微微有點眩暈。


  鹿羽站定,笑得一臉燦爛,討好般將傘湊過去把言殊也護住。因為在他的印象裏,小時候每次淋雨後都會染上風寒,他可不想他的救命恩人這麽快就掛掉。


  言殊不知道鹿羽如此曲折的心路曆程,麵無表情道:“離我遠點,把衣服穿上。”


  鹿羽結結巴巴卻振振有詞道:“傘隻有……這麽大,衣服……淋雨濕了。”


  言殊,堂堂玄裔神宮一屆神官長,素來以殺伐果斷著稱,如今竟然被一個少年難到,還是因這種撐傘的小事兩難,不知道偌大的修行界諸人知道了會是什麽反應,怕是連下巴都要驚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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